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熟人叫戰
元真猛然擡頭,面上浮現喜色。
茫茫太華山,衆目睽睽中落下兩道人影來。一人着紅,一人着黑。紅衣者容貌清絕可媲天下萬物,卻如孤高山巅遠不可及。黑衣者眉峰秀氣,眼辣如刀,卻比火更豔。
只那麽眨眼間,衆人就見一人倏忽到了元真身側,微微動了動嘴角。
“誰想與我一戰,站出來。”
丹陽忽然出現,是元真所期盼,亦是所有劍門弟子衆望所歸,一時無極廣場所有劍門弟子齊齊迎道:“見過大師兄!”
聲音有如雷震,将乾坤袋中睡覺的金蛟都吵醒了。它動了動耳朵,又開始睡大覺。先前在神劍冢,突然一股強力的靈氣爆發開來,直入乾坤袋,它吸收都來不及,一時吃得太飽,竟然有些倦怠,頓時睡意惺忪。
誰輸都不可能是那兩個人輸吧,它自暴自棄地想,拿尾巴蓋住了臉。
顧挽之眯起眼。
丹陽身上劍意變化很明顯,但不論如何變化,都比三日前所見,強不上一星半點。他果真受了暗傷?如果不是,先前見他氣色确實不好。但若是,又如何在三日內就恢複如此之快。
不止他疑惑,在場有的是人疑惑。
元明忽然察覺身側多了個人。這才是元心。他一頭青絲不若往常步搖叮當,幹幹脆脆束在腦後,一身勁裝簡單利落。少年英姿勃勃,足以見得日後清俊。
原來元真猜測有人會在大典上借機尋事,如果丹陽不能趕來,就囑咐元心露面殺他們一個下馬威,是以元心早早等在一側暗中觀察,只是他還沒耍下威風,就先被大師兄帥了一臉。
“大師兄旁邊那個是季季嗎?”
“看模樣是。”
“……季季藏挺深啊。”
元明道:“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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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心一臉忿忿:“他竟然偷偷穿別的衣服。”他平時穿個裙子都要挑适合的款式,不敢如何花裏胡哨。可是季柯這個審美,他是從丹門來的吧?
元明:“……”
其實這事倒是元心誤會,并不是季柯偷偷要穿。
說來也巧,這得往前推到丹陽推他入湖。季柯調侃了丹陽一通,見丹陽惱羞成怒,就心情愉悅,覺得對方格外可愛。沒辦法,人在心動的時候總是選擇性眼瞎的,不過他見好就收,還是很識相,只說了幾句,就想往岸邊游去。誰知湖中突然傳來一股極強的吸力,季柯連聲都沒吱一聲,就沉了個徹徹底底。
丹陽原本以為季柯又在借機生事,便不予理會,誰料一息過去,湖中動也不動,連個水泡也無。他這才微微變了臉色,喊了兩聲季柯,沒有回音。
丹陽:“……”
修道之人是不會淹死的。丹陽不确定季柯會不會。
他正往前走了兩步,忽然沉下臉,縱身疾退,一掌推出天乾地坤壁影,擋下轟然水浪,另一手掌心一翻,驚鴻已落入手中。
但見湖中突然蹿起一只巨大的蛤·蟆,通體雪白,眼如黑珠,有一座小山那麽高。
它張嘴一吸,半湖水就到了它嘴裏,又一吐,水浪如山朝丹陽傾湧而去。
丹陽連哼也未哼,淩空躍起,腳尖踏水,便如履平地,借着勁頭,一腳踢中雪蛤眉心。這一腳看着力道小,卻将一只山大的蛤·蟆給踢得倒翻過去,倒在水中,又激起一層水浪。
是雪蛤?
它如何會在神劍冢內,且這麽大體型,若藏于湖中,方才他下水時,怎麽會沒有瞧見?腦中疑惑一個接一個,但丹陽此刻來不及細想,這一山的水都快被掀沒了,季柯卻不見其中蹤影。
他是被這只蛤·蟆吞下肚了?還是被壓在水底透不過氣。
思及此處,丹陽負手于後,淩空倒影,便如劍光一般欲往湖中探去——
若尋常,他下去便下去了。
可如今還有只蛤·蟆擋在丹陽眼前,那只翻着白肚皮的雪蛤闊嘴一張,‘呱’地一聲,将他震得心神一晃。丹陽瞬時穩住身形,立于半空,一身紅衣獵獵,墨發飛舞,襯着如玉容顏,不複往日出塵脫俗,倒有種淩厲的豔色來。
“讓開。”丹陽道。
這不能怪他如此說道,既然火蠡獸能說話,水猊能說話,金蛟更是如人一般靈性,那麽在丹陽眼中,這只比尋常雪蛤大了幾十倍的東西,自然也識人性。
雪蛤未理。
丹陽便又要朝水下去,誰知又被一道紅影給攔了下來,這回丹陽不再留手,雙指一并,一道劍氣如雪影一般橫掃而去,随着一聲凄厲的慘叫,那片紅影就崩地碎成一片血雨,紛灑落下,青草野花俱紅,丹陽身上卻未沾分毫。
他平靜道:“我不殺生,但只再說這一遍。”言罷,兩個字如同鈞天雷響,“讓開!”
這時,雪蛤忽出人聲:“若你找這妖人,他早已被我化作腹中血水。”
丹陽微微一滞,不知是因為雪蛤說的妖人二字,還是那後半句話。他持劍靜立片刻,便斂下眉來,道:“好。”
雪蛤鼓了鼓腮幫子,以為這人就此作罷,卻不想對方擡起手腕,直指向它:“既如此,少不得剖你腸腹,取你血水,讓我好作一觀了。”
雪蛤大驚。
只是還未等丹陽出手,它便忽然面色扭曲,呱聲大叫,腹中如有雷鳴,而後轟然一聲炸響,血肉橫飛,幾道紫色電光橫掃而出,便見一個烏黑人影蹿了出來,直躍半空,就連丹陽都長袖一甩,往後退了好幾十尺,避開這腥臭血氣。
“不過幾日未動手便當我是死的,個個想爬我頭上,不知好歹。”季柯一甩穹影,嫌惡地看着原本清澈的湖水被血色染盡。還挑這麽個地方敗他興致,真不識相。
丹陽離得遠,聽不見季柯說什麽,但只見那人身形,眯眼道:“季柯?”
季柯正巧瞧見遠處丹陽,信手将穹影藏于身後,化入乾坤袋中,一邊朝對方飛去,方有空說:“沒想到湖中竟有此妖物,那東西傷到你沒有?”也不管自己這模樣吓不吓人。原來他不是一身漆黑,而是沾了雪蛤腹內血污,故看不清個人樣。
丹陽道:“妖物?”而後自言自語,“不錯。确有妖氣。”
但這裏如何有妖物?且雪蛤原本是靈物,居于小聖地,找遍太華山,也不會見到一只。而今它不但出現在神劍冢,更在這神聖的納劍湖中。還這麽大……
還有一件事。
丹陽看了眼季柯:“你會飛了?”
季柯:“……”
“雪蛤腹內有一處地方血色極重,試圖煉化我。我也不知道怎麽,一心想着不能讓它得逞,幸好身邊有乾坤袋,就取了長劍來。”季柯道,“想不到它就一劍被我捅死了。”
他這話,半真半假。最開始察覺功力恢複,其實是回到劍門前。他體力新生的那股和他不匹配的靈力,經與金蛟一戰中受到疏引,瞬間通暢,不再與他反抗。後來季柯就一直想找機會好好疏導,只是沒得空。
丹陽在悟劍心時,季柯心中亦有所動,這才按捺不住自身情動,不管丹陽如何作想,也要與他好上一好。方才一時不察被只蛤·蟆吞下腹,季柯大怒,飛身而起就召出自己劍來,将對方劈了個幹幹淨淨。
他這般與丹陽解釋,其實漏洞百出——也不知道對方信不信。
季柯這樣想着,暗中就打量丹陽。
丹陽:“哦。”
“……”
季柯問得有些艱澀:“你不奇怪?”
丹陽淡淡道:“我劍門弟子,以劍破萬物,就算你一劍捅上天,又有何怪之有。”
——可以的。
但這情形如此奇怪,不禁讓丹陽想到先前在無極廣場時,顧挽之亦有靈氣暴漲不受控制的情狀,不知道神劍冢內還會不會有第二只雪蛤。丹陽正在沉思中,忽覺太華山異狀。
季柯注意着他的一舉一動,便見丹陽沉下神色,似乎是輕笑了一聲。
彼時他二人已經落地,季柯身上的衣服原本就脫在岸邊,現下早就被血肉濺得不能再看,他在乾坤袋中翻找,心道如果裏頭只有裙子,那他情願光着身出去也不會穿的。不過可巧竟被他找到一件衣服,還是一件黑色的衣服。
“……”季柯取出那件衣服,問丹陽,“怎麽了?”
丹陽閉上雙目,片刻,方道:“群英會開始了。”
這麽快?
季柯有些驚訝。
他們莫非在神劍冢中呆了三四天?他以為不過一個晚上罷了。
“神劍冢中無黑夜。”丹陽淡淡道,“我們該出去了。”
“客人邀戰,豈敢不從。”
無極廣場上,方才還有人叫得很歡,說劍門是不是擔的虛名,不敢應戰雲雲。自丹陽現身起,便肅靜無聲,一個人都不曾開口,剛才叫得最響的那個人,找遍人海也不知藏在何處。
說來,這算是第一次,丹陽正兒八經在群英會上出現。往年他從未露過臉。要麽是在小聖地,要麽,因着有師父師弟主持,大師兄抱着劍就從人海最後頭飄過,大約根本不會在意那頭發生了什麽事。
元真微微一笑,恭敬道:“劍門代掌執宗,化生劍元真,請大師兄安好。”
每個宗門,都有宗主,及代掌執宗。似逍遙子、無涯子之類,常年雲游四海,不定歸期,宗門內無人打理事務是不成的,所以都會囑托自己的得意子弟代為管事。劍門的代宗一向是元真,廣為人知,而能令一派代掌執宗如此恭敬,可見這位大師兄在劍門的地位。
丹陽嗯了一聲,十分坦然地受了禮。
又道:“方才,誰說要與我一戰。”
底下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屁聲都沒一個。笑話,法門丹門高手俱在,前有小靈峰顧挽之,後有無憂門白撷影。這些大佬門派都沒出聲,要他們一衆小修士何用?到底有幾人是抱着必進小聖地的決心前來劍門的呢。有志氣固然好,卻也得量力而行。
季柯并未與丹陽一道,而是站在另一側樓宇上抱臂看戲,似笑非笑。在丹陽手下吃癟久了,如今看旁人吃癟,這種心情的爽快程度,非尋常所能概述。
便在這時,聽聞一個聲音說:“玄心宗大弟子,南陽洛家沐秋子言,請劍門丹陽一戰!”
這個聲音如同一粒石子,在人海中激起千層浪。
所有人一致而迅速地将視線投向了聲音來源處。
立馬就認清了說話的人,并以他為中心,分出一個圈來。
看戲看的正開心忽然被圍觀的公孫無昊:“……”
他的胖徒弟快哭了,軟着腿拉他師父的袖子:“師師師師父,這個人是是是不是我們之前在海淵交手的那個啊。”別以為換了個顏色的衣服就能裝陌生人,一想到先前曾和劍門首席弟子,天下第一劍丹陽交過手。胖徒弟覺得自己神魂已經升上了天。
幸和不幸交織的感覺,令他五味陳雜。
公孫無昊很想用胡子将自己的臉遮起來,沖着洛沐秋低聲喝道:“你瘋了不成!”
本來就是此子手下敗将,竟還敢叫嚣。
“子言未瘋。”洛沐秋答了這位師叔的話,才又抱劍沖着前頭朗聲道,“在下洛沐秋,請戰天下第一劍!不知閣下願否!”
季柯眯起眼。
南陽洛家沐秋子言……
“誰啊。”
不錯,名字太長,他不記得。臉太普通,他也不記得。通常他罵了滾的人,季柯都是不記得的。連季柯都不記得的人,他能指望丹陽記得?不可能的,大師兄臉盲啊。元真幾個穿成白白一團在下頭站着他都不一定分得清人,何況這個洛沐秋沖着季柯自報家門的時候,他還在呼呼大睡做着美夢呢。
“洛沐秋?”
金蛟聽得這個名字熟悉,這個聲音也熟悉,扒着乾坤袋把腦袋伸了出來,擱在袋口。同袋內的火蠡和水猊不甘示弱,紛紛擠出頭。三只獸獸在袋口擱成一排,弄得季柯腰間有點膈應。他幹脆将袋子解下擱在地上。
這個視野很廣闊,看戲很不錯。
季柯道:“你認識他?”
金蛟道:“你未老先衰嗎?這個人被你罵過你都不記得。”
季柯:“……”
水猊獸道:“他還想挖我眼睛。”
這麽一說,季柯想起來了。“玄心宗的人?”
“不錯。”火蠡道。“季季,揍他!”
“……”兇獸這種東西,好的不學壞的記得飛快,才聽元心喊過一兩回,就也跟着叫上了,這是嫌自己過得太開心皮癢了還是什麽意思。季柯冷漠道:“關我什麽事。”
“你不揍?”水猊驚訝道,“他對你很有意思啊。”
季柯以為它說的是他對丹陽很有意思,心道是棵草對丹陽有意思他都不奇怪,再說了眼睛長在別人身上,看丹陽一眼他就要管一次,他還要把自己氣死了?
剛想說那讓丹陽去揍,就反應過來剛才水猊獸說了什麽。季柯頓了頓:“你說什麽?”
水猊是什麽,它的眼睛能看破一切虛妄。想它在玄花妙陣中,都能旁觀者清,瞧見季柯自己都不大意識到的對丹陽那麽點不入流的心思,何況是區區玄心宗弟子。立馬就将底抖得十分幹淨:“這個人他心裏想的就是你。啊,他還在看你。”
季柯:“……”
沉默了很久。
摸了摸下巴。
“哦,那他還挺有眼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