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寅時二刻，劉二敲了幾下門，過了一會兒，戚少商才睡眼惺忪打着哈欠拉開門問：“要出海了？”

劉二笑着說：“二位公子，要看日出，當然要早走，今天是晴天，海上天氣好，如果公子有興趣，還可以自己試着釣魚看看。”

戚少商揉揉眼，回頭看看還在被子裏睡的顧惜朝，笑笑：“那請你稍等片刻，我們馬上就收拾好。”劉二答應着，先走了，戚少商便關上了門。他一合上門，顧惜朝便坐了起來，劉二靠近的時候，他們便醒了，但這出海公子的身份，還是暫時要扮的。

他們稍收拾了一下，便出了屋，果然遠遠看到劉二正等着他們。跟着走了一段路才到海邊，顧惜朝一時也為眼前的情形震驚。淩晨的海邊有如趕集，各家都在安排般。有只在近處的，便只兩三人一條小船，但也有出遠航的，船在不敢擱淺，便遠遠地停了，等着小船劃過去。像劉二這樣，幾個漁家共用一條船，擱在灘上，等出海的時候，再推一段。人們大聲吆喝着，互相配合。婦人們也卷個褲腿在幫忙，半大的孩子則背筐挽籃，在沙地上捉蝦貝，人聲沸揚。

也有真的公子哥兒要出海，嘻嘻哈哈站在一邊看熱鬧，和大膽的漁女開玩笑。自然，也有些漁女從他們二人身前走過，沖着他們笑，然後小聲議論。有些爽朗地還問他們來自哪兒，出海去幹什麽？戚少商笑笑地撿一些不重要地說，而顧惜朝卻有點不會與這些女子相處。戚少商看了出來，利落地婉拒了漁女一起出海的邀請，拉了顧惜朝走向劉二的船。

劉二還未準備好，就見這二人匆匆爬上船，一時驚訝。而看到遠處笑得開懷的漁女，也笑了出來：“兩們公子，沒有見過我們爽朗的漁家女吧。”

戚少商看着那些年少大方的女孩子，便笑了笑。京師中的女子，縱使小家碧玉，也在人前有三分矜持，如此爽快的女子們，也只要這些地方才可遇到。

顧惜朝看到他的表情，輕抿住唇，撇過臉不去看他。戚少商看到他的表情，猜到他想什麽，便坐到他身邊，低聲笑：“我說你小心眼，你還不承認？”

顧惜朝輕聲哼：“我何必要小心眼，不過是沒想到戚兄在何處也不忘欣賞‘美景’，只是提醒戚兄，小心桃花劫。”他說話慢慢悠悠，卻把幾個詞咬得極重。

戚少商只是笑，也不說什麽，只是抓過他散在肩上的卷發卷到手指上來玩，顧惜朝不耐地拍開他的手，瞪他一眼，卷久了，到晚上的時候會很難梳通。他便笑着放手，靠在船邦上，在灰蒙蒙地天色中，看着他。顧惜朝轉過頭，忽略他的眼光，做出好奇的樣子去看劉二他們如何将船推到海裏，劃槳開船。

劉二的船并不要去太遠，但也不離海邊很近。戚少商看了許久，突然湊到顧惜朝耳邊問：“你水性如何？”

顧惜朝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還好。”想了想又說：“你我二人，對付他們，還不至于要落到最後游水回岸的地步。”說着又問：“你呢？”

戚少商勾勾唇角慢而很有自信地說：“非常好！”

顧惜朝輕聲嘲笑：“大言不慚！”

戚少商反唇相譏：“不是大言，何必要慚？”

他們二人說話聲音很低，偏了頭，幾乎在對方耳邊說。劉二一邊控制着船，一邊看他們，心想：這二位公子感情真不錯！又想着：這二人确實出色，難怪方才漁女們可着勁向這邊看。他想着便暗嘆：想他年紀也不輕了，怎麽沒個女子看他呢？這麽想着，便扯着嗓子唱起漁歌來：“大風裏，踏浪行，漁家四季伴海濱，晴裏也走，風雨也走，不怕電閃和雷鳴。上有泰山頂青天，下有龍王保平安，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有力不怕無飯碗。妹子喲，你別躲，瞧哥哥為你把船撐，願與妹子你在一起，我們娃兒定比那魚兒多！”

他平日說話憨厚，聲音也不高，這一嗓子唱将起來，卻真有那麽些氣勢，漁歌本如山歌一樣，粗曠不羁，用詞也随意。劉二唱着有如船號子，一轉三折。只是前面還有些氣吞山河的樣子，最後卻突然拐了彎。戚少商聽着便笑起來，顧惜朝橫他一眼，卻也被最後一句逗得笑出聲。

他們這時早已見不到岸，顧惜朝聽着劉二和幾個漁家你一句我一句，卻疑惑戚少商怎麽還不動手。戚少商靠在船邊，似乎在等什麽的樣子，一副逍遙的樣子，他于是配合着保持靜默。過了不多時，戚少商突然拉着他說：“快看！”

顧惜朝看去才明白他這麽久不動手的意思，他竟是真的在等日出。聽他聲音中些許興奮，顧惜朝忍不住嘀咕：“這有什麽，你們山上的日出不也這樣麽？”

戚少商知道他指的連雲寨，便回他：“山上的日出與海裏的日出，景色各有不同的。”

顧惜朝學着他靠在船沿上，漫不經心地看去，從黑與灰的海天一線上，淺淺泛出一線白，太陽就這樣，有點晃晃悠悠地升起來，每升起一點，那白便将黑灰色頂開一些。它就像在海裏泡了很久，所以剛升起來的時候，有些水光的樣子。然後與海相接的那一線紅就慢慢染開，像潑墨一樣将海面上撒上金紅。

戚少商回過頭看他：“怎麽樣，感覺差很多吧？”

顧惜朝也有些驚訝地點點頭：“嗯，山上日出的時候，像是山頭都化了一樣，而且紅色浸在綠樹與黃岩上，層林盡染的樣子很暖。這裏，倒像是海快把太陽泡化了，雖然同樣是紅，卻冷得多。”

戚少商看着太陽越升越高，點了點頭，層林盡染與波光粼粼的感覺自然各有千秋，雖然都是日出的陽光。他看着顧惜朝微微笑起來，顧惜朝見他笑卻皺了下眉，不知道這人又笑什麽。

戚少商也不深論，只是伸了個懶腰道：“看過美景，我們幹活吧。”

顧惜朝聽了，眉一挑，與他交換個眼神。突然兩人身影一動，一左一右，同時出手，連劉二在內六個漁夫，雖然都有些武藝，但不過幾下，已全部制服。

顧惜朝負着手，微偏頭看戚少商拿了結網的繩子綁人，忍不住說：“你做這種事特別利索，就像殺人越貨的事做習慣了一樣。”

戚少商嘆口氣，無奈地說：“你若時不時就得綁個俘虜犯人什麽的，也會熟練的。”

顧惜朝做出明白的樣子點點頭：“熟能生巧。”

戚少商回頭看他，誰想要這種巧。把人綁結實了他直起身自語：“這可太簡單了。”不知是說綁人簡單，還是抓人簡單。說着問劉二：“昨日你們裏長讓你們送的貨是什麽？”

劉二輕哼一聲不言，只覺自己對這二位客人不錯，卻不想轉眼便翻臉，不管是什麽出身，也不想多言。

顧惜朝哼笑一聲，盡是嘲諷：“你以為有什麽保你們？運的什麽東西，你要是不知道，還敢運？敢運就說明上面有人。有人又怎樣？出了事，人家一拍手推個幹淨，你們呢？誅連九族，搞不好全村連坐。這樣也不說？”

劉二與幾個漁夫對看一眼，其中一人大膽說：“二們是官爺吧？要抓人，也得有名堂吧？我們船上不是漁就是蝦，能有什麽讓官爺問罪的麽？”

戚少商抱着壁懶洋洋地看他：“要是我真想在你們有東西的時候抓人，你們幾個，哦，不，用這位官爺的話說，就是你們全村的人，還有命麽？”

顧惜朝冷笑，這人，倒是自發把自己算入官差裏了。他看着這時有些露出害怕表情的幾人，有點不耐地說：“或者，我們回去，等到了晚上你們該出發的時候，再把你們一網打盡，看樣子，你們村裏至少有一半是靠這個東西吃飯吧。私運禁品，這種罪，我不用重複了吧。”

劉二終于開口：“我們知道那貨不好，原本也不知道，有一次，有個大哥膽大，打開木箱看了，但是裏長的堂叔是縣長，縣長的老師是本州的漕司（各州的轉運使，負責運租稅糧錢），漕司和漕幫的關系，二們官爺自然就知道了。我們怎麽辦，你們來辦案要治我們的罪，我們不運，上面還是要治我們的罪。”

戚少商點點頭，與顧惜朝對望一眼，這魚線越來越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