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魄魔尊
一衆師弟随丹陽進入主殿,丹陽卻不說話,只是對着祖師爺的畫像沉默不語,元真元武幾人對視幾眼,均從對方臉上看出了沉重和驚疑。
能令大師兄提前出關,這件事一定很嚴重。
還是元真先開口。他是三師兄,在剩下的師兄弟中最大,理應擔起作師兄的職責。
“大師兄,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丹陽看夠了祖師爺,才回身,沒先回答,只沉吟道:“你們覺得,劍門換個宗主如何?”
元真:“!”
元武:“!”
元明:“……啊?”
元心:“哦。”
丹陽皺起眉頭,很不滿意師弟的表現:“看不懂,說話。”
他不大喜歡去和別人猜心思,很費心神。他的心神,是要用在悟道練劍上的。如果心思與人的腸子一樣彎彎繞繞,他使出的招式,是不是也會如此曲折。讓自己的劍變成彎彎曲曲的模樣,實在是太可怕了。
元真從驚悚中回神,迅速回歸理智,衆多師兄弟中,他是心思最缜密的一個。他馬上開始剝離大師兄的話,去理解其中的深層含義。大師兄當然不可能要取逍遙子替而代之,想當什麽劍門宗主——如果是這樣,老頭子做夢都會笑醒。
但他既然這樣問。是不是就代表了……
元明小心翼翼道:“是師父出了什麽事嗎?”
元真心道,果然,大家都是這樣想的。
丹陽道:“不清楚。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劍門不能沒有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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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弟快言快語:“既然這樣,大師兄當就好了呀。”
他看了一圈師兄,抿了下殷紅的嘴唇,那上面塗了他最近新入手的胭脂。見師兄們沉默,不禁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遲疑道:“……歷來大師兄都是宗主不二人選。難道不是?”
元真心道,于別的門派是。可是我們這裏麽……他擡眼看了看丹陽。丹陽果然拒絕了。
“師父讓我在弟子中選一個,沒說是我。”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元武叫了丹陽一聲:“大師兄。”見丹陽看他,才恭敬地抱拳,說,“不知道師父原話是怎樣的。方便透露嗎?”
他們幾個師兄弟,都是從小就吃住行在一塊兒,至今沒有隔閡和猜忌。所以元武直接這樣問,既沒有不信任丹陽的意思,丹陽也不會覺得他是在質問。很幹脆地把金光令中的內容重複了一遍。一點也不怕別人聽牆角。
——因為真的沒什麽好聽的。
一點重要信息也沒有。
而且最可能聽他牆角的人,正因為那個揮劍兩千次而苦惱,一心想着如何溜走。
“任……為宗主。”
元真重複了一遍,擰着眉頭,看向諸位師兄弟:“我個人理解,師父說的其實是任你為宗主。你們覺得呢?”
衆人皆應是。
丹陽卻一口反對:“他沒有說你這個字。”
元真微笑:“……他潛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丹陽耍賴:“沒說就不算。”
元真還要再說,丹陽卻道:“師父不在誰最大。”
“……大師兄。”
“嗯。”丹陽面無表情道,“所以你們都要聽我的。好了。別鬧了。你們誰願意當宗主,就先把名字候着。萬一師父真的羽化登仙,好及時做準備。免得措手不及。”
就這麽不想當宗主。別的門派為這個位子弑師叛兄,他們倒好,全都推着不要幹。
元真失笑,問了另一個他剛才就很在意的問題:“在說這個之前,大師兄,你為什麽要一直盯着祖師父的畫像看?”
丹陽動了動眼珠子:“你想知道?”
元真一下子謹慎起來:“也……”不是很想。
就聽他說:“你當宗主後,我就告訴你。”
“……”元真無語了一陣,揉了揉額角,“我們還是先來談談渭水出了什麽事吧。”
所有人都能從那個誰當宗主的送命題中逃脫了出來,頓時大松了一口氣。這種不想回答的心情,和洪水猛獸面前先擋洪水還是先擋猛獸有得一拼。
衆人正尋了個位置坐下,好方便讨論。就見為首的丹陽忽然站了起來。
“大師兄?”
丹陽道:“我去去就來。”
說着,徑自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徒留房內幾個人面面相觑。
話說到緊要關頭,丹陽當然不是無故尋事,故意将師弟們甩在房內不理。而是他忽然想起一個人,一個外人,一個可能會聽他牆角的外人。丹陽雖然不大管事,卻也知道,談重要的事情的時候,最好不要有外人在場。就算這個人一到門外就能被他發現也不行。
如果丹陽記得沒錯,這個人應當是在無極廣場上揮劍。
他當然記得沒錯。
但是他罰的這個人不是本門弟子,沒有義務要聽他的話。
所以此刻的季柯,正在劍門內四處溜達。
季柯原本是想下山的。
可是守門童子不讓。
“太陽已經落山,山路崎岖,不好走。先生明日請早吧。”
說得十分客氣親切,體貼人心。
季柯想了想也是:“難道你們平時一到晚上就會留客嗎?”
“不啊。”童子響亮地回答,“他們會飛。”
季柯:“……”
守門童子打量了一下季柯的身板:“但是先生的話,一個崴腳就會滾下去的。”
……
劍門的人都這麽肆無忌憚地說真話的嗎?好恨吶。
魔尊腦子一轉,既然山不放我,不如我自留山。劍門是三門之首,地位堪比蓬萊赤焰峰,在這呆着,說不定還能套到一些話。獨自下山,反而孤立無援。這樣打定主意後,他連态度都軟化了許多,擺出自認最親和的笑容:“那麽,請問廂房怎麽走?”
劍門的人,多心思純粹。
守門童子見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先生不再去‘尋死’——在他眼中不自量力就是尋死。立時欣慰,更加親切地同季柯說:“過了無極廣場就是祖師殿。祖師殿後面往東是明心堂,往西有一座吊橋。你過了吊橋,右轉繞過菩提禪院,直走三百米,是弟子晨讀的地方。那裏還有一座橋,不過橋後左轉,繞過一片竹林,就是給客人休息的廂房。”
……
季柯沉默了很久:“你們這樣去休息,不累嗎?”
童子睜着閃亮的大眼睛,十分天真無邪:“我們會飛呀。”
“……”
季柯默默咽下了一口血。
丹陽立在一處房頂,沉默地看着這個陌生的外來客四處和弟子搭讪。以他的耳力,當然能聽到季柯在說些什麽。大抵是噓寒問暖之後問路。順便打聽劍門的情況。他覺得這個人挺閑的,直接問不就好了,非要拐彎抹角,真當弟子們聽不懂話外之音嗎?
季柯渾然不覺自己的行為全部被人一覽無餘。他只是沾沾自喜:“這些傻子,随便套個話,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果然沒腦子。”
殊不知在他離去,劍門弟子疑惑道:“這位先生講話好啰嗦,想問大師兄的情況,可以直接說的麽。非要扯東扯西。”
旁邊有弟子道:“可能他腦子不好使吧。”
還好季柯現在耳力不行。
不然他可能在回魔界之前,要先氣死。
一代魔尊被氣死在太華山之巅,傳出去也挺丢臉的。
季柯摸着下巴思索,原來劍門宗主不在門內,大師兄是天下第一劍丹陽。丹陽啊……他想到那人天人之姿,魔性好色一時占了上風,自言自語道:“雖說是個男的,暖暖床也是可以的。”畢竟長了那樣一副臉,還是劍門之首,将那樣的人壓在身下,滋味一定好極了。
想到那樣的場景,即便太華山上如冰雪一般寒冷,魔尊心中竟覺得沸騰起來。他得意洋洋地一個轉身,就看見腦補得不行的那張臉在身後,幾乎貼着他後腦勺。頓時吓了一大跳。
丹陽面無表情道:“幹什麽。”
季柯怒道:“我才要問你幹什麽。吓死人啊。”
丹陽幹脆道:“你聽力不行,不能怪我。”
随後說:“你劍練完了嗎?”
季柯:“……”他強自道,“我沒義務聽你的話。”
丹陽點點頭。
然後季柯看他伸出手,他的手和他的人一樣,十指蔥長,雖不如女子纖細,看着卻十分有力量。季柯還在胡思亂想,就見那只手上方,憑空出現了一柄劍。泛着淡淡的藍光,鋒芒畢露。它每旋轉一次,季柯就覺得自己的臉像被劍氣割了一刀。
丹陽握住劍柄,把劍遞給季柯。
季柯很警惕,不接。
丹陽平靜道:“去練劍。”
呵,季柯一聲冷笑,本尊是聽話的人嗎?要不是本尊現在身處劣勢,任爾等不敬的罪名,早就一手将你捏成了渣滓。什麽天下第一劍,在本尊手中,怕是過不了三招。
眼見季柯冷笑連連。
丹陽伸出手指,憑空一點,季柯就保持着那個冷笑的表情僵在了當下。
“我給了你選擇。你不要。”丹陽平靜無波道,“不願意動,就呆着吧。”
季柯眼睜睜用餘光瞟着丹陽飛身而去,還能聽到他留下一句話來。
“兩千次的劍能揮多久,你就在這呆多久。放心,死不了。”
——落魄的魔尊用盡了畢生功力和詞彙将丹陽上下十八代咒了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