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顧惜朝本意欲回岸後請六扇門的人來伏襲偷運者,戚少商則認為,漁民為生,本就不易,何必一網打盡。但顧惜朝則認為一來夜長夢多,二來,戚少商不殺劉二等人,怕這些人回去會洩密。戚少商卻力争,這些人不一定會,何況他們也可以先将人囚禁,以防告密。
顧惜朝靠在船邊,已是正午,他們仍在海上争論,船一搖一晃的,沒有人管,随意地随波而行。他冷冷地看着戚少商,淡漠地說:“戚大俠就是想找一個即不殺人,又可以博得美名,還可以破案的好法子。恕顧某不擅此道。”
戚少商在海上烈日中,耐心終于告磬:“你就不能改一改你那動不動就便一将功成萬骨枯的論調,這是辦案,不是打仗!”
顧惜朝冷笑一聲:“哈,這麽大的案,你以為不死幾個人便能辦下來,等最後報到你那皇帝老兒上,龍顏盛怒,扯進去的人照樣要死。還未必能死得痛快!不若我們下手,他們絕無痛苦。”
戚少商張口半晌,終于嘆口氣:“我們要做的不就是不要讓他們牽扯進來?”
顧惜朝閉上嘴,微有憤憤,不肯多言。轉過頭去看海上,果如劉二所在地言,天是大晴,海上飛鳥一時時飛低至海面捕食魚蝦。他們二人一時都不多言。
終于戚少商低聲說:“我們先回去吧。”
顧惜朝看看天時,若不早日返回,會趕不上晚上起航的時間,他回過頭問:“你會行船?”
戚少商從他身上摸出小匕首,割斷綁人的繩索,笑笑:“有人會就行了。”
劉二看着他們從劍拔弩張到現在這樣一個笑笑,一個生悶氣的樣子,心中暗想,算是保住命了,只要不惹青人的生氣,他們就能回家了。想着,使了個眼色,船人其它人立刻動起來,劃槳回程。
顧惜朝抿住唇,眼神陰霾,這是他欲怒的前兆,戚少商知道自己不肯采用他的方法,定讓他憤恨不已。何況此時又擅自放了這些漁人。吩咐劉二将船向臨近的村子劃時,他思緒裏想的是,如何讓顧惜朝消消氣。
顧惜朝看着太陽,判斷他們确實未向出來的漁村而行,雖然心有略安,但郁氣更重。戚少商總有辦法讓那些人聽他的,那些普通人雖然懷疑,最後還是信服于他。他佩服戚少商,相信他之餘,也總忍不住暗暗與他比較,思索自己在哪些地方到底做得不如他好。最終,想來想去,還是戚少商總是口口聲聲宣稱,而他自己永遠不肯去信的江湖俠義。十三經也講義,忠孝仁義禮智信,但其實,這只是哄着底下的人聽話的,有幾個帝王将相開疆拓土的時候講了這些?
他正想着,突然一只手伸過來輕輕握住他的手臂,他一驚,回過頭,瞪向不知何時坐到他身邊的戚少商,抽回手臂,交握放于膝上,目不斜視地看向前方。
戚少商慢慢說:“惜朝,殺無辜的人,要報應的。”
顧惜朝冷笑,沒想到戚少商這樣的人也會相信報應這件事。他沉悶地說:“戚大俠就沒殺過無辜的人?為了你們連雲寨的勝利,為了鏟除敵人,難道那些人的子弟就都是壞人,全都不無辜?”
戚少商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說:“我辦錯過事,但沒殺錯過人!”顧惜朝驚怔,回頭看他,他又重複一次:“我沒殺錯過一個人!”
顧惜朝心中突然有些涼,是了,這便是戚少商,他宣稱俠義,也只按俠義行事。可自己呢?他手上應該是沾滿了無辜的人血吧,他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與戚少商如此行事相背,他竟還要如此不離不棄,戚少商腦子裏想的到底是什麽?
他從沉思中回神,瞥了眼日光,突然站起身,沉着臉說:“你們幾個別稱我不注意的時候耍花樣,要是沒有把我們送到目的地,我便把你們拆了喂魚。”
本來想在他們争執中悄悄回村的劉二幾人,不敢說話,慢慢将船劃向原定的目标。
戚少商拉他坐下,沒有說話,只是拉着他的手輕輕搖搖。顧惜朝一時錯愕,而後微惱,他是小孩子麽?要這樣哄?!卻也忍不住微勾了下唇角。戚少商平時略有些嚴肅憂郁的神情,在這個時候有些孩子氣的抿着唇,睜大眼睛看着他。之後便有些想嘆氣了,這樣一時的和平又以保持多久呢?他一直不肯退讓,而戚少商信念的底線,又在哪兒呢?
他帶着興奮與絕望一次次地試探,想知道他最後的退讓,想讓這種試探早些結束,又在迷茫如果結束後,會如何?
戚少商輕聲問:“累不累?早上起那麽早,要不先睡一會兒?”
顧惜朝搖搖頭:“只是太曬了,再說,若睡着了,船又劃跑了怎麽辦?”其實戚少商未必不會看方向,只是他如此不放心。
戚少商笑笑,卻握着他的手不肯放開,等待着船靠岸的時刻與晚上暗探的臨近。
***
船與船之間空隙很小,戚少商靠在一條船邊上,探頭看着,這已是深夜,但原本該靜靜入眠的海邊卻透着緊張。有專人持着火把站在貨運至船上的這條道邊,人雖然多,卻沒有早上那種人聲鼎沸,卻有着另一種嘈雜。只聽着不斷有人叫:“快點,快點!”“小心點!”“這邊走!”
這批貨将運至各地,以他的力量,已經不可能阻止這大批的刀劍運走,尤其入渤海國。但這麽危險的事,從登州正對錦州,由錦州入渤海國相當于入了遼金。怎麽會如此!一面嚴防着邊疆,一面又将軍器賣入敵國。私運軍器是非常重的刑罪,軍器,馬匹,糧草一般只有國家主持交換,如果這時上報政事堂,一定會讓運貨人有所警覺,而停止這項交易,等再查是便更難了。他只能不斷地追下去,盡可能追到盡頭。
突然有人在他肩上一拍,他幾乎要跳起來,回手向對方抓去,卻在半途中生生停住。他小聲對來人說:“不是讓你在鄰村等我麽?”
對方蹲矮身子也輕聲回:“我覺得你太不保險了,何況我想到另一件事,我們完全不用在這裏死等的。”
戚少商苦笑了一下,指指領頭的人,用兩根手指比了一下走的樣子。對方看到他這個手勢更惱怒了,想來他早已要這樣做。
他忙拉住他貼在船邊上,慢慢走掉。等走出一段路,才道:“惜朝,這件事很麻煩……”
顧惜朝狠狠地瞪着他,瞪掉了他原本想要說的話,才冷笑着問:“好像戚大當家自己說的,要與我辦完這件案子,然後分道揚镳吧?”戚少商心裏噔地一聲,而後沉了下來。顧惜朝卻不管任何人的臉色,只是淡淡地說:“你是不想讓這案子辦完,還是想趁早兒和與我各走各的路?若是後者,我是當然求之不得,若是前者,我怕也不能讓你如意!”
戚少商不說話,仍沉着臉,繞過他,向前走去。顧惜朝不緊不慢地跟着他,慢慢說:“我不用你總擔心我出事,我以前就和你說過,無論勝利還是保命,都不是單用武力來解決的。”
戚少商停下,沒有回頭,他看着頭頂黑而無星月的天空,喟嘆着說:“我知道!”
顧惜朝走到他身邊,看着他的側臉,那張已經顯示出歲月歷練的臉上,有着困惑,無奈與交錯難解的感情。他盡管不願相信這張臉上時常顯示出的真誠,但仍是忍不住為其感觸。他其實明白戚少商的心情。
即使相信,仍是會忍不住出手相護,就像方才,他相信戚少商能做好計劃中的事情,卻仍忍不住要跟過來。這種能力與相信無關,只是一種關心自己心中牽挂的人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