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偷聽這毛病
不按常理出牌就算了,這師徒二人竟然還當着季柯的面聊起家常。
“按理說這雙修的事,為師管不着。可這他是個男的,陰陽之氣——”
“我們修得很好。”丹陽道,想了想又加了三個字,“劍不錯。”
季柯:“………………”
“他師父不曾反對?”
“他師父不是你嗎?”
“……也是。”
突然被大徒弟告知他收了個二師弟并且和對方搞在了一起,逍遙子心情很複雜。逍他倒是沒有男女之分,修道的人麽,其實不大有所謂。就是萬一這二徒弟是被拐來的,對方家中有人尋上門來,硬要迫他們分手,丹陽傷心了可怎麽辦。
不錯。
師父的話本子看得并不比季柯少。他不放心道:“你可知他原先做什麽?”
“是個前魔尊。”
季柯:“……現在也是。”然而并沒有人聽他說話。
逍遙子先是愣了愣,然後沉默了一會兒,嗯——陽陽還挺厲害的。既然是魔尊,那應該上面沒有再比他大的人了,不會再跳出來反對丹陽與他二人。如此倒也沒什麽顧慮。
季柯,季柯簡直,一肚子的牢騷不知從何發起。
他是個魔尊啊!你們不要說得像個瓜一樣好嗎?怎麽這威懾四界的名頭,如今已經這麽不值錢了嗎?還是和平太久,都不把他這身份當一回事啊。季柯簡直要懷疑自己。
既然最重要的事情已經與逍遙子說完,丹陽便話轉回旁事上:“師父,你先前傳金光令給我,到底出了何事。我以為你死了。”
逍遙子沉吟片刻:“在此之前,可否先令為師做一樁事?”
“很重要?”
“很重要。”
什麽事這麽重要?季柯暗道,還有什麽事能打破他的認知。便聽逍遙子說:“先吃個飯吧。為師在小洞府這麽久,一粒米都未咽過。”
就這——季柯還待啞然失笑,便見丹陽頓時肅穆了神色:“您不早說。”
季柯:“……”
看來,這事是挺重要的。
可惜一頓飯吃了才一半,外頭又是轟然一聲巨響,一團火光又在小蓬萊上空炸了開來。今夜已經被炸了兩回的蓬萊弟子捂着小心髒,快要承受不來。就聽一聲大喝:“逍遙,無涯。”然後一陣炙熱的風猛然襲進殿內,一道火紅的身影倏忽閃現,懷中還抱了個人。
季柯定睛一看,那人豈非就是赤焰與方應生。
“怎麽回事。”
赤焰有些難以啓齒:“他闖進了我們布下的陣法。”一邊說着,一邊臉色難看地将方應生抱入內殿,令他盤膝而坐,便一掌按上他背心。
陣法?季柯暗道,看來說什麽在小洞府喝茶聊天全是屁話了,說不準這三個人在裏面做什麽。療傷不是赤焰與逍遙子所擅長,然而有丹門宗師在,天道手中也能搶下個人來。無涯子撸撸袖子,把赤焰趕到一邊,一手探上方應生臂腕,道:“他渾身靈力近乎枯竭。若非還有自知之明,曉得不能硬抗,就算你去将他搶出來,估計也難保性命。”
丹陽聽得一頭霧水,拿眼去瞥逍遙子,這位鶴發不童顏的劍門宗師捋着胡子,一臉凝重,全然沒有方才胡吃海喝的愉快模樣。
“赤焰。”逍遙子臉色很嚴肅,“你去時,陣法如何了。”
赤焰道:“很好。”
“當真?”逍遙子不信,方應生這模樣一看就是與他們布下的三清聚靈陣硬抗過,他既然受到反噬,如何陣法便絲毫未損。
“自然是真的。”赤焰分神看着自己徒弟,不忘回怼,“我三人合力布下的陣法,你以為憑應生一人之力就能動搖?你是不信你自己,還是太高看他?”
“當然不是——”
話只說了四個字,逍遙子卻閉嘴一聲長嘆:“罷了。”三清聚靈陣是當年渺瀚真人開創的陣法,借天地三清之力為乾,設陣者自身靈力為坤,形成合勢,将一方靈氣吸聚起來。要與天地三清之力相抗衡的坤力,何其龐大。他三人幾乎用盡全力方與之呼應。
此陣不但聚靈氣,還可以困靈。當年四界大戰,渺瀚以此陣困過仙,也困過魔。如今逍遙子他們不用來困人,但用法與之相似。此陣若有差池,天下如何再尋人去設陣。
眼見逍遙子甩手而出,丹陽緊緊跟上。
夜風呼號,這滿天星辰映在上空,如璀璨明珠。
“師父。”丹陽站在逍遙子身後,說,“究竟發生了何事。”
逍遙子不語。
“您若執意不說,也撈不着好處。”丹陽淡淡道,“恐怕師父有所不知,弟子與小靈峰顧挽之聊過,獲悉蓬萊小洞府異樣。巧得是,劍門小聖地也出了問題。”
逍遙子頓時目光如炬:“你說小聖地怎麽了?”
“小聖地靈氣失衡,冰雪漸起,草木枯衰。聖地靈物受不了,紛紛出逃劍門。內外靈氣不平衡,以致有些靈物吸納不了過多靈氣,不能化解,反而魔化了。”
逍遙子心頭大動:“竟然如此。”
“不錯。”丹陽目光炯炯,“所以您還是坦白相告的好。”
殊不知這位劍宗竟然面露哀戚:“不是我不說,而是——”
悄悄尾随而至的季柯将一切收在眼中,蹙起眉頭。天下間能稱得上名號的人也不過這麽幾個,到底什麽事能令一派宗師面露難色。
正這樣想,便見逍遙子握住丹陽的手,道:“師父不想你受苦。”
季柯頓時吃了一驚,這什麽情況!
然而丹陽閉閉眼,抽出手,便淡然卻無畏道:“我不苦,豈非就是蒼生苦。我劍門,秉承真人祖訓,兼濟天下,豈能置蒼生于不顧。”
逍遙子動容道:“陽兒!”
“師父——”
一番師徒情深,看得季柯心頭大震,不禁後退一步,滿腦子是最壞的打算。忽然丹陽就收了神色。“好了。”他道,“戲碼演完了,師父,您高興了嗎?”
季柯:“……”
“高興。還是陽陽孝順。”白胡子白眉毛的劍宗頓時就換了個神色,一掃先前凄苦,摸着胡子十分滿足。這個話本上救天下蒼生的苦情戲碼,他眼饞很久了,一直心中癢癢想試上一次。可惜門下弟子個個強悍,沒人同他唱戲。眼下他不過是心潮湧至,随心而發,想不到丹陽竟然知他心意,陪他過了這麽一招。
嗯,大徒弟找了道侶後,貼心不少。
這麽一想,老師父看這個徒弟媳婦的眼光就和善很多。
在暗中吹風的季柯冷靜了很久,按捺下想宰了這一師一徒的沖動。不能動手,他一遍一遍告誡自己,一個是夫人,一個是夫人他師父。君子肚裏能撐船。
——他姥姥的。他不聽了,愛咋地咋地吧,被當成個瓜的就算不過氣也沒存在感的魔尊十分絕望地走了。他怕再呆下去,可能會做出不大好的行為。
那頭。
丹陽不着痕跡地瞥了眼後方,開口道:“拯救蒼生有這麽令師父高興嗎?”
“不高興。”逍遙子摸了摸大徒弟的臉,丹陽沒有避開,全因老師父眼中是毫不掩飾地慈愛,“老夫心疼蒼生,誰來心疼老夫。這種戲碼,唱過便罷,但願永遠不要成真的好。”
“你不是想知道發生了什麽嗎?”逍遙子收回手道,“我這便告訴你。”
“你可知三大聖地是如何來的。”
“天地孕育而生。”
逍遙子搖搖頭:“非确切。”
實際上這三處是人為造成。當年四界争地盤的時候,打得不可開交,除卻魔界外,其餘三界偷偷選中天生靈穴,打亂天綱常理,逆轉乾坤,以靈穴為陣眼,為自己大軍輸送戰力。要知道這天地間,黑夜與白天,正與邪,雲和雨,任何一物都講究平衡。天地原本平緩周轉的靈氣經此攪動,他處豈非失衡?
可是天然靈穴已成,又經多少鮮血和屍骨意念澆灌,是沒法複原了。
“沒法複原,就只能因勢順導。不然就會滋生魔氣。”一念而魔生,這原本就是十分容易的事的。逍遙子徐徐說,“率先意識到不對的你猜是誰?”
丹陽沉吟片刻,猜不出來。
逍遙子道:“非仙非妖非人,反而是魔界的阿波額那。”
後來的世人提到魔界,就以為是無惡不作之人聚集之地,其實不然。妖仙人魔,均不過是天地孕育而生的種族,修的道不一樣,并沒有先天好壞分別。哪一界沒有正邪之分呢。
阿波額那是天地間生出的頭一位魔,十分強大,他雖非聖賢,亦不仁厚,但眼光獨特,十分睿智。因天生魔種,對魔氣十分敏感。所以第一時間察覺出那三處靈穴逐漸開始有不同尋常的氣息。歇戰時,他便去找了渺瀚。
那時還沒有小蓬萊,也沒有劍門。什麽都還未建成。
渺瀚在一處山間,那裏有一片湖,湖邊開滿了花。他衣薄如輕羽,未着戰袍,也未束發,抱了把琴,随意彈撥。與戰場上殺伐果斷的劍修宛如兩人。阿波額那到時,便見此景,他沒有出聲,靜靜站在遠處,等渺瀚收了琴,擡眼朝他望來,這才過去。
“始尊一人前來?”
阿波額那道:“不敢多一人打擾。”
渺瀚這才笑,長袖一攬,地上便無端多了酒:“那便對飲兩人。”
他們打了許多年,對于彼此已很了解,排除立場,對于對方的戰謀和心胸,都很欣賞。久過幾巡,阿波額那道:“我此次前來,是想與真人說,你們最好不要再動用靈穴。”
渺瀚道:“哦?”
阿波額那道:“不是為了我自己。只是近日我察覺,靈穴所生靈力,有魔氣滋生,怨念極重。天生靈穴本是好物,但若因過度殺伐轉化,成為魔穴,天下便要遭殃。”
他這樣說着,見渺瀚沉思,便說:“你信我嗎?”
渺瀚道:“信。”
實則不消阿波額那說,渺瀚也能察覺有異。就算是天性純良的仙人,經過長久戰事與鮮血後,心性也難保改變,何況是如白紙一般靈物。世人染它黑便黑,贈它白便白。
只是這番濟懷天下的話,不是從仙人口中說出,而是從魔尊嘴裏吐出來,不禁叫渺瀚感慨:“我近日時常在想,究竟為何要起戰事。難道就為了一處地?”
阿波額那道:“不,是為了一呼百應的權力。”
“何為一呼百應——”
渺瀚搖搖頭,不再多言,只覺這經久戰事無休無止,心中疲乏,飲盡一壇酒,就琴而長歌。他撫琴,阿波額那便躍至半空,給他舞劍助興。月光湖色,琴劍相和,便也和諧。
丹陽是頭一回聽說這些往事。他的思緒随着逍遙子的話飄散在夜色中,仿佛能感受到因戰事而起的倦怠與困惑。便聽逍遙子繼續道:“後來,果如阿波額那所言,靈穴一經催化,便生魔氣,而魔氣感染了三界大軍,人們逐漸受到影響,只曉得殺戮,逐漸忘記為何而戰。真人決定休戰,但其他三界會聽他的嗎?很難。”
渺瀚找了妖主、仙尊,商量各退一步,劃界為王。他兩界卻遲遲未做決定。
做不做決定另說,這已經形成的靈穴如何處置,誰也不想放棄。
丹陽道:“我聽說,是真人祭出無上明劍,劈開南海,為休戰出了不少力。”
不錯,這事是大家都知道的,并廣為流傳。
但無上明劍是如何得來的?
逍遙子道:“世人只知無上明劍是我劍宗鎮派之寶,卻不知,此劍是渺瀚真人獻祭了自己得來。”天下寶器以功力煉就,而至純至善的大修士以自身獻祭,就能得到有通天之力的寶貝,只是誰會願意犧牲自己呢?渺瀚眼見休戰無望,而人心日漸扭曲,心中也後悔,便以自身為媒介,祭出了一柄神劍。
此劍威力巨大,渭水便乃它劈就。
三處靈穴互相通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渺瀚劈出渭水後,便用無上明劍的至純靈氣,鎮壓在一處靈地上——便是劍門小聖地所在。他不眠不休,淨化了此地,使另兩處與之相連的靈穴一同得已平息。
丹陽這才恍然大悟:“所以仙界離去後,以真人為首的弟子才退至太華山,長守雪山不問世事。”而劍門,一直是大道之首,從未變過。
逍遙子摸着胡子:“不錯。”
渺瀚力竭,戰事平息後不多久,便于望月峰上坐化。阿波額那沒有想到,最終渺瀚會犧牲自己無盡歲月終結此戰,他本引對方為知己,心中覺得是自己一番話令渺瀚落如此結局,不禁意興闌珊,不消他人如何說道,徑自領着魔界子民去了渭水另一側。不再踏足大陸土地。人魔如此,仙界與妖界也無甚好打,悻悻歸去。
時間一久,往事淡化,此戰便成為傳聞。當時如何誰也說不清了。
“此事乃劍門辛秘,從不外傳的。”逍遙子嘆道,“若非如今聖地再起異動,老夫也不會提起。啊,除非你當宗主。再口口相傳。”
其實異端早就顯現了,只是不明顯。此次赤焰叫他二人前來,本意是想讓逍遙子與無涯子為他助陣,坐穩尊主之位。因他二人不同意,便将他們诓至小洞府中,想關上一關,誰料他三人打起來,無端妄念使得本就松動的封印破碎,小洞府頓時魔氣橫生。赤焰與逍遙子三人費時至如今,才設成三清化靈陣,重聚清靈陣心,**此地。
因三處相連,故劍門小聖地異狀亦顯,這也是為什麽雪蛤不但巨大無比,還易魔化。
丹陽道:“為何經年無事,反而是小蓬萊出了問題。”
逍遙子道:“誰知道呢。當年是妄念造就了靈穴,而小蓬萊長年因搶奪尊主之位,明謀暗策不斷,人心易變,就容易催化它吧。好了。”他話至此處,道,“不說它了。想來方家小子不過誤闖,赤焰也不會拿小蓬萊開玩笑。既然無事,我們明日便回劍門。”
“對了。”逍遙子忽然想起來,“你那位道侶方才探頭探腦了半天,可惜隐藏的本事不大好。不管他是不是魔尊,既然如今是我劍門弟子,偷聽的本事怎麽能這麽差。”老師父職業病犯了,不滿道,“你可有好好教導他功課?”
丹陽道:“他根基差,弟子已訓戒過。”
“嗯。”逍遙子這才道,“既然是我劍宗弟子,又是你道侶,更應該要求嚴格。”
“師父教導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