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群英會始

劍門內,盤膝打坐的元真忽然睜開了雙眼。

他靜坐半晌,披衣下地,走到窗邊。木格窗被他支了起來,外頭的風雪一下湧進了屋,令人神清氣爽。今夜太華山中的靈氣似乎格外活躍,稍一吸納,靈氣便争相湧入他經絡之中,在體內歡快地周轉。他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手心,就被暖意融成了水。

“……”

是大師兄發生了什麽事麽?

元真拈去指尖雪水,探出身子往遠處望去,屋外樓閣飛檐上,白衣飒飒作響。四刃八鋒劍在夜色中,爍着不容忽視的光芒。

魔界天日總是顯得格外暗,但逢到五月,有太陽的時候就多了,那時阿波額那的湖水溫溫涼涼,湖岸開滿了藍色的小花。魔界中人尊崇阿波額那湖,自然也尊崇這種花。為示敬意,便将這花紋在身上。摩羅那一激動時,身上藍色的花紋就會顯露出來。

季柯也是。

不過他身上只有一朵,隐在腰側。

那朵藍色的小花在丹陽眼前一閃而過,他只是摸了一摸,身下的人頓時一顫。

“這是你們家鄉的标志?”丹陽記得,摩羅那身上也有這種花。

季柯側頭看他:“你知道你口中的家鄉是哪裏麽?”

丹陽眨眨眼,答:“他是魔将。”

季柯便問他:“那我呢?”嘴角噙着笑。

他當然知道丹陽或許已經猜到,丹陽從來不傻,也不笨。只是,不管丹陽以為他是誰,他既然肯在顧挽之面前替他說話,只這一點,就足以令季柯今天不管死不死也要和這個大師兄說個清楚弄個明白。

丹陽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濕透的頭發便貼在了衣服上。

“随便你是誰。”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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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柯便張狂大笑起來,難得快意。

果然是丹陽的回答。

“你放心。”季柯道,“我早晚告訴你。”

他二人躺在淺水處,一頭墨發就氤氲在湖水中,随波逐流。方才自湖中探出頭來,季柯就馬上離開了丹陽的攻擊範圍,由着對方滿臉愠怒。即便是生平頭一回見,他倒也覺十分有趣。畢竟能令丹陽有喜有悲,實為難事。

“你生氣什麽?”季柯道,“老子又沒讓你吃虧。”畢竟他還什麽都沒做,就是親了個痛快而已。青蛙要慢慢煮,丹陽要慢慢熬。一下子做齊全套不一定有命回。

丹陽道:“你還記得自己當初來太華山是為了什麽?”

季柯:“不是被你們诓上來的嗎?”

丹陽眉頭一皺,季柯便笑道:“行了。我當然記得。”

他當初和丹陽約法三章,他留在劍門,丹陽要帶他去渭水。季柯從沒忘記過自己的初衷。畢竟從見到丹陽第一眼起,他就決定睡了這個人。眼下雖然還沒睡成,但離重回魔界之日不遠,想必,離那一日也不遠。

丹陽看了他一眼,抿着嘴沒說話,只是站起身來,往岸上走去。他每走一步,身上的水汽便少一分,直至站上岸,渾身已又十分清爽。

季柯眯着眼看了看:“你功力似乎已有恢複。”

“不錯。”

“恢複了多少?”

丹陽擡起手,感受了一**內蘊藏的力量。他手腕一翻,周身忽然爆起一陣劍意,再一捏,萬劍化于無形。離他近的季柯眼一瞥,便見地上的花草微微晃了晃,卻連尖尖也沒掉。劍意至高者,并不為傷,而是生機。丹陽已至如此境地。

“八成。”丹陽說。他閉上眼,感覺到體內的靈氣生而往複,氣海中那片如海一般的劍心碎末,正與周轉的靈氣一道,以一種十分快的速度向驚鴻劍聚攏。那是不同于從前的感觸。他從前的劍心,冰冷而堅硬,是天地間最為鋒利的存在。而今重新凝聚起來的劍心,卻有種微微發燙的感覺,可是更為強大。

為什麽?丹陽面上閃過一絲困惑。

季柯面上亦閃過一絲沉思。

“丹陽。”

丹陽看向他。

季柯很誠懇地建議:“你真的不試試雙修?”

“……”

丹陽冷着張臉,将他扔回了湖裏。

季柯哈哈大笑。

有進步,起碼這回只是扔到了湖裏。

神劍冢內無歲月,在丹陽琢磨劍心與驚鴻劍關系的時候,外頭已過了三天兩夜。各派代表弟子均已到齊,守在門邊的童子對視一眼,便要捏起指訣,将門暫且關閉。在群英會期間,便不再放人進來了。就在指訣即将捏攏時,忽聽一聲‘等等’。

遠方便有三人踏風而來,一身衣服紋路十分奇特,有些像花蕊,也有些像鬼面。為首中年人目露精光,手持拂塵,很有些派頭。他三人落地,其中一個年輕人便趕上前道:“玄心宗三人前來拜訪,敢問群英會是否便在劍門此地。”

他眉目端正,語氣聽着謙和,故雖已過時,但童子仍客氣相答:“參會者需手持請帖。”

那人便掏出請帖。

童子信手一拈,确見劍門标志無誤,便放他三人進來:“快些去登記吧。”

洛沐秋道:“多謝這位小友。”

便請公孫無昊先行。

不錯,原來他三人說有要事,就是來劍門參加群英會。那日公孫無昊回了玄心宗,接到請帖一看,頓時變了臉色。方才他們還在路上和劍門弟子刀劍相對,轉眼間就要上人家的門去參加大會,這種落差可謂極大。一時公孫無昊臉上精彩紛呈。

反觀洛沐秋,心中卻一喜。

但因大執宗神色晦暗難辨,故也不好表示,只擔心萬一公孫無昊和宗主說了緣由,顧着面子不去,那可錯失一大機會。幸好公孫無昊雖覺得勉強,但因此會實為難得,他又想,劍門那倆小子有傷在身,或許在外未歸,根本不用碰面。即便碰面,他一個客人,難道還那麽巧,與他們不對頭嗎?

這樣想着,公孫無昊還是來了。洛沐秋是宗主弟子,必須随同。另一位,他便帶了自己門下弟子,就是稍矮略胖的那一個。

登記完,他三人便朝無極廣場飛去。

妙法心的宗主并沒有來,法門宗主也未來。大會尚未開始,外頭已十分熱鬧,各派弟子交頭接耳。大殿內,元真雙手持香,對着劍門始祖渺瀚真人拜了幾拜,然後将香插進香爐中。他一身寬袍羽服,負手于身後,面容沉靜。

不多時,元明便走了進來。

“三師兄。”他眉間帶了些輕愁,“大師兄還沒來嗎?”

“大師兄在或不在,群英會都要舉行。”元真道,“他若不在,我們更該做好。”

元明輕嘆一聲:“我明白。”

“元武呢?”

“還與諸明宣在丹房。”

“心兒呢?”

“去換衣服了。”想到小師弟,元明眼裏便有了笑意,“他怕打起架來,會弄壞他最喜歡的裙子。先前顧山主已經弄壞過一條了。”

元真也笑了:“刀劍無眼,這倒确實。”

香袅袅升起,氤氲了兩人面孔。

“再等一柱香。”元真道,“時間一到,我會宣布群英會開始。讓其餘弟子把該守的地方守好。派一個弟子等在雪竹林。你留心着些小靈峰和無憂門。”

“好。”

元真鄭重了神色。他沒有請天保佑,劍門的弟子,從來是由劍門自己守護。

香已落盡,丹陽未來。

元真站了片刻,負手道:“走吧。”

無極廣場上,洛沐秋看到了很多別門弟子,他尋常在玄心宗雖也時常出門,但像這種諸門都在的時刻畢竟很少,一時心中難掩興奮。這麽多弟子中,前頭還有許多穿着白衣服的人,衣服和那時所遇到的劍宗弟子差不多。洛沐秋忍不住将視線逡巡了一遍,稍微有些失望。

他并沒有在其中見到熟悉的面孔。

“你聽說了嗎,劍門竟然和魔界有勾當。”

旁邊有人竊竊私語。

洛沐秋忍不住看過去。

就聽有人道:“為何如此說?”

“之前小靈峰和武德劍打起來,鬧可兇了,當時還有化天雷。”

“啊,我來得晚,沒看見。”

“啧,那可真是你錯失眼福。”

化天雷?洛沐秋忍不住想到一個人,如此說來,他已回來了?也在這裏嗎?

公孫無昊忽道:“那是劍門三弟子?”

洛沐秋連忙收回心神,往前頭看去,果見一個年輕人,發如鴉羽,眉目溫和,正步上臺階。

他疑惑道:“三弟子?聽說劍門逍遙子手下有七個弟子,為何不是大弟子執宗?”

公孫無昊道:“他的大弟子常年呆在聖地。”

“沒有大弟子,總有二弟子。”怎麽也輪不到三弟子吧。

不怪洛沐秋不曉得,他自小進的玄心宗,但劍門離他太遠,其中因由他是不知道的,在西域遇到的兩個劍門弟子,是他生平第一次所見,當下就為其所嘆,覺得劍門弟子果真人如劍一般鋒利強大,亦十分好看,但若說像孤山白雪,其中一人,卻更似烈焰。

公孫無昊看了他一眼:“劍門從前有過一個二弟子,後來不知因何緣故便從不提起。或許是道隕了吧。礙于門面,當然不會提起。”這種事也不稀奇,畢竟修為越是往上,大道之路越難走,因此隕落兩個人,是很正常的。

底下聲音悉悉索索,元真四顧一望,心知等不來丹陽,微微一嘆,而後提氣道:“諸位!”

下頭頓時肅靜無聲。

元明抱劍站在樓閣最高處,底下人群一覽無餘,或花或綠,唯有劍門弟子,白滾滾一身,夾在其中,像極了湯團子。元真的聲音清朗,自無極廣場,至雪竹林,均清晰可聞。

“群英會乃慣例,今年既然在本門召開,還望各位守規矩,比試時,點到為止。”

其實後頭還有幾句話,但元真不大想說。大師兄先前有一句話說的特別對,到了他劍門的地盤,規矩就是他劍門定的。他說了算。

然而所有人都眼巴巴等着他沒說的那句話。

可元真就是不說。

終于有人耐不住了。

“勝者不是能進小聖地嗎?”

底下頓時有人附和:“對啊。”

元真心中笑了笑,這才從善如流:“不錯。”

然後下面的人立馬戰意盎然。

元明在上頭聽着,暗道,那也得等你勝了吧。

便在這時,另有一道聲音越過了所有人:“我尚有一問。”

元真看過去。

那是一個面色白淨的年輕人,雙耳戴雙環,衣飾卻不是妙法心門下模樣。他見所有人都朝他望過來,便又大聲說:“最終獲勝的人,可否與劍門大弟子一戰?”

元明臉上笑意不變,眼神卻已微微冷了下來。

底下聽清楚後,先開始安靜無聲,片刻又竊竊私語起來。

“他說的是丹陽嗎?”

“可真敢說。”

“但你難道不想看?”

與丹陽一戰——怕是誰都想看。

顧挽之袖着手,在人群中,似笑非笑,眼角瞟到方才第一個提議的人已經悄無聲息,淹沒在了人海之中,一時根本沒有人會留意是誰先開的口。

元真遲遲未答,底下更議論紛紛:“我聽說劍門大師兄受了傷,不知是真是假。但是之前鬧成那樣,确實也不見他出手。”

元明皺起了眉頭。

“而且這種大會他也不來。他果真如此心高氣傲,看不起我們?”

“還是傷重在身,根本無法前來呢?”

就在此刻,忽然一道劍光如穿雲箭,咄地一聲釘在了元真身側。劍身嗡一聲鳴響,經由通神鼎傳聲,竟擴至整個劍門,直接顫到了人心中,猶如一面大鼓,重重一擊。

元明心中亦是一顫。他不禁放下了抱劍的手。

是元心?

不。

不是。

周遭空氣一下便冷了下來,空中下起了雪,在場衆人只覺得一股凜冽的劍意撲面而來,仿若有形,能夠割傷人的皮膚。法門弟子眉頭一皺,信手一道口訣,便借雪勢化去了劍意。他們固然是三門之一,實力超然。其它一些門派就不盡然了。一時議論紛紛。

騷動之中,忽然就聽聞一道低沉凜冽的聲音,平平淡淡,卻如萬劍撲面而來。

“誰要與我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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