第2章

仲夏,周末夜,市區知名西餐廳包廂裏,正在舉行XX大學企管系的同學會。

當年在學校榮登班花寶座的任筱綠個性低調淡然,向來不愛社交活動的她原本是不想來參加的,但禁不起主辦人小胖的一再邀請,還是出席了這場畢業八年後首次舉辦的同學會。

她将一頭微鬈的飄逸長發放下,穿着一身黑色V領削肩及膝小洋裝,小洋裝腰身的部位綴着黑色亮片細腰繩,修長勻稱的美腿底下踩着黑色高跟楔型涼鞋,将她纖細婀娜的好身段盡顯無遺。

任筱綠擁有讓女人欣羨的白皙肌膚,完美的鵝蛋臉,加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小巧挺直的鼻、粉嫩微翹的唇,完全是個标準的美人胚子。

還好她自身偏愛安靜、性子冷然,否則這樣美的長相要是再加上外放的個性,只怕桃花朵朵開不完。

美麗中又帶點冷豔氣質的她,已經三十一歲了,渾身散發一股成熟妩媚風采。

現在,熱鬧的同學會持續進行着,而寡言冷情的任筱綠坐在靠窗的座位,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看着其他人又笑又鬧地分享彼此畢業後的生活。

窗外美麗炫目的城市夜景如同一幅畫,而她則像融入畫中一樣,慧黠明亮的大眼像是不滅的螢火、黑色低調的身影則像是夜色般神秘。

偶爾,幾個當年跟她比較有話聊的同學過來找她聊上一、兩句,除此之外,她手掌撐着下巴,很自在地獨處着。

她本就不是個熱情高調的人,也許生來性子就沈靜,也許是身為孤兒所以比較早熟,總之,除了同樣在育幼院長大的乾妹任芯甯外,能跟她貼心親密交往的好友沒幾個,再加上兩年前發生那件事後,原本冷然的她變得更沈靜了。

大學時期曾和她同班、同社團、又坐在一起,算是少數與她頗有話聊的同學簡潔端了一杯飲料跑到她身邊落坐,語氣興奮地和她敘舊。

「筱綠,你能來真是太好了,我還真怕你給我耍孤僻,不肯來參加難能可貴的同學會,從畢業後到現在已經八年了,我都沒看過你,天啊!好想念你。畢業這麽久咱們班上我最有印象的人就是你,你可是我們班的班花,偏偏又是最難追的班花,讓那些自以為是的男生吃了不少閉門羹,當時老是有嫉妒你的女生說你耍大牌,我真的覺得她們很八卦無知耶!你明明就很有氣質好嗎?」

簡潔,人如其名,講話簡潔有力,不拐彎抹角,家世良好,父親是上市公司董事長,但她大小姐可沒一點嬌氣,個性直來直往,脾氣像小男生,也剪了一頭帥氣的短發,搭上白淨的瓜子臉,這樣的造型使她更顯青澀腼覥,頗有幾分韓劇裏頭花美男的形象。

也就因為她率真的個性,所以任筱綠在大學四年裏跟她的交集算是不少,但畢了業之後大家各忙各的,簡潔出國念書去,兩人漸漸疏於聯絡,藉由今天的同學會才能再相聚。

任筱綠微偏頭,先是抿了下唇,然後勾唇露出淡然淺笑,客氣地回道:「小潔,謝謝你的稱贊,我沒那麽好。」

她才欣賞簡潔,她個性很直、很真,路見不平則鳴,像她這樣的人相處起來沒壓力,是很棒的朋友,今晚能再見到簡潔,她也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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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筱綠的那抹笑像是深山裏的百合綻放,既優雅又迷人,簡潔看着,忽然訝叫。「天啊!好像喔~~」

「嗯?」任筱綠不解地挑眉。「像什麽?」

「像我的一個遠房表哥,他跟你一樣,每次一稱贊他,就會微偏頭,然後是抿唇,再來是淡然淺笑,唉啊!我終於懂了,難怪大學四年裏我對你感覺特別親切!而且你不只這個舉止像他,我還覺得你超像他種的花。」

「花?」任筱綠愈聽愈不懂,一下子說她像某個人,一下子說她像花?

「對!我表哥在田尾有一大片地,專門培育頂級品種的香水百合,他所種的百合花品質好、花瓣大、花色絕美、香味濃郁宜人,深受外國人喜愛,一年外銷的量大到吓死人,身價上看好幾億,難得的是,他雖然事業有成、口袋滿滿,但是為人卻很低調樸實、善良體貼,是超級大好人一個。」

一說起她表哥,簡潔贊不絕口,只差沒伸出大拇指喊一聲「贊」。

「說真的,我現在才發現,你微笑的樣子,還有你身上那股清冷聖潔的氣質,跟百合花挺像的呢。」

她像百合花?

簡潔居然把她說得那麽好,任筱綠受寵若驚地笑嘆。「百合花高雅端麗、美麗不可方物,我哪能跟這麽高貴的花朵比拟。」

「我是真的覺得你很出色,好想介紹你們認識,我表哥瞧見你一定會很吃驚,他絕對想不到有個女人跟他所種植的百合花氣質如此相像,我相信你一定能跟他成為好朋友,他就像鄰家大哥哥般溫爾恭煦,是非常好相處的一個人,而且你們兩個……嗯……連笑嘆的神情都有點像耶!」簡潔兀自興奮地說着。

這邊,兩個女人聊着天;那邊,包廂另一角,同學會裏最高潮的節目正展開。

古典悠揚的音樂聲忽然停止,大家一陣疑惑,停止了聊天,不解地互看着,緊接着,居然響起陶喆跟蔡依林所演唱的〈今天你要嫁給我〉。

就在大夥兒表情驚喜地議論紛紛的時候,一名當年同班的男同學忽然拿着捧花現身,而另一名與他是班對的女同學忽然掩面尖嚷。

這兩個人從大學時代就是你侬我侬的班對,大家都看好他們會走向紅毯的另一端,但畢業八年了,遲遲沒聽見他們傳出好消息。

今晚,女同學獨自前來參加同學會,說男同學要加班趕不過來,誰知道男同學其實是藉故不來,忽然來個臨時現身,又情商主辦的同學幫忙,請餐廳配合播出求婚音樂,讓當年的大學同學當見證人,上演一場求婚記。

同學叫好的聲音此起彼落,女同學雙手掩着嘴,眼眶已經因為感動而泛紅。

男同學拿着捧花走到女同學面前單膝跪下,态度真誠地獻出捧花後,又從懷裏拿出求婚戒指,語氣很緊張地說:「……謝謝以前的日子裏有你相陪,希望未來的日子也能牽着你的手繼續走下去,因為是你,我願意給出我的全部,只求你點頭答應,請你嫁給我。」

「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同學們鼓噪着,可以見證他們倆的愛情修成正果,大家都替他們感到高興。

女同學的淚水已經落下,她邊哭邊點頭,伸出了手指。

男同學顫抖着手幫她戴上求婚戒,現場相機的閃光燈四起,把一對幸福的戀人照耀得閃閃發光。

男同學擁着摯愛,為她擦去眼淚,兩人在衆人的叫鬧聲中被要求現場「喇舌」。

這對愛到最高點的戀人當然不負衆望地深情擁吻,濃情密意盡在不言中。

簡潔雙手捧着臉,看着那對同學感嘆道:「啧啧啧!好幸福啊~~想不到林同學居然想得到利用同學會來求婚這一招,高招!筱綠你說,是不是既浪漫又很有意義?」

「……欸。」任筱綠支吾應聲,撇開眼睛,不敢注視那一對即将牽手共度一生的幸福戀人,怕會勾起過往回憶。

記憶中,兩年前的一個夜晚,在滿天星鬥和螢火蟲飛舞的絕美夜色中,也有個人對她這樣說過,他說——

感謝上天将你帶到我身邊,因為有你,我的生活才能美滿完整,也感謝你願意讓我愛你,我懇求你答應讓我一輩子牽着你的手不放,讓我能繼續享有疼愛你、珍惜你、擁抱你、與你共度一生的權利,嫁給我好嗎?

然而,說過這些話的人已經不在了,但是曾經愛過的記憶卻是如影随形,無法抹滅。

回憶如潮水湧現,狠狠地沖擊了她,讓她鼻腔發酸、喉嚨緊縮,很想放聲痛哭。

她低下頭,掩飾過分張狂的悲傷情緒,怕自己在下一瞬間沖動地落下淚來。

她不由自主地摸着戴在手上的求婚戒,身子發抖,心裏祈求這枚婚戒能帶給她力量,讓她別落淚,別在這公衆場所丢臉。

「怎麽了?」聽出她聲音怪怪的,簡潔将視線轉向她,看見任筱綠低着頭,肩膀抖動,彷佛正在隐忍什麽痛苦的事一樣,也看見任筱綠手上閃爍着光芒的戒指,她一怔。

戒指是戴在左手無名指,那意思是「婚戒」?任筱綠結婚了?天啊!太霹靂了,怎麽都沒跟同學通知一下,班上同學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已婚耶!

「筱綠,你手上那是……婚戒嗎?你什麽時候結的婚啊?你的老公是……」

「我沒結婚。」任筱綠幽幽的聲音吐出,頭持續低着,不肯擡起。

「嗄?」簡潔先是傻了一秒鐘,毫無心機的她沒想太多,很白目地接着問:「沒結婚,那就是已經訂婚喽!你男友的眼光很好耶!挑的婚戒超美的,那你們的婚期訂在什麽時候……」

任筱綠忽然從椅子上起身,突兀的動作打斷了簡潔的問話。

「對不起……」任筱綠很用力地深呼吸,彷佛努力在壓抑着什麽似的。

「嗄?對不起什麽?」簡潔有聽沒有懂。

「對不起,我還有事,我要先走了。」

語畢,也不管同學正在幫剛求婚成功的班對大肆慶祝乾杯,她拎着皮包,眼神憂郁沈重、神色倉皇地穿越過熱鬧歡笑的同學,直往餐廳門口奔去。

她凝重的表情與現場的歡愉氣氛嚴重不搭,惹來同學們議論紛紛。

「搞什麽啊?人家在求婚耶!這麽開心的喜事她幹麽擺着一副冷臉離開?」

「她身體不舒服嗎?」

「跑得這麽急,會不會是家裏發生什麽事?」

也有人湊過去問簡潔。「你剛剛跟她聊什麽?她幹麽反應這麽大?」

簡潔自己也一臉莫名,搔了搔一頭很有個性的短發。

「我沒跟她聊什麽,只不過是問問她手上的戒指而已……」說到這裏,她愣了一下,莫非,她說錯話了,那不是婚戒?

「你們繼續玩,我跟出去看一下。」簡潔後知後覺地想到,該不會是她心直口快說錯了什麽話吧?

真糟糕!她這個人就是這樣,講好聽一點是豪邁沒心機,難聽一點是不懂得察言觀色,她真怕剛剛無意中說了什麽不恰當的話,才會惹得任筱綠難過地離開。

簡潔急着要确認,也跟着離開餐廳包廂,在餐廳門口看到正準備攔計程車的任筱綠。

「筱綠!」簡潔追上去,一把拉住任筱綠的手肘,神色緊張,語氣急切地問:「不好意思,我剛剛是不是說錯話,讓你不高興了?」

「沒有……」任筱綠扯出一抹澀笑,安撫表情着急的簡潔。「我沒有不高興。」

「你确定沒有不高興?」簡潔擰眉,擺明了不相信。「可是你的臉色不怎麽好。」

「我沒事。」任筱綠搖着頭否認,右手始終摸着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彷佛這樣做才能讓她定下心魂似的。

簡潔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她猜,那枚戒指是導因,因為她們剛剛的談話也有提到那枚戒指。

雖然知道探人隐私不對,但是她真的挺擔心任筱綠的狀況,而且,她也很好奇為什麽聊到婚戒和婚期,任筱綠會是這樣的反應。

「真的沒事?」簡潔眼神試探地看着任筱綠的戒指,一連串發問。「可是……可是你看起來很緊張、很虛弱,是不是跟你的戒指有關?難道它不是婚戒,我的猜測惹得你想到難過的事?」

聞言,任筱綠頓了頓,臉色蒼白如蠟,她用充滿憂郁的眼眸看了簡潔一眼,表情無限凄涼。

這時,一輛計程車在任筱綠面前停下,她打開後座車門,要坐上車前,語氣哽咽地喃喃說着:「它是婚戒沒錯,但可惜我并沒有結婚,因為送出這枚戒指跟我求婚的人,兩年前已經……死了。」

說完,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她來不及伸手抹淚,便關上車門躲入車廂裏,吩咐計程車司機駛離。

眼睜睜看着滿臉憂傷痛苦的任筱綠被載走了,簡潔上一秒還一副無法回神的怔忡表情,下一秒則是——

「完了~~」她瞪大眼,一副闖禍了的糟糕表情。

瞧瞧她的雞婆與好奇心惹來了什麽禍,居然把同學給惹哭了!

原來、原來人家的未婚夫死了,沒結成婚,難怪會受不了這種求婚場合,難怪無法坦然聊婚戒的事,而她這個大白癡卻還拚命問!

現在把她惹哭了,她好內疚喔!這下看要怎麽彌補才行?

任筱綠幾乎是落荒而逃的,但是她不敢逃回家,怕哭得紅腫的眼睛被乾妹任芯甯瞧見,會緊張個半死。

她和任芯甯都是孤兒,從小一起在育幼院長大,兩人個性截然不同,一個冷然、一個活潑,但她們卻情同姊妹,連出了社會都還一起生活、一起租下一棟兩層樓房子,并且合資改裝一樓,開設「就是咖啡店」交給任芯寧掌店,兩姊妹則住在二樓。

她請計程車司機在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麥當勞前停車,窩進麥當勞裏,點了飲料在一樓窗邊位置坐下,眼神空洞茫然地看着街上往來的行人。

她看見一對對甜蜜的戀人手牽手走過,看見男人将女人的手拉到唇邊吻着,女人因此綻出甜如蜜的嬌笑;她也看見一對年輕夫妻推着娃娃車經過,那溫馨幸福的家庭她原本也可以擁有的,只差一點點……就差那麽一點點……

那一年,初夏的夜裏,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形成美如仙境的「螢河」,在蕙荪林場的小木屋露臺上,盧逸澄一手摟着任筱綠的腰,讓她的背貼靠在他胸懷,一手牽起她的左手,欣賞戴在她無名指上的耀眼婚戒,誇着:「我老婆的手又白又嫩,襯上我挑的婚戒,果然超美的。」

說着,把她的手拉到唇邊,吻她的手背,又吻她的掌心。

任筱綠被哄得暈陶陶,笑着捏了一下他的鼻子,語氣嬌嗔。「老婆?叫太快了吧!我才剛答應你的求婚而已,這麽快就改口?」

「老婆。」盧逸澄依然故我,還是喚她老婆,而且還低首吻她發際,邊說着回國後的規劃。

「我這趟去美國出差大約要十天,你乖乖等我回來,等回國後我們就開始籌備婚禮,我希望年底前把婚事辦妥,然後明年底生一個胖娃娃。」

「嗯。」她溫柔地應聲,身子更窩進他懷裏,與他耳鬓厮磨……

她的未婚夫盧逸澄個性成熟、處事沈穩,是外商公司的行銷經理,不但學經歷優秀、工作能力一把罩,脾氣也是溫文有禮,外貌更是挺拔俊逸,超級優秀的好男人一個。

他的見多識廣教會了她許多事情,他的成熟穩重吸引了向來不愛與人打交道的她打開了心房,讓原本對情感淡然的她有了熱情,與他相愛相戀,終至走到互許終身這一步,只差婚禮與登記的步驟,他們便會是夫妻了。

能與盧逸澄結為夫妻,簡直是一個美滿得不像真實的童話,然而童話卻在隔天幻滅。

隔天盧逸澄搭飛機到美國出差,他們在機場依依不舍地吻別,并約好十天後接機的時間。

當晚任筱綠躺在床上,将左手伸得高高,臉上挂着甜美笑靥地看着無名指上的婚戒,笑得好不開心、好不甜蜜,等着未婚夫從美國打電話回來報平安,結果她沒等到盧逸澄的電話,等到的是飛機失事墜毀的通知,機上人員無一生還。

突然,一顆眼淚滴落桌面,讓任筱綠驚覺回神,從過往的記憶中跳脫出來,趕緊拿面紙拭淚。

拭完淚,再度擡眸看向窗外,這次的視野沒被淚水朦胧,她因此迎上一雙擔憂的男性眼眸。

麥當勞外頭的停車格停了一輛黑色休旅車,車子的駕駛座上有一個身穿藍色格子襯衫的男人,男人理着七分平頭,皮膚黝黑、濃眉大眼,氣質樸實溫厚。

他搖下車窗,正用擔心的眼神瞅着她瞧,也不知道瞧了多久了?

任筱綠暗惱自己怎麽沒發現有人在看她呢?在這種公衆場所失态流淚又被陌生人瞧見,讓她一陣不知所措,她趕緊起身收拾桌面,然後拎着皮包躲到洗手間。

這時,休旅車上的男人手機剛好響了,他低頭從口袋掏出手機,沒留意到那個坐在窗邊哭泣的女人已經閃身到洗手間去了。

「韓永在~~我闖禍了。」來電的人是簡潔,她的聲音沮喪到不行。

韓永在是簡潔表姨的兒子,年紀大她兩歲,小時候曾一起在外婆家住過幾年,一直到韓永在小學畢業後才分開,兩人感情挺好,她跟他也沒大沒小,不會叫他表哥,都是連名帶姓地喊他,好脾氣的韓永在也無所謂地随她去。

「闖什麽禍?」簡潔闖禍的次數不少,他并不驚訝,語氣鎮定地問。

「我剛剛參加同學會,見到一個好久不見的同學,結果講錯話,惹得她傷心難過,我好內疚喔~~」簡潔在電話那頭哭夭着。

韓永在嘆笑一聲。「你每次講話都那麽沖動,也不先想一想再說。」

「還笑!都是你害的。」簡潔遷怒。

「我害的?」韓永在一臉無辜冤枉。「我害你什麽?」

「那位同學長得美若天仙、氣質聖潔淡雅,讓我聯想到你種的百合花,而且她偏頭笑嘆的表情跟你好像,害我超想介紹你們認識,結果一時多嘴就跟她愈聊愈多,你也知道的,我一聊起來就口無遮攔,不小心探問了她的隐私,害她回憶起她未婚夫過世的事……」

「過世?!」韓永在的聲音拉高了些。「那她肯定很傷心。」

「對,她同學會還沒結束就哭着離開了,我是罪人,天啊!我是罪人!」簡潔在電話那頭仰天長嘯。

「所以……你打這通電話給我的原因是?」他有預感,簡潔不會單純的只是打電話來跟他報告闖禍的事。

「原因是……我之所以會成為罪人都是因為我太、太、太擔心我的表哥至今三十三歲了還孤單一個人,所以我才會跟我同學多聊,想說不知道可不可以幫你找到一個超優質表嫂,誰知聊到後來變了樣,你說,我會變成罪人你是不是也要負一點小小的責任?」她硬是要牽拖。

聽着她的歪理,韓永在嗤笑一聲。「強詞奪理。」

「是不是強詞奪理都沒有關系了,重點是,我良心不安,我在想……」

當她講話拉尾音時,韓永在有點頭皮發麻,感覺簡潔好像準備設計他什麽似的。

果然,下一秒簡潔就說:「韓永在,既然你到現在都還是單身,我那位同學未婚夫也過世了,要不,你去追她好嗎?你們看起來真的很相襯,而且你是那麽的好、那麽的體貼善良、那麽地仁心仁術……」拚命給她表哥灌迷湯,連仁心仁術都說得出口。「你一定能讓她重新體驗愛與被愛的幸福喜悅,安慰她傷痛的、寂寞的、孤獨的芳心。」

韓永在手撫着額,覺得頭痛沒轍,忽然喊她。「簡潔!」

「幹麽?」

「三個字。」

「你、願、意?」簡潔眼睛一亮,滿懷希望。

他用不帶任何責備的語氣笑斥她。「辦、不、到!」

「呴!」簡潔哀嚎跺腳。「幹麽拒絕?要是你親眼看到她,一定也會跟我一樣,覺得她超适合你,再說,表姨不是也一直催你快點交往個物件結婚,你怎麽不試試看就直接拒絕?」她搬出表姨來助陣。

「我媽?」韓永在偏頭想了一下。「還好吧,我今晚陪她吃飯,她沒有唠叨這件事啊!」

因為工作的關系,他平常居住在田尾,母親則和繼父一起住在臺北,他平均一個月會上來臺北一趟陪他們吃飯,母親和繼父的生活平和融洽,不需要他來費心插手,而母親也很少幹涉他的生活,他自己可沒聽母親催促過他有關結婚的事,怎麽可能簡潔會聽過?一定是簡潔在诓他。

「什麽?!原來你今天來臺北啊?」簡潔哇哇大叫。「怎麽現在才跟我說!你在哪裏?表姨那邊嗎?我馬上過去找你,然後我再跟同學會的主辦人要到她的聯絡電話跟位址,你陪我一起去找——」

「別鬧了喔!」韓永在啼笑皆非地截斷她的話,并且狠心地說:「我已經準備回去,就快要上交流道了。」

他沒說的是,他在交流道附近的麥當勞買咖啡,結果看見裏頭有一名穿黑洋裝的女子神色憂郁地呆坐在窗邊,一開始被那女子吸引住目光,是因為她給人一股超塵絕俗的冷豔感,就像深夜裏傲然挺立、獨自吐露芬芳的百合花。

等他再仔細一瞧,發現她在哭,頓時被她臉上的淚珠愣住。

那白皙似雪的臉龐、紅紅的眼眶、被潔白貝齒咬着的下唇,以及默默垂淚的無助模樣,狠狠地抓住他的注意力,他不是沒看過女人哭,可是眼前這個不只是哭泣的模樣楚楚可憐,她還傳遞着一個訊息——

孤單絕望,一股深到骨子裏的孤單與絕望。

不用開口交談、不用眼神交會,那份感覺如此強烈,他還沒看過有哪個人能将孤絕的情感诠釋得如此透澈。

她怎麽了?遭遇了什麽困境嗎?

韓永在忍不住看了又看,從到櫃臺買咖啡到離開店面坐回車上,都還無法移開視線,那張無助垂淚的臉龐嚴重地延誤了他啓程的時間。

雖然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但是他不由自主擔心着她、猜想着她的心思。

莫非她是受了什麽委屈嗎?有什麽事值得她這樣哀傷哭泣?

一股莫名的沖動湧出,讓他很想上前去,問問看她需不需要幫忙,但是……但是他終究還是壓抑下這股沖動,因為那樣做太唐突了,他怕會吓壞對方。

所以他只是待在車上觀察她,畢竟一個哀怨哭泣的落單女子很容易引起歹徒趁虛欺負,他在這兒盯着,若是有人意圖欺負,至少他還能及時出手幫忙。

等着、看着,心情随着那名女子的情緒起伏,感覺悶悶的,然後,簡潔就打電話來了,一開口就要他幫忙去追某個被她惹得回想起傷心往事的朋友。

正在傷心的可不只她朋友而已,他這邊也有一個……

「咦?」不見了!方才因為接聽簡潔的電話而分神,沒注意到窗邊的那位女子什麽時候起身離開了。

簡潔聽見他發出詫異驚呼,好奇地追問:「怎麽了?」

「沒、沒事。」韓永在可沒打算跟表妹說他方才盯着一個陌生女子哭泣的事。「我要上高速公路,挂電話了。」

「唉唷~~真的要回去了?都不幫我!」簡潔繼續哭夭。

「拜!有空再來田尾玩。」韓永在輕笑,不跟她多說,挂了電話。

将手機收進口袋後,他的視線又往麥當勞裏頭瞧了一圈,沒看見那名黑衣女子,猜想她大概在他講電話的片刻離開了。

韓永在只好收回視線,發動車子,轉動方向盤,往交流道開去。

奇怪的是,一路上他開着車,心裏卻不停湧起一股無法解釋的悶窒感……

當韓永在開着車子離開後不久,任筱綠從洗手間裏探頭出來,眼睛望向窗外方才停着黑色休旅車的位置,發現車子不見、人也不在了,她手摀着胸口,稍稍松了一口氣。

雖然感覺對方沒有任何惡意,甚至,還從他的表情感覺得到對方似乎很擔心,但畢竟是陌生男子,被一個陌生人盯上,絕不是好事。

不敢再繼續獨自逗留,她匆匆離開麥當勞,往附近的捷運站走去,時間有點晚了,得趕快回去,省得晚歸引來乾妹任芯甯擔心。

她腳步急促,迎着夏夜裏帶着暑氣的暖風走着,忽然,她一怔,發現自己好像……好像在不知不覺中忘了哭泣、忘了悲傷。

這似乎全是因為那個陌生男子的關系,他的盯視讓她忽然緊張,因此轉移了她的悲傷情緒。

任筱綠自嘲一笑,看來,她還得感謝那位陌生男子,至少,他成功地讓她停止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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