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雪竹異狀

丹陽悄無聲息退回大殿,默默給祖師爺燒了一晚香,也沒管他老人家同不同意。他倒是退了個幹幹脆脆,這進進出出總有人知道。

丹陽的氣息一露,天生靈物最先有感應。金蛟八卦地把腦袋從袋子裏透出來:“哎,丹陽他已經回來了,來了又走了。你還傻等什麽?”

撥着燭芯的季柯:“……你怎麽知道。”心中亦道,丹陽這袋子有問題吧,怎麽裏頭的生靈想出來就出來,什麽動靜都能聽見。

金蛟道:“我與他俱是天道之靈,能感覺到。”

季柯哧笑。

“你不信?”金蛟吐了吐須須,“我還知道你們親嘴——”

話沒說完它就被季柯打了個結然後塞了回去。

天機不可洩露不懂嗎?知道那麽多。

可是金蛟閑着沒事不會随口亂說,如它所言,丹陽确實來了又走。季柯捏着小瓷瓶沉思,難道丹陽避着他?想到這層,季柯眉間沉郁,片刻,倒不怒反笑。不錯,若是心中坦蕩,何至于避而不見,這種事原就不該是丹陽做的。

行,你躲,本尊有耐心,盡量多寵着。慢慢耗。一夜過來尤其快,不過是眼睛一睜一閉的時間,季柯等至天邊發亮,也未見丹陽身影。他又坐了一會兒,聽聞外頭已有聲音響動,這才帶了一身寒氣拾階而去。

群英大會已正式開始,丹陽早早坐鎮了前方。此次劍門有客共計五十六人,其中二十八人為分散小派代表。剩餘二十八人中,連顧挽之、白撷影在內十人來自蓬萊,屬蓬萊五大峰。還有十八人,包括玄心宗三人,法門弟子兩人,妙法心弟子三人,小天山弟子兩人,北華柳家兩人,西平金家兩人,東城蘇氏兩人,還有,南陽洛家亦有兩人。

季柯一路行去,聽到來往弟子在讨論前方比試。首場是妙法心弟子對陣小天山弟子。其實這個沒多大必要,道者,心也,你見過幾個道家始祖是靠打架發家的嗎?不,他們靠講道理,誰的道理牛逼,誰就是老大。怎麽樣算牛逼?聽不懂就行。

他聽着劍門弟子極其快樂地讨論哪門哪派的招式看上去比較好看,勾了勾嘴角,正要離開,眼角餘光卻瞟到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季柯:“……”

他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了。

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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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思索了一會兒,探前探後探左探右——探不來季柯。

不是,說好的探個頭就能引人過來呢?山下不都這麽說的嗎?

呵,季柯一邊暗中觀察一邊冷笑,這麽點把戲就想引人上鈎。他裝作無事一般往前走去,趁其不備忽然隐去身形,不過須臾就到了那黑影身後,一把揪住了對方領子。

孰料手下一空。

只聽得‘啾’一聲,掌下衣物就化為鳥羽,黑毛亂飛,而手中卻空空如也。與此同時,一道淡藍的幽冥火,細細一條線,呼地一下就朝遠處燒去,所過之處白雪無痕。

幽冥火極難練,大陸中人恐只有入道魔修能舍一身陽火,淬骨練就。在魔界中,除季柯外,八大魔将十二城主中只有三五個會這一招,更別提将它練得爐火純青,能在雪地中闖出條幹淨的道來而不被他人攔截。

摩羅那?他還不夠水準。

太華山劍門,大道清淨之地,如何會出現魔界火種。

季柯沉了臉,這會兒他哪還有心思去管丹陽和群英會,一路沿着痕跡就追了過去。幽冥小火種走得極快,待季柯追至,方發覺已到一片竹林。

雪掩葉如霜,正是雪竹林。

也是那日丹陽帶他進神劍冢的地方。

地上的幽冥小火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倏忽一下鑽進林中不見。季柯卻沒有跟進去。

白雪霜葉中,他一襲黑衣,負手而立,地上忽然拱起一物,悄悄朝他靠近。季柯眉心不動,五指成爪,虛空一按,雪地中立時浮現一個鼓面大小的掌印,将那團東西自雪中揪了出來,蓬地炸開一團雪花,在空中似被掐緊了脖子吱吱亂叫。

炙鳥?

季柯眉頭皺了下,眼也不眨,手中魔物就已化為灰燼。

炙鳥,他老家特有的一種魔物。沒有實體,尋常以靈體之身随意化形,變幻各個模樣,又因能日行千裏,故多作傳信之用,堪比本人親自傳話。

怎麽會在這裏。

他思索片刻,低咳一聲:“摩羅那。”

正藏在屋檐後看比試看的正開心的摩羅那忽然覺得手臂花紋一燙,他低頭看了看,藍色的花紋鮮豔透亮,于是一聲不吭,悄無聲息隐了身形,往季柯那裏趕去。殊不知在他離去後,坐在首位的丹陽卻忽然朝他先前躲避那處看來。

魔界尊主與手下将士之間可以靠身上的紋花來聯系,紋身一燙,就知道是魔尊在喚人,通常除非是緊急情況,一般季柯不會這麽做。摩羅那身上的小花都好幾百年沒燙過了。眼下季柯動用了這個手段,他用腳猜也知道是遇到了麻煩事。

摩羅那來的很快。

“老大。”

他不過剛剛自虛空站定,視線就落到了地面黑色的鳥毛上。不等季柯說什麽,摩羅那就自己蹲下了身,撿起一根純黑的羽毛:“炙鳥?”

“離了幾百年,你竟然還認識。”

“故土之人物。不敢忘。”

摩羅那搔了搔臉:“劍門為什麽會有這個?”

就在他倆暗中讨論時,天邊飒飒風聲響,兩道劍光一閃,就橫在他二人脖子前落地。季柯定睛一瞧,竟然是元武。這位嚴肅程度堪比丹陽的四師弟大約也沒料到季柯在此,微微一愣,而後抱了抱拳:“季師兄。”

他身後還随了幾個劍門弟子,瞧着臉生。大約是留意到季柯在身後探尋的視線,元武解釋道:“這幾位都是我堂下的弟子。”元武分管真武堂,照看弟子修習武練。

幾個弟子十分乖巧,個個收劍伏腰:“季師叔。”

以他們的輩份,該得叫季柯一聲師叔。

季柯将手置于身後,随手将先前多下的鳥毛給撣去,鎮定道:“群英會已開始,你不在前頭幫襯師兄,也不在後面看顧幾位客人。跑這裏來幹什麽?”

元武不疑有他,道:“接到堂下弟子報,後山有靈氣異動。一路尋來便至此地。”

說着,他看了看地上尚未被雪掩全的幽冥火的痕跡,又有先頭季柯炸出炙鳥的雪坑。“看來弟子所言不差,此地确有異樣。”

摩羅那捅了捅季柯:“老大,要不要告訴他們。”

當然不用先說。元武蹲下身搓了把雪,放到鼻尖嗅了嗅,然後說:“有靈物呆過。”

靈物麽……

魔物也算是靈物。

這時,雪竹林中傳來一種奇異的聲響,悉悉索索,像是什麽東西在爬行,不止一樣,仿佛整片林中都有東西活轉了過來。元武嚴肅了神色,他一手負于身後,一手持劍指地,令弟子止于步外,自己先鑽了進去。

季柯剛要跟進,就被其餘弟子攔了下來:“元師叔說不能進。”

這話是不錯。

“萬一裏頭有危險,你們就任他呆着?規矩也要懂得變通的!”

摩羅那本能覺得有些不對,剛想和他老大說等等,季柯這句話就脫口而出了。随後就見那幾個弟子左右望了一眼,十分爽快:“季師叔說的有理,聽季師叔命。”然後一個拂衣就進了雪竹林,一個比一個鑽得快。

季柯:“……”

摩羅那扶上了額頭,哎,剛才就想說,他們好像是故意讓你開口放行的。劍門麽,光他來這幾日,他也體會出了些德性,什麽規矩,沒有的。怎麽老大還沒習慣麽……

他幾人進去一看,就愣了一下。

元武面色凝重地站在那裏,而這林中,遍地雪蛤。正常不過掌心大,有些大的,得有蹴鞠那般大小。“雪蛤只在小聖地有,為何會出現在雪竹林?”老四喃喃着。

季柯忽然想起一事:“難道是從神劍冢跑出來的?”

畢竟先前他們在神劍冢時才幹掉過一只巨大無比的。兩相一聯系,季柯将此事與元武一說,元武百思不得其解:“且不說神劍冢中會出現雪蛤亦是怪事,更重要的是它沒有門,以劍門弟子靈力驅動方能進。”

小聖地也是。

所以依事實而言,似這種地方,劍門從來不擔心會有外人闖入。也就是說,季柯若要進小聖地,翻遍太華山,也不會找到一個兩個洞口的。除非太華山認可,願意放他進去。

底下弟子問:“四師叔,這些雪蛤怎麽辦?”

未清事情緣由,當然不能随意殺了。元武餘光瞟到季柯腰側的乾坤袋——

一顆腦袋先冒了出來。長長白白的毛蓋住了它的眼睛。

縮小版的水猊獸用蹄子扒着袋口:“不行,我拒絕和一堆蛤·蟆呆在一起。”

“……”季柯按住了額角的青筋,他們到底是怎麽出來的。這袋子似乎對它們毫無用處啊,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完全沒有約束的效果。

元武:“……”好罷,先進去的獸有話語權。

說實話季柯也不太願意,一想到自己腰包裏裝了一堆蛤·蟆他心裏就膈應。雪蛤麽,血肉液皆可入藥,雖不是稀有之物,但也是極為難得的靈材。他突然想到一個人或許會喜歡。

季柯勾勾嘴角。

元武突然背後一涼。

片刻後。

還在黯然神傷的諸明宣被順利诓了過來,扔進了雪蛤堆。

諸明宣:“……”他左右看了看,“這就是你說的好東西?”

季柯一本正經:“既有難得名藥,怎能浪費。全當劍門的贈禮。”

雪蛤諸明宣倒是不讨厭,只是這也太多了點吧!

“我要一只就夠了。”他拎起一只蛤·蟆腿,有些嫌棄,“那麽多怎麽帶。”

季柯似笑非笑:“別擔心。”

總會有人來處理。

然後諸明宣就看到摩羅那從他頭頂飛過,一道熟悉的身影緊追而至。

“混賬,明宣在何處!”

季柯聳聳肩:“我不過是說請諸長老幫個忙,他自己不放心,覺得我們把你怎麽樣。”

其實他讓摩羅那原話怎麽說的。

他說:“後山靈物躁動,諸長老被困林中,我等無可奈何。”

早在先前兩人明槍暗怼一番對仗,裴成碧就對季柯心中十分不痛快,聽魔界中人賊眉鼠眼這樣一說——不錯,在他眼中就是可惡的嘴臉。他拂袖而起追趕而至。

便見這麽一幅場景。

遍地是他讨厭的蛤·蟆,而他師兄,還站在他最讨厭的蛤·蟆之中。

裴成碧有些僵硬。

季柯輕聲道:“于你之**,于他之蜜糖。諸長老難得有些喜歡的,你也該表現一把。難道還要與他僵持着直到離開劍門都不說話?男人嘛,能屈能伸。”說着他拍拍裴成碧的肩膀,示意,“你自己掂量着辦。”

裴成碧:“……”

難道不是因為你挑撥才讓諸明宣想起陳年往事,故而與他有心結的嗎?裴成碧心裏有無數個祖宗要罵,可是眼下穿着花花綠綠猶如孔雀開屏的人拎着只潔白的蛤·蟆腿,站在一堆蛤·蟆中無辜地看着他。他——

他終于還是動了動腿,艱難地走了進去,擠出一個笑來。

“你喜歡哪只,我替你抓。”

諸明宣眼光閃了閃。

“哎。真是兄慈弟孝啊。”

見此‘溫馨’一幕,季柯負手感慨。

一旁的元武幾人,默默退遠了幾步。摩羅那朝天翻了個白眼,這算什麽,當年內戰時,實力最強的兩大城主猶如盾矛,合壁後,堅不可摧。還不是被他家老大動着嘴皮子給離間了。比起那頭血肉橫飛,這兒算得上是‘善舉’一樁。

多的不說,雪蛤成堆出沒本不是常事,而且體型還見風長。元武道:“千年不遇,我要立即将此事秉報大師兄。”

季柯還沒說什麽,丹陽聲音已至。

“聽到了。”

消失了一夜的人信步而來。

“大師叔!”

“大師兄!”

丹陽應了,倏忽間身形便移至元武與季柯之間,看着裴成碧祭出一個四方廣玉瓶,将那些雪蛤全數收攏在瓶中,方說:“顧挽之召來巨木之靈不受控制,雪蛤見風就長。與此地靈氣暴漲有關。應是小聖地有變動。”

摩羅那忍不住多嘴了一句:“靈氣暴漲不好嗎?”

常人觀念中,既要修大道,自然要去靈氣旺盛的地方,稀薄人家還不要。

靈氣多好不好?好。但是太多了,就不好。所謂物極必反。一時暢快吸納,卻消化不了,就容易出現道心不穩,本心受惑,就像那個草木生靈一般失控。而心一旦有了缺口,就會滋生貪婪不足等欲望。這也是為什麽修道中人在破階時,如果道心跟不上身體的修煉速度,便容易入魔的緣故。

換句話說。靈氣這東西天道送你了——

季柯輕描淡寫道:“怕你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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