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親近
這天陸明臣回家特別早。
宋書華午覺剛醒,正坐沙發上犯迷糊,他就看見丈夫從門裏進來,匆匆忙忙脫了鞋,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來,一把抱住他。
過了半晌,他才回過神:“明臣,怎麽了?”
丈夫不說話,只是緊緊箍着他的臂膀,箍得他骨頭咯吱作響。宋書華費力地擡起手臂推了推:“疼……”
陸明臣這才松開了些,垂着眼睛看他,是宋書華不太明白的神情。他便又問道:“今天回這麽早,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怎麽,想你就回來了。”陸明臣說着話,裝作不經意地撈起丈夫的手,捋開綢布的睡衣袖子。再次确定了兩只手腕內側白皙溫潤,并沒有疤,連淺淡的痕跡都沒有。
一早到公司就和手機裏的丈夫聊天,今天意外聊了很多,也聊得很深,丈夫終于對他敞開了心扉。而那心扉深處陸明臣從未觸碰到的傷痛和絕望,不僅讓他心痛得無以複加,更吓得他腦子一片空白。
他和丈夫結婚馬上八年了,加上婚前,他們認識快十年了。這樣一個和自己朝夕相對的人,這些慘痛的過去,他竟然一點都不了解。
陸明臣也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裏,總覺得以前的日子全都白白浪費了。他想不通丈夫到底愛不愛他,茫然懷疑,甚至為了釋放內心的痛苦放縱自己。但這一切都像是他和丈夫都各自在自己的圓裏兜兜轉轉,而他們兩個的世界,在此之前從未相交過。
整個上午都沒有工作,中午丈夫下線後,他越想越心驚。那種憂慮不可消除,迫使他非得半途跑回家來看一眼。
看陸明臣這樣迫切,又聽他說這樣的話,宋書華有點難堪,跟着耳朵紅了。
他撇開眼睛:“工作要緊,我一直在家,又不會去哪裏。”
“工作沒有你要緊,什麽都沒有你要緊,你知道嗎?”
“明臣……你,怎麽啦?”
陸明臣再次把丈夫擁進懷裏,輕吻他的頭發,跟着鼻子發酸:“阿華,什麽都不重要,什麽都不要緊,你是最重要的。”
“我愛你。無論你怎樣,我都會愛你。”
無論穿女裝,還是變裝表演,在生死面前,在好好活着的信念跟前,都顯得那樣微不足道。
丈夫在手機裏說那話的口氣如此平淡普通,一個人能把這件事如此條清縷析、雲淡風輕地講出來,那一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在他不知道的時刻,丈夫竟一次又一次思考過這件事。光是想着,他就冷汗直冒,恐懼像一只手,直接攫取他的心髒。
“……”
突如其來的炙熱表白,讓宋書華十分緊張和難堪,壓在心底的愧疚感又突然冒出來頭,緊密地敲打着他的良心。
不知道丈夫突然吃錯了什麽藥,上班途中突然跑回家跟他說這些,以前從來沒有過。他又一次推開了丈夫。
“你別說這些。”
看丈夫通紅的臉,像是愠怒,陸明臣有點發懵。
“為什麽不能說,我不能說愛你?”
宋書華垂下眼皮,扣着指甲,吞吞吐吐:“突然聽到這種話,有些……尴尬。”
陸明臣咬着牙,腮幫子也跟着硬了硬。丈夫這是連他表達自己的感情都不讓的意思?
見丈夫目光沉沉盯着自己,宋書華試探着轉移話題:“要不要喝水果茶?最近煮的百香果柚子茶挺好喝。”
“你去煮吧。”
看着丈夫在廚房忙碌的身影,陸明臣長長吐了口氣。算了,他妥協了,如果變裝表演對丈夫真的那麽重要,是他面對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絲勇氣、一根稻草,他怎麽能再去奪走。
他又怎麽忍心像當初宋父對待丈夫一樣對待他。
他用別人的身份費力撬開那層層保護殼,那麽接下來呢,他該怎麽做?他要怎麽做,才能修複他們的婚姻,讓丈夫試着愛上自己?
--
宋書華在後臺卸妝,手機屏幕亮了亮,一條新信息——
【你今天的演出結束了嗎?】
他騰出手回複——
【結束了。】
【還在後臺?】
【嗯,在卸妝。】
跟着那人分享給他一個地址,一家就在QUEEN附近的涮羊肉館。
【今天立冬,吃點暖和的再回家。一會兒你去這家館子3號桌。】
那口羊肉還沒有喝到肚子裏,但他已經覺得胃裏溫暖飽脹,有着一種充盈的舒适感。不管對方出于何種心理,被人惦記着、關心着,終歸是一種很好的感覺。
從夏天到冬天,宋書華和那人的信息就斷斷續續,沒有特別熱絡,但也沒有中斷,就這麽淺淡地聯絡着。
宋書華知道對方有愛人,和那愛人的矛盾也一直僵持沒有解決。對方把他當作唯一可以傾訴這些事的“朋友”,或許再加上一點點感情寄托。
在對方有愛人和自己有丈夫的雙重禁止下,宋書華也謹守着一個“朋友”的本分,只偶爾在網上聊一些各自身邊的瑣事和無聊的煩惱,最深刻的交集也就是他贈送給對方演出票,和對方每次在他表演結束後請他吃東西。
他不知道這人為什麽對請他東西這件事這麽執着,天氣暖和時,給他點好餐送到後門。最近氣溫陡降,那次宋書華說讓他不要再點餐,因為送過來已經涼了,這幾回他就在附近找好館子,讓宋書華表演結束後直接去吃。
其實有點麻煩,但宋書華又并不想浪費對方的好意,也就去了。
【怎麽每次表演結束你都非得請我吃飯啊。】
宋書華無奈。不知對方究竟出于何種心理,像是覺得他單憑自個就沒法吃頓飽飯一樣。雖說是好意,但這種固執,也有點奇怪和好笑。
【太瘦了,你沒見熒幕裏的自己?肋骨都能數清楚,我看着疼。】
宋書華臉上的笑意頓收,懸空的手指動了兩下卻沒有敲下任何字,跟着一點熱度爬上了臉。
對方很快又說——
【我是說你跳鋼管舞需要體力,人瘦體力就很有限,你長胖點,說不定跳得更好。】
【你覺得一個胖子跳舞能好看?】
【你可以長胖些自己去驗證。】
接觸這麽久,宋書華對這人很多方面都已經改觀了,唯獨對他說話那氣人的語氣無法适應。難怪這人得是上司,要是下屬,經常這麽說話,恐怕找不到能養活自個兒的工作。
對方馬上又說——
【我是覺得你胖一點也會好看,所以沒必要為了跳舞節食,身體健康才是第一。】
【誰告訴你我在節食?】
并沒有刻意節食,只是胃口只有這麽大,加上平日運動量足夠,不容易長胖。但在這人锲而不舍地喂食下,他已經胖了好幾斤。
【沒節食就好,趕緊弄完去吃,這會兒人很少。吃完趕緊回家,到家了和我說一聲。】
跟人讨論他的身材,弄得宋書華面紅耳赤。他把手放在腰間,無意識捏起一小撮軟肉,想起之前在老房子穿一條緊身的裙子時,差點沒能扣上束腰的最窄處那扣子的尴尬。
【我不去了。】
【為什麽?】
【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躲在那店裏偷窺我。】
對方發了張圖過來,圖是他車子導航的地圖點,顯示他已經過了陽江大橋。
【你的表演結束我就走了。再說,偷窺你能比在臺下明目張膽看表演看到的更多?】
宋書華眉頭深皺,好像除了真正戳到對方傷心事那次,他就再沒能說過這人。他的妙語連珠,像是随着他對這人印象變好而失靈了,這會兒人只能氣鼓鼓卻幹癟癟地罵道——
【你就是個混蛋。】
【之前還是無賴,這麽快就變混蛋了嗎?】【算我是混蛋,你快去吃飯。我開車聊天也不方便,你吃完回家我們再聊。】
宋書華卸完妝,可顴骨上那層薄薄的胭脂一樣的紅暈始終沒法卸掉。
身上有些熱,心跳有點快,腦子一團漿糊。
對方偶爾會這樣,話語間透露着一種自來熟的親近。這種突然拉近的距離,總讓宋書華臉紅心跳,不知如何是好。但非要說對方表達了什麽,除了關心之外,也沒有更多了。
可他為什麽這麽關心自己呢?關心他胖還是瘦,身體健不健康……對了,他只是把對另一段無法實現的感情投射到自己身上罷了。這點從一開始,他就明白了。
可明白歸明白,臉會紅,心跳會加速這種事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準備離開時,他正好碰到剛下臺的小峰,濃妝豔抹也沒法遮住他臉上的失落。一回來,就把頭飾扯下來扔到化妝臺上。
“發生什麽啦?”
小峰轉頭,看了宋書華一眼,嘟囔道:“沒什麽。”接着又罵了一句,“客人都是傻逼。”
“別怪別人籲你啊,你自個的錯嘛,又不是新人了,還犯這種錯。”
“就是,害得我們小費都縮水了。”
剛才那一場,小峰是主唱,唱着唱着一個音沒上去,接着劈了一路,弄得後邊跳舞的都沒法跳下去,最後被客人轟下臺。跟着商務經理就過來了,小峰這問題明顯就是開嗓沒開好,這種基礎問題,連新人都不會犯。
第一回 面對別人的責罵,小峰沒有還嘴。
宋書華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只說:“我一會兒要去吃羊湯,你和我一塊兒吧。”
“謝謝,我不去了。”
“去吧,一次失誤而已,吃點好吃的,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