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顧惜朝第二日醒來時,看到枕邊的戚少商時非常驚訝,一時想不起為什麽這個人會在自己身另邊。他心中驚訝,卻呼吸平靜地看着戚少商良久,慢慢回想起昨天的事情。他也不起身,只側過頭,打量着他,打量着這個性格爽朗,心懷天下的男子。打量着這個據說應該與他有深仇大恨卻對他一再放任的人。他不由想,自己失去的那段記憶中,那個時刻,自己是以什麽樣的心情狠狠地追在他身後,誓要殺他?
他慢慢擡起手,按上戚少商的脖子,戚少商并沒有睜開眼,連睫毛都沒有顫一下。他便慢慢收攏手指更加用力。他做這件事時,緊緊盯着戚少商的臉,那平靜的表情,若隐若現的酒窩。最後冷冷地問:“你裝什麽裝?”
戚少商悶笑一聲,睜開眼睛,擡起手按住他掐在自己脖子上沒有來得及收回的手,臉上擺出一種忍俊的表情。顧惜朝手抽了兩回都沒有抽回來,便半支起身看他:“怎麽,很喜歡我掐着你?”
戚少商看着近得沒幾寸的那雙習慣帶着譏诮的眼睛,笑嘻嘻地說:“你跟撓癢癢似的,是挺舒服的。”
顧惜朝微怒地真掐了他幾下,戚少商卻笑出聲來,但顧惜朝正按在他喉間,這一笑便嗆住。顧惜朝看他狼狽地樣子,笑呤呤地收回手,平躺下,微閉上眼,聽着戚少商起身喝了幾口水,壓下這陣嗆咳,才又睜開眼懶懶地問:“你什麽時候醒的?”
戚少商一邊系衣帶,一邊說:“你看我的時候就醒了。”見顧惜朝臉沉了幾分又笑:“你被人家像點着兩只大鳳燭一樣看着,能不醒是真本事。”
顧惜朝聽了又想氣又想笑,索性翻過身,面朝牆,又要睡的樣子。
戚少商忙坐到床邊:“哎,別睡了,不是說好還辦正事麽?”
顧惜朝不答,就在戚少商準備再叫他的時候,傳來他微郁的聲音:“該分析的都說了,正事你辦就行了,不就抓個把人麽,何必時時帶着我。”
戚少商哽了一下,看着他單薄的背影,輕輕說:“我,不是怕你走了,你就算走了,我總能找到你,我只是擔心,我不在的時候,如果有人找你麻煩,怎麽辦?”
不怕生離,最怕死別!
顧惜朝轉過身來看他,戚少商眉間微皺,唇抿起,有一種擔憂,一種滄桑,一種說不清的道不明的情緒。他心中便因為這個表情而動容,而後慢慢嘆口氣,心道:“魔障!”總算知道為什麽那個息城主會為他等上那些年,看到一向堅定豪邁的戚大俠這種憂郁的表情,大多人都會動心吧。他抿着唇,有些不滿看他一眼,又看向別處,有些不煩,又有些無奈的樣子,但戚少商知道,這就是他要同意的意思了。
要找兩個人是很容易的,戚少商原本委托孟彥的事情中,就有查出第一批跟蹤他的人的來歷這件事情。看着戚少商帶着很友好的态度,将領頭的兩人逼到無人的巷角,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樣子,顧惜朝想,大俠果然不能只從外表來評定。
不過,他最終嘆口氣,俠者,通常對威逼利誘不在行!看着戚少商耐心漸漸告罄,顧惜朝突然越過他,指間微動,幾枚細如牛毛的銀針拍入兩人身上,隐入不見。不用幾時,就見兩人像被抽了筋一樣,軟在地上,不知何處讓他們痛得死去活來。戚少商被一時的變故驚了一下,而後皺着眉問:“你針上有毒?”
顧惜朝心中一梗,冷笑:“是啊,那又怎樣?”
戚少商點點頭,嘆口氣,蹲下身,對地上倆個痛得連打滾都沒氣力的人說:“我可不懂藥理,你們要覺得活活痛死挺好的,我也沒有辦法。”
顧惜朝現在絕對相信,戚少商是連雲寨的匪首,不講理他絕對在行,順水推舟他也很擅長。土匪到底怎麽練成大俠的?顧惜朝是個讀書人,至少應該如鐵手一般剛直不阿,一副黑臉包公的樣子。大俠是正道君子,武以載道,戚少商打破了他許多信念。這個人表面上看上去寬厚,骨子裏行事卻有無賴市痞的氣息。為什麽如此,人們還是會尊敬他?憑什麽自己追求想要的東西,卻仍是失敗到連死去的妻子都想不起來?
他神情恍惚,許多想法從他腦中一閃而過,許多情緒走馬燈般從他臉上忽明忽暗。戚少商終于問清自己想要的問題,神情驚訝而滿意地起身,回頭準備讓顧惜朝交出“解藥”的時候,卻看他臉上陰晴不定,神色難看,不知道想些什麽。他伸出手,想拍拍顧惜朝的肩,顧惜朝卻本能地格開他的手,戚少商不死心,連續出了幾招,都被他格開。戚少商看他神色,擔心他又犯了失心瘋,不由大喊了一聲:“顧惜朝!”
顧惜朝神色變了幾變,終于呼出一口氣,靠在牆上,疲憊地閉上眼。戚少商心下着急,湊過去,握住他的手臂,低聲問:“你要不要緊?哪裏不舒服?”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顧惜朝眉心微蹙,垂下眼,搖了搖頭,幾缧發絲輕輕晃動。戚少商看他神色黯然,一時不知道到底為了什麽,卻也不能在此時問出,只好握着他的手臂,死盯着他。顧惜朝看着握在自己臂上的手,那麽緊,好像怕一松手便會丢失。他慢慢在嘆口氣,心中居然浮出一絲果然躲不開的想法。不知過了多久,兩人便這樣一個盯着人,一個垂頭避開,直到牆角傳來愈來愈大的慘呼聲,他們方回過神。顧惜朝手上一動,在兩人身上幾處拍了拍,手一揮。一種香氣散開,倒在地上的梁府家丁,便癱在那裏,不醒人世。
戚少商抽抽鼻子,聞着那熟悉的香氣,這種追蹤的香粉,還是他在那日後給了顧惜朝,他今天便用來唬人。只是聞起來,有些不一樣。這麽想着,便覺得有些頭暈,而後心中苦笑,原來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在裏面做了手腳。迷糊間他對上顧惜朝的眼睛,便對他笑了笑。而後一陣刺痛傳來,顧惜朝手上的銀針已刺入他的穴位,讓他清醒過來。看着顧惜朝略有些愠怒的表情,他便又笑了笑。顧惜朝轉頭便走,留下一句:“笨蛋,不會閉氣麽?”
戚少商跟在他身後,十分無辜地說:“我怎麽知道你做了手腳,你又沒告訴我。”
顧惜朝回頭看了他一眼,終是隐下要說的話。
你怎麽能這麽沒有防備心呢?
戚少商卻心情大好,這個時候他怎能猜不出顧惜朝心裏想什麽呢?這樣擔心他,擔心他沒有防備心的顧惜朝,是他在很久之前,便一直希望能見到的。
路過密州的酒樓時,戚少商拉住他:“顧兄弟,中午都快過了,我們先吃飯吧。”
顧惜朝看了眼酒樓大門上的對聯,略有諷刺地說:“你是看上這裏有名的梨香玉液吧。”
戚少商大笑,眼中有一種亮光:“路遇名酒,怎能錯過?”說着,一把拉住顧惜朝踏入酒樓:“正好說說剛才的事。”
顧惜朝不好與他在街上拉扯,只得同他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