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謝謝你!

【他是跨性別者,男跨女,他認為自己是個女人,這件事我不久前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麽面對,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就變成了這樣。看了你的表演,才讓我有種抓住了什麽的感覺。】

看着那人這麽說,宋書華才覺得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

為什麽對方和他示好,非要加他好友,想要和他說話,而又沒有更進一步的打算。他根本就不是對自己感興趣,而是從他身上捕捉他愛人的影子。

與此同時,他又有了一點細微的傷感。那些對着他的熱烈表達,終究也不是給他的。雖然早就想到了,但聽人這樣明确說出來,心裏還是微微發酸。

【你一定很愛他吧。】

【是的,但我現在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愛,如果他是個女人。】

【雖然我不是跨性別者,但QUEEN的演員裏有些是的。據他們的說那感覺,就像是靈魂裝進了錯誤的容器,很煎熬、很痛苦。打個比方說,你現在擁有一個女人的身體,這種錯位感。】

宋書華體察到他的無助。

人們談得最多的都是少數人群本身的痛苦和無助,實際上,作為少數人群的家人、愛人,也一樣會受到來自自身心理和社會評價的擠壓。這些壓力,是宋書華父母當年拼了命想要糾正他,乃至于摧殘迫害他時,他從他們身上看到的。

現在,他也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了同樣的茫然、無助和痛苦。

【你愛人自己的話,他肯定想要做性別重置手術,讓所有的錯位都回歸正确,這也幾乎是所有性別倒錯者的追求。若是你真的愛他,希望他好,你應該在這件事上支持他。】

【或許你們會因此而無法繼續做情人。但所有真正的愛不就是在于給予和犧牲嗎,克服自私利己的天性,也要做為對方好的事。】

【這是你認為的真愛的樣子?】

【應該說是理想中的愛情的樣子吧,現實中的情感總是摻雜了很多別的東西,并不那麽純粹,也做不到全不利己。】

【如果要你為你所愛的人放棄QUEEN的舞臺呢?】

宋書華眉頭皺起,但認真思考片刻後,回答——

【我想我會的。】

【要你為他放棄女裝呢?】

【我也會。】

但緊接着,他又說道——

【只是如果對方明知道我對女裝的喜歡、對舞臺的熱愛,還偏要我為他放棄,那想必他也并沒有那麽喜歡我吧。愛是相互的,只我愛他,那必然也沒什麽意思了。】

主動愛人需要勇氣,單戀更是需要,宋書華深知自己沒有那種勇氣,也不敢。生活于他來說,是托在謊言這條鋼絲繩上的平衡木,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能維持住現在這個樣子,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樣子了。

對方輸入了一陣,終是什麽都沒發過來。

宋書華想了想,又勸慰道。

【如果是一些不可調和的矛盾,我的看法是,與其綁在一起互相折磨,不如大家都退一步,說不定做朋友會更好。】

【你這樣認為?】

宋書華咬着嘴角,斟酌着自己說的每一個字。對方的遭遇讓他同情,他第一次開導別人,雖不一定有用,但也想為對方寬寬心。

【只是理論上,現實中,大家都有太多不得已吧。】

【你有什麽樣的不得已呢?】

【我?】

【男的穿女裝應該算是異裝癖,和跨性別者不一樣,這在心理學上也是一種非常态心理。如果一個人擁有非常态的心理,我想他應該會有一些非常态的經歷。和你之前說的被校園暴力有關嗎?】

看到這句話,宋書華那種柔和的表情瞬間收起,面色沉了沉,手指懸在手機屏幕上方,遲遲沒有回複。

對方很快又補上一句——

【我在查詢跨性別者查到的,講了跨性別者和異裝癖的差異,那時我抱着最後一絲僥幸,他只是喜歡女裝。】

看到這句話,宋書華收起剛剛就要炸開的倒刺。這個人和自己生活中接觸到的其他不太一樣,他越來越這樣覺得。

說完全不一樣又不準确。最初認識他時,他也一樣,如出一轍地帶着偏見和自以為是,但不一樣的是,這不長的時間裏,他不斷了解學習這個他認知之外的世界,不斷自我修正。也能看出他小心翼翼地在盡量選擇一些中性的、非侮辱和歧視性的詞語來描述這一切,雖然這讓他的語言看起來不太流暢,甚至有點怪異。

比起那些固執己見,以為自己的認知就是全世界的人,這太難得了。

宋書華清楚地知道,想要去改變一個人根深蒂固的想法和思維方式有多困難。而要一個人去做這樣的自我改變,相當于是摧毀自己一部分認知再重建,這不僅困難,還需要莫大的勇氣。

這樣的嘗試,是否全部是源于他對愛人的感情呢?宋書華簡直有些嫉妒那個陌生的跨性別者了。

【我的異裝癖,或許和小時候的經歷有關,但我覺得,和家人的關系更大一點。】

【我父母是最傳統的那類父母,父親嚴肅、不茍言笑也很要強,對孩子的控制欲特別強,母親對父親言聽計從。大概從我出生,我的每一步都必須準确踏在父親給我定好的道路上,就像那些被凹成各種造型的盆景,好看是好看,但對于植物來說,卻是一種畸形狀态。】

【期待一顆長期種在花盆裏,被随心所欲修建枝丫和扭曲造型的植物,能像野生植物那樣向陽茁壯地成長,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宋書華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對一個陌生人講這些,這些他花了好多年才想明白的道理,才完全接納的自己。

對方輸入好一陣,發出疑問——

【你既然都知道自己并不“向陽茁壯”,為什麽不嘗試找一個“植物醫生”,把扭曲的枝丫掰回來呢。】

看到“向陽茁壯”和“植物醫生”,宋書華笑了笑。

這個人實際內心還是溫柔的吧,只是看起來有些莽撞。他對待陌生人都這麽小心翼翼,對待他的愛人又會是怎樣?

別人的小心和忌諱,反倒會令自己膽大。

【你想說讓我去看心理醫生?】

【至少可以嘗試。】

【看過很多年,沒用的。植物去看醫生,但那雙握着剪子給它樹造型的手不停,又有什麽用呢。】

【再說,我也不想看。這是我生活中最後的一點自由和快樂了,是它一直支撐着我活下去。】【如果一個人,一點點快樂和自由都沒有,我想他一定沒有勇氣面對這個世界。】

宋書華說出這些傷感的,甚至是令人有些絕望的話,但意外的是,他心裏突然輕松了不少。那些一層層壓着他的東西,随着這樣的吐露,被一層層揭開,絲絲縷縷的陽光透進來。

但對方卻久久沒有說話。

【抱歉,我是不是不該說這些?】

對方突然語無倫次起來——

【不,沒事,沒關系,你盡管說你想說的,什麽都可以。】

宋書華笑得很溫柔,長睫毛覆蓋的瞳眸裏,含着一點光亮。

【沒什麽了,我說完了。】

【無論如何,你都不要失去面對着世界的勇氣。人活着,所有的一切才是可以追求的,才有無限希望和可能。還有那些深愛着你的人,如果你有個什麽,他要怎麽辦?】

深深愛着自己的人。宋書華想說,并非所有人都有你的愛人那樣好的運氣。

但他很快又積極起來,雖然沒有這樣知心知意的愛人,但現在已經是他最好的生活。

即便他不喜歡對方,丈夫也是他最可靠的避風港,這一點讓他打心眼裏感激。而且他也知道,丈夫對他們的婚姻有諸多不滿,對他不去工作也不滿,即便這樣,也沒有苛求他什麽,生活中更是從未苛待過他。所以一旦想到這些,愧疚感就會折磨得他不好受。

【放心吧,最難的那一段早就過去了,我現在挺好的,也不會再有那樣的時候了。】【謝謝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