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雖然玄妙閣家大業大,但一直位于江南,方勖出現在大名府,顧惜朝覺得頗為古怪。方勖縱然可以四處嬉游,但在這個時候,還惹上他被人追殺,實在讓顧惜朝不能不做某些聯系。
事實證明,江湖确實是很小的,小到一件大事背後是由很多小事組成的,而每一個江湖上有些頭臉的人都有可能變成這個連環的一節,更不用說方勖這種半生意半江湖的人。他本就是江南田賦的第一大戶,也是江南米行組織的行會會長,他說不用漕幫運糧,無論走水路比陸路再省錢,也不會有人和漕幫做生意。正是因為他停了漕幫的合作,漕幫才運起別的來。
“我說周樵再不濟也不會突然要冒這麽大的險和朝庭合作,也不一定要運這麽危險的東西。”顧惜朝聽了他的話,點點頭,上下看看分:“也難怪那麽多人等着要殺你,無論是你行會會長的身份,還是漕幫的人,都想除之而後快吧。”
方勖摸摸胡子:“老朽人近半百,行之将木,自然要把這個會行行長的位子交出去的,我只有一個兒子,卻在成長時被我父母寵慣壞了,雖有一女,卻也是只通經史不通俗務。可惜了~”
顧惜朝挑挑眉:“所有的人都知道方老你不欲将家業傳于自己的子女,自然更想取而代之,如果現在殺了你,只要僞以矯書,便可稱是玄妙閣的繼承人了。真是,不錯。”
方勖看着他笑:“那你為什麽不動手?”
顧惜朝看着他冷笑:“你既然敢這麽對我說,其實早已布置好後事,無論人怎麽算計,最後也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如此不合算,顧某自然不會做。”
方勖大笑:“要是你來動手,也很妙啊。”
顧惜朝為自己倒杯茶:“聽聞方老一向喜歡黃老之術,怎麽這麽喜歡與人動手。這合老莊的脾氣啊。”
方勖不以為意地說:“所以老朽現在還在方內,不在方外啊。修行不夠,也沒辦法。”他說着接着嘆氣:“總讓那些白癡追在後面,讓我動筋骨都動得不是很痛快。每次都是些飯桶,一點也不盡興,哼,會幾門三腳貓功夫,就敢稱得上自己是江湖人,沒有自知之明。”
顧惜朝放下茶杯,感興趣地挑了下眉:“不知方老對江湖人還有定義,這還真是令人驚訝。”
方勖卻是倒了杯酒喝了一大口才道:“在我看來,做江湖人,就不能與朝庭太密,你可以為國為民,絕不可以為朝庭。否則只是會武功的鷹犬。第二,江湖人就不應該談什麽禮法,即入了江湖還會麽上禮下法的,呸,哪個殺人殺得少了。大俠就不殺人了?再來,江湖人就得腦子好,上要反朝旨,下要對九流,腦子不夠,早沉江一百回了。最重要的是,別總想着去當大俠。那個名字,是別人給的,你做得好,自然有人叫你大俠,你做得不好,自稱大俠最後也是個狗屁。”
顧惜朝抿着唇聽他高談癡論,心中動想,自己應該不算是個江湖人吧。但即不是江湖人,卻涉足到這裏,更何況那大殿之上也不可能再有立椎之地,現在自己到底能幹什麽。縱然有通天的手段,毫無目的地亂撞,最終的結果,恐怕和以前也沒有什麽區別吧。人不能三心二意,自己是明白的,卻仍是在犯大忌。
方勖看着他,也不由嘆口氣:“大丈夫自然應該做出一些事業來,但也不能拘泥于這些事業到底在什麽地方。你膽大心細,就是沉不住氣,若能沉下心來好好想想,不出五年,誰見了你也要低頭的。”
顧惜朝冷冷地看他一眼:“你倒是有信心,何人見了顧惜朝不想揮一刀,還會向我低頭?真是笑話。”
方勖點點頭:“但你還是活着的,還沒有被人一刀砍了不是?”
顧惜朝想想,便也點點頭:“那倒是,想随便要我的人頭,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方勖笑了一下:“只是,你總也不肯認錯。”
顧惜朝臉便又冷下來:“我有什麽錯,我學貫天地,想出人頭地,難道有錯麽?讀書人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又有何錯?”
方勖不說話,只是舉起壺往杯子裏倒酒,細細地一股流水終于将空杯溢滿,他此時才說:“所有的水在成為海之前,都是先向下方流去的。彎腰其實并沒有錯,關健在于什麽時候彎,向誰彎。”他頓了一下:“你只是沒有把你的理想與現實彙集,而且在他們彙集前,你流錯了方向。”他意味深長地看他:“什麽是對呢,站在朝庭上的人并不一定是對的,站在龍椅旁的人也不一定能受人尊敬,我們努力不是為了遺臭萬年,而是為了青史留名。喜歡名聲并沒有錯,重要的是,你去追求的那個是不是真的名聲,而且如何去操作他。”
顧惜朝驚訝地看他,在他成長的過程中,從沒有這樣一個有豐富生活經歷且看破一切的長者來教過他,他不用什麽世間大義,而用了最現實的事實,大義倫理可以嘲弄,但現實卻永遠不會被打倒。人要如何在不會被打倒的現實中依舊長身而立?
他慢慢地沉吟着說:“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實,而不知其所為便。”
方勖這才笑着摸起胡子:“孺子可教,要知道,天道歸一啊。”
戚少商很快就在金石坊見到了王小石。盡管離開了風雨樓,在這裏做一個賣古董、治跌打損傷的普通人,他也在這樣一個龍蛇混雜的地方默默地沉穩着重新聚集了他的力量。
坐在王小石的屋中,戚少商慢慢嘆口氣。他們本就認識,逆水之時,王小石因刺殺傅宗書而逃亡在外,本想去幫忙卻也脫不開身,等趕到時,幾已落幕。可以說傅宗書死,他才回得京,這又是兩年。他并沒有見過傳說中狠毒絕辣的顧惜朝,卻也在這消息靈通的地方聽到關于這二人不少的傳聞。
能見到戚少商,王小石也十分歡喜,卻也隐隐覺得難過。戚少商會在這裏出現,說明他請之為其調查的事情已有定論,看他的臉色,想必絕對不是好的方向。
聽了戚少商的話讓他心中更沉,而後一向溫和純樸的表情便像一個孩子般哀傷。他頓了許久,似乎非常迷惑地問:“戚大哥,你說蔡元長到底有什麽時候好,為什麽我們的兄弟總是克制不住地向他靠去。”
戚少商苦笑一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好,也許,”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手中握着的權勢,是我們給不了的吧。”
王小石輕嘆一聲:“權勢有那麽好麽?好過兄弟的熱血,朋友的情誼?”
戚少商想了想:“也許我們都成功過,所以不明白那些沒有成功過的人對權勢的渴望與焦急。”
王小石驚訝地看他,而後若有所思。戚少商對這種事應該比他感受更深吧。
戚少商靠在桌邊想起兩年前在暗淡的魚池子中,那個倔強的人即使面對死亡也絕對不放棄對權勢的追求:“可能你覺得權勢不重要,因為你早已在江湖上擁有了你的權勢。”所以,他也不明白一直失敗的他到底為什麽那麽渴望權勢的力量。這一次,他放手,即使沒有了晚晴這樣一個身份的障礙,他還會如以前那樣渴望權勢麽?
他覺得顧惜朝對江湖還是涉足不深,對朝庭內幕也不甚了解,一直不過是個拉場子賣藝,在邊關求志不得的人。剛剛開始有些門道的時候,便遇到上了逆水一役。這件事對他戚少商是一個打擊,對顧惜朝恐怕也是一個夢想的颠覆。他想,顧惜朝應該去好好見識一下江湖,去認識一下那裏面并不像他想的那樣全是草莽。
他不由微笑了一下,盡管是失敗了,但是逆水一事讓他的名氣也大起來了,若他真地開始涉足江湖,會明白名氣大對他的困擾有多大吧,就像他那種勢死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樣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拿他做目标與踏腳石。有些東西,他可以捧到他面前,但有些東西,他必須讓他自己了解。
看着窗外落下初夏的陣雨,王小石突然問:“戚大哥,那些追求權勢人有一點會幡然醒悟麽?”
戚少商想了想,道:“若他們追求的只是權勢本身,可能會,不過,”戚少商轉過頭對他苦笑一下:“若他們追求的是成功的快樂,那麽答案只有一個,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