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師兄教你

既要修劍,必定得一心一意。大道之路難行,偏毫厘可能就失千裏。從來往劍門拜師的弟子年有上千,可能踏進門的不過一二十,倒非按天資算,有的天資聰穎,卻不适合練劍。

一百八十年與白雪山巅相伴的生活,令丹陽很少想太多,他雖然同意将摩羅那與季柯帶了下來,但在他眼中,季柯自然不必提,摩羅那也十分地弱。丹陽已習慣獨自一人去負擔責任,而弱的人,理所當應要被顧在身後的。即便他顧的人并不是劍門子弟。

所以當蛟龍背後一行人發着光在那猥瑣地探頭探腦時,丹陽內心千百年難得震了一下。

實在是因為——

就沒見過這麽蠢的人!

他們自以為藏得很隐蔽,然而在黑暗中猶如發光體,這是怕死的不夠快吧?

丹陽既然能注意到季柯一行,蛟龍自然也能注意到。它在這水中修行了好幾個百年,仗着此地不同他處的靈氣,修為遠遠超過了大陸尋常修士,且能與如今的丹陽,好好戰上一戰。

龍虛眯起銅鈴大眼,猛地一回頭,張口便是水劍,密射而出。水猊獸反應靈敏非常,硬生生轉了個身子,躲過了這一波。

猶如壁虎一般貼着水壁逃過一劫的摩羅那突然有了個想法:“你說如果我捉了這條龍給大王當誕禮,是不是就能回魔界了?”

緊緊盯着蛟龍的季柯絲毫未敢放松心神,想也不想:“我覺得不會。”然後揪緊了手下的長毛,随着水猊一個潛身,避過了蛟龍自暗處甩來的龍尾。

摩羅那大受打擊,很有些失望:“被你一說,好像就真的不會了。”

說話間,丹陽已經閃身來到他們身邊,緊緊皺着眉頭,厲聲苛責:“讓你們在上面呆着,你們跑這裏來做什麽?想死嗎!”

認識丹陽這些天,即便是被他明裏暗裏怼過無數回,倒也不曾真正見對方發火,即便是輕薄于他。如今從這位如高山白雪一般的大師兄面上瞧出火氣,倒反而像是走下神壇,令人不但驚奇,更加親切了。季柯只愣了一下,而後痞笑道:“要想英雄救美,總得抓個好時機。”

就是這時機抓得不湊巧。

季柯原本設想的是藏身于暗處,好窺探形勢,方便在暗中給蛟龍一刀。摩羅那是自己人,季柯對他的修為還是了解的。有蠻力無頭腦,雙環大刀只适合亂砍。屆時玄心宗幾個人可以丢出來好作迷惑的陣眼。可惜火蠡獸并不能在水中發揮自己的長處。

他想的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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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萬沒有想到,這個洞穴,說到頭就到頭。

一出去——

赤·裸·裸就暴露在水域之中,回頭連山體都瞧不見了。

摩羅那小心翼翼舉手:“忘了告訴你,這片海域危險的原因之一,便是它會自行移動的。”

你瞧山是山,進了山還是山,出去就——再見吧。

季柯:“……”為什麽不早說。

然後他們就在幽暗的水中,成了驀然出現的聚光點,一閃一閃亮晶晶那種。

“閑話已敘畢?”龍虛猛地一掃龍尾,斜裏激出一片水牆,撲天蓋地朝丹陽壓來。丹陽冷哼一聲,早已喚出手中驚鴻,在水下,驚鴻便如藍色一道劍影,掃出半個太極,兩相硬抗,轟然一聲激蕩,動靜能傳到方圓十裏。

摩羅那一臉驚奇:“哦喲,原來它也會說話。”

世上之人事,在龍虛眼中,弱者皆如水中蜉游,打個噴嚏就能吹死。它沒有将這驀然出現的幾個螞蟻當一回事,現如今眼中,便只剩下丹陽。

很有趣。瞧着裝扮是人,可內心卻不含任何雜念,簡直像一塊寒冰。這樣強大而美麗的生物,在龍虛看來,應當是同類的。它帶着欣賞的口吻,不禁道:“你,不錯。”

丹陽冷冷的,眼神閃動。

他離開季柯他們沒多久,便迎面撞上了蛟龍。對方根本沒給他反應的機會,直接用着最大的威壓沖他襲卷而來。幸得丹陽反應快,驚鴻直接在他身前張開劍網,将龍虛擋在劍網之外,不然,說不得也要挨上一記沖擊。

季柯道:“你既然說他不錯,卻上來就打。可見你的不錯是胡說。”說着他便嘲笑,“都言龍族乃最守信的種族,忠誠不二。原來都是騙人的。啊,也對,你是蛟嘛。還算不上龍。”

對敵之時,最忌亂心神。他就是故意拿身份去激這頭蛟。

在丹陽與蛟龍對敵時,他已瞧過。這頭蛟龍頭上頂包,卻始終無角,身上鱗片一半有一半無,應當是化龍失敗了。說是蛟龍,蛟蛇更為适合。他就說麽,現在還哪有龍。

“龍?”龍虛大笑,果如季柯所料一般被戳中了痛處,“它們卑鄙,豈是我輩心向之。”

龍虛一笑一吸,水流就朝它嘴裏湧去,季柯抓住丹陽的手臂,才覺得不會被吸進去。再一吐一合,這水中十裏,便再無生物靠近。

說它是水中霸王,是真沒錯。

若是往常,蛟龍一定早就将幾人吞下,但此刻因為有一個難得的對手,它心情不錯,倒還能問上幾回:“你若留下與我作伴,我便不要他們性命,讓他們離去。”

它所指自然是丹陽。

季柯掏了掏耳朵,有些不大相信:“它說你?”

丹陽嗯了一聲。

季柯:“……它不會看上你了吧。”

饒是丹陽,也忍不住看了季柯一眼。這個人腦子裏除了美色和看上,就沒別的好想了是嗎?怪不得如此弱小,不堪大用。待此行歸去,得讓元真帶他去學弟子規,将靜心經好好抄它個百八十遍,倒背如流。

丹陽不再理會季柯,說:“我幾人此行無意冒犯,不過想取玉皇貝一用。你若肯給,大家各歡而散。你若不肯,便不要怪我手中驚鴻無情。”

“無情驚鴻劍?”龍虛重複了一遍,它長長的胡須飄曳在水中,尖硬的尾巴似是悠閑地劃着水。它又将丹陽打量了一遍,“你是劍門首席弟子丹陽?”

丹陽持劍而立,任它而視:“不錯。”

“……”

季柯捅捅摩羅那:“他挺有名的啊。”連藏于深淵的蛟龍都知道他的名號。

摩羅那道:“劍門是三門之首。劍門首席又是劍門之首。可以說他就是幾乎站在大道頂端的男人。你說他厲不厲害?”他感嘆道,“也就沒和我們為敵,若有一日與魔界揮劍相向,能有誰攔住這個本身便如劍一般的男人。”

季柯皺着眉:“你好像很看得起他。”

“識時務者為俊傑。”摩羅那如是道。

然而這個男人如今功力不過餘三成,若此時與他揮劍相向,贏得不一定是誰呢。季柯暗暗地想。也就是時也命也,正巧沒有逢在時候。他念及自身,長嘆一氣,便說:“丹陽,不要與它再廢話。我們去別處找吧。”原本要玉皇貝為了治傷,若為此再傷幾成,可不劃算。

丹陽還未表态,便見龍虛大笑:“你便是找遍這片湖海,也不會再尋到一顆。”

丹陽道:“為何。”

龍虛洋洋得意:“哼,大陸修士多愚昧。只知玉皇貝,卻不知它乃我輩明珠。”

而這數百年間,原本就稀少的玉皇貝已被它一掃而空,皆化作腹中美食,凝結成丹,成了它新的龍珠了。也就是龍虛從未吃過敗仗,所以敢當着丹陽的面将真話吐露出來。

——它根本不知道在丹陽面前說真話是多麽可怕的事情。

“……是嗎。”

丹陽動了動身子。

他開始重新估量起眼前這頭似龍非龍。如果借它龍珠一用,不曉得它會不會死。也不知道它肯不肯。如果它不肯,那也無法,只能交手。最好能留它性命,蛟龍本不多,若因此死了一條,丹陽也是會有些可惜的。諸明宣應該會很喜歡龍身吧,須須可以給元武。至于小師弟,估計瞧不上它什麽,嫌醜。若拿來當坐騎……算了,醜。

丹陽看龍虛的眼神,已經仿佛是在看一個特産。

季柯一看就知道這位一言不和就是幹的大師兄又要開始幹。他本性并無同情之理,世上之事多為弱肉強食,你強我弱,誰贏誰輸說不準。勝者為王理所應當,一如他自身落至此境地,也覺得手下多有謀略,而自身一時不察皆是自取。

“劍門有規矩,弟子出行在外,需遵守始祖教誨。”丹陽擡起手,二指并攏,擦拭了一下驚鴻劍身。便在水中,也能察覺它嗡鳴陣陣,十分興奮。比起它的激動,它的主人就淡定多了,“而今我便教你第一條。”

你?

季柯左右瞧了瞧,指了指自己:“你說我啊。”

丹陽擡眼,注視着他,微微一笑:“不錯。”

“第一條規矩,先禮後兵。”

說着,丹陽手一松,驚鴻嗡一聲蹿至上方十丈,倏忽變大數十倍有餘,整個黝黑的水底霎時被靈劍光彩照亮。上方不知多少深平靜的水面上驀然爆起藍光,驚動路過修士好幾名。

劍意蓬發,沖破水際。

白撷影立時收了劍勢,往下落去,輕輕立在水面上方三丈處,凝眉看着水底爆出的藍光。他的師妹綠如意堪堪撲來,挽上他手臂,不解道:“師兄,這水底有彩石麽?”

“師妹,這可不是彩石,怕是劍光。”

綠如意大奇,睜大美目,歪了歪腦袋,步搖便叮當響起來。“什麽劍光會在水底呀,難道水下有人?師兄,他能在水下施劍,厲害麽?一定不如你。”

語氣天真無邪,滿是對師兄的愛慕之情。

另一位散發青年聞言,禁不住哧一聲。他施施然坐在劍上,盤腿光腳,放蕩不羁,卻始終離得很遠,只肯以氣傳聲,不願意再靠近分毫,嘴角噙着笑:“白門主,你若真想看,不如下去瞧一瞧。離這麽遠,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聽得此話,白撷影收回目光,卻道:“顧山主多思了,我們還是趕路吧。若其他門派弟子先我們一步到了劍宗,你我再一同進去,豈非要被他人視線掃上五六七回。”

顧挽之眼底笑意更深一些,他原本不是十分英俊,但笑起來,就給本來平實的面目多加一些魅力了,仿佛能将其他人吸進去。綠如意便忍不住瞧了他又瞧。

“你知道就好。”說着,顧挽之又看綠如意,“綠師妹這樣看我,在下怕要以為你移情別戀,不去喜歡你的師兄,反而喜歡我了。”

綠如意一個不曾出門的姑娘,從來得師門寵愛,哪裏是顧挽之的對手,三兩句話就紅了臉下不來臺。她又氣對方将自己對白撷影的心思說了個幹淨,又羞白撷影對此不知如何作想,啐一聲:“無恥之徒。”而後兀自甩開一道劍影,往太華山方向去了。

顧挽之道:“白兄,你們無憂門弟子,尤其是女弟子,臉皮太薄。”

“哦,是嗎?”白撷影倏忽閃至顧挽之身側,因他站,而對方坐,便居高臨下,頗有深意,“我們無憂門的弟子,确實不如小靈峰的臉皮厚。”

說着,他一拍顧挽之的長劍,道一聲:“走!”

幾人便消失于長空之際,仿佛不曾來過。

至于水上這一瞬間的事,便不是水下幾人得知。

驚鴻不過眨眼就變大數十倍,猶如罩山水壁,通體徹藍,盈盈流水,美如幻景。水猊獸張大了嘴巴,它嘴一張,玄心宗五個人就從它嘴裏掉了出來,在水裏浮浮沉沉,被水浪掀得翻過來覆過去就像一鍋快熟了的湯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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