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顧惜朝回到房中沒有像戚少商想的那樣去休息,他坐在桌邊發呆,或者說深思。盡管他表面沒有表現出來,但從被戚少商救起至人今近一個月時間,他已不止一次為戚少商所說的話震驚。他不明白,戚少商怎麽可以對他如此關心。他們為什麽不能像連雲寨的人那樣仇人相見的方式來相處,明明那才是最安全的相處方式。為什麽他們要如此平和地在一起?顧惜朝心中升起是擔心進面恐懼。
和顧惜朝在一起沒有好下場。這是連雲寨衆常說的一句話,據說他曾将自己最親近的弟子一一殺掉,只因為懷疑他們背叛了自己;他曾将連雲寨一日內滅門,盡管它現在已經重建,畢竟物是人非。戚少商,你怎麽還能如此對我?只因為我失憶了,難道你不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怎麽能保證我不會再一次去抓那如天空一樣的夢想?
他越想越頭痛,他并不想記起過去,如果選擇忘記,那一定是痛得令人不想記起一星半點吧。那何必要記起?但與戚少商在一起的時候,他又會忍不住想,是不是應該努力想起來,去看看這個人過去到底是如何對待自己,而自己又以何為報?可那如此沉重,他還能否承受?過去,是一個枷鎖,本以為要解脫,卻又要為它所束縛麽?
他頭痛!伸手按在額角,碰到束發巾的絲縧,一把拉下,那頭曲卷糾纏的長發便披在背上臉畔,那麽長。在連雲寨就一直沒有剪過,長的頭發,本就重,何況他的頭發又卷又密,他覺得這頭長發壓得他頭痛不已。剪掉它,就不會這麽重,不會痛了吧。
他起身,碰翻了手邊的茶杯,但他毫無知覺。他在找鏡子,支起鏡子,他又找剪刀,卻怎麽也找不到。記得身上還有一把薄如柳葉的小刀,削掉一部分頭發應該還可以吧。他摸出刀,對着鏡子,第一刀下去,只是一小缧,他又削下第二刀。厚重的頭發就這樣盤旋落下。砰的一聲,戚少商推開了門,他驚訝地停下刀,兩人一時互相瞪着,一個努力擺出平常冷淡的樣子,一個卻顯出滿臉緊張。
戚少商松了口氣,走進來從他手上拿過刀,顧惜朝下意識地握緊,卻又松開,戚少商拿過刀放到桌上,低聲問:“你幹什麽?”
顧惜朝淡淡地說:“頭發太長了。”
戚少商伸手抓了一把他的頭發,确實很長,想必這麽久大家都當他瘋了,放他不管,這一頭彎彎曲曲的頭發就這樣密密地長到這麽長。他扶正他的肩:“別亂動,剪頭發不能這麽剪,我找把剪刀來。”說着,便在箱子裏去翻,終是找到那把屋主留下但顧惜朝方才如何也沒有找到的剪刀。他走到顧惜朝身後,顧惜朝伸手去接,他卻是怕紮着他,縮回了手,再次扳正他的身,拉起他的頭發:“你要剪多少?”邊說邊用剪子比畫:“這裏,還是再剪短點?”
顧惜朝坐在那裏,全身都發僵,話都要說不出來,只是瞪着鏡子裏的自己和站在自己身後的戚少商,他同時覺得很奇怪,難道戚少商不覺得別扭嗎?按理說他才是那個對着自己應該理直氣壯的人吧,何以對自己處處讓着,小心翼翼?
戚少商見他僵着身子半天不說話,也覺得奇怪地彎下腰,靠近他:“怎麽了,不好?”
顧惜朝避開那又拂在自己頸邊的熱氣,靠近他:“不用了,這樣也沒什麽。”
戚少商側過頭,拉住他:“那怎麽行?頭發都削掉那麽一大片了,不剪掉多難看?”
顧惜朝輕掙紮着:“我又不是姑娘,還管什麽好看不好看?”
戚少商指着鏡子:“你不看現在這個樣子,頭發一半長一半短,短的地方還參差不齊,不管好看不好看,你這樣子怎麽出門見人?”
顧惜朝一時掙不開,只得被他按在凳子上,用熱水浸了巾子,将頭發捂了一會兒,拿着剪刀一點點剪掉。顧惜朝看着戚少商在鏡多映出的模糊而認真的樣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可屋裏這麽安靜,安靜得讓他覺得心跳得都比平時快幾分,而且還很清楚地聽得到。他打破安靜,胡亂地說:“真沒想到戚大俠還有這麽一門手藝,不當大大俠的時候,也能找到飯吃。”
戚少商笑笑:“在連雲寨的時候,大家都是互相幫忙剪頭發,還變着法讓自己看起來很威風,你沒見過他們的頭發弄得,個個見了他們都誇:真有土匪之風。那樣子啊……”他說着,聲音便低了下去。
顧惜朝沒作聲,沒見過?其實是應該見過的吧,連雲寨昔日的那些寨主,據說裏面還有一位女子。他這麽想着,頭又突然痛起來,越痛越厲害,痛得讓他忍不住輕哼了一聲。戚少商正收了剪子,輕拍着留在他衣服上的碎頭發,聽到他這一聲抑着巨痛的聲音,吓了一跳,忙收了手,卻又覺得不對,自己應該沒有弄痛他的。俯下身,看他用食指與中指壓着額角,神色在短短一刻,已有幾分慘白。他吃驚地扶住他,瞪圓眼睛問:“你又哪裏不舒服?”
顧惜朝手指握在他伸過來的手腕上,越來越用力,他急促的呼吸着,想憑這樣緩解那像從頭骨裏面脹開一樣的疼痛,卻毫無用處。是什麽在眼前彌漫開,紅得發黑,他并不想看到,可是每次頭痛,都要過很久和能緩得過來。有時候,他簡直痛恨這個毛病,就像那些将他束縛且不斷來打擾他的人一樣可惡。在這個時候,他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讓這些事情停止。
一種清涼的感覺在額角漸生,疼痛微漸,他慢慢張開眼,茫然地看着眼前。戚少商手指沾了些水,在他額角輕輕地揉,看他睜開眼,輕拍他的臉頰:“喂,你好點沒有。”顧惜朝皺起眉,伸手抹去臉上流下的水,戚少商抱歉地說:“一時找不到藥,只好用涼水鎮一鎮,你額頭燙得很,現在好多了。”
顧惜朝瞪着他半晌,長長地吐了口氣,推開他的手,輕輕地笑了起來,卻無比冷淡地說:“戚少商,有時我想,殺了你,我會不會就不用再做噩夢,不再頭痛了。”
戚少商微微一震,有點困難地扯出一抹笑:“說不定你會更痛。”
顧惜朝輕哼一聲:“也是,不過,不試一下怎麽知道。”
戚少商反駁:“你怎麽知道我才是你頭痛之源。”
顧惜朝狠狠地瞪他一眼:“因為我兩年加起來的頭痛,也沒有剛才疼得厲害。”
戚少商沖口面出:“那是因為你欠我最多!”
顧惜朝冷笑:“怎麽,終于決定要翻舊帳了?”
戚少商咬牙不耐地瞪大一眼,別開臉,看向窗外。下午漸漸悶勢起來,想是晚上要下雨。他閉了閉眼,屋裏只聽到呼吸聲,他的悠長,顧惜朝巨痛後仍有些急而重。他沉聲說:“我沒有翻舊帳的習慣,更沒有在大敵當前與合夥人翻舊帳的習慣。何況從我說不殺你的那天起,我們過去的事,便翻過去了,連雲寨關你兩年,也算抵你一些過去做的事。再說,你我無論誰死,都已解決了不了問題了。如果,你還做不義之事,這次,我一定阻止你。”
顧惜朝聽了,勾出一個譏笑的表情,冷哼一聲:“阻止我?我殺你兄弟的時候,你為什麽不阻止我?如果你那個時候阻止我,我們現在都不必這麽麻煩。你又能怎麽阻止我?用你的大仁大義,兄弟之恩,知音之情?你為什麽不用簡單的方法來阻止我?你殺了我,就不用費神去擔心我會做壞事了。”
“我不想殺你!”戚少商怒喝一聲,止住了顧惜朝挑釁的話音,他們瞪視着對方,一個怒氣沖沖,一個冷淡倔強,戚少商氣息沉重,語調亦沉重。他重複了一句:“我從來就不想殺你!你怎麽就是要把脖子往我劍上撞?”
顧惜朝轉過身,閉上眼,不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