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口悶
周骜沒料到她反應這麽大，“怎麽了？”
杭姿凝視他小半刻，慢慢開口：“道理一套套的，沒想到您還是個明白人呢？”
周骜頓了頓，逐漸神氣：“還行吧。”
又道：“別不分輕重，在四班，你歷史一百分都不如物理化學生物及格。”
杭姿：“按照正常情況來說，我本來就應該有一個學年的時間來接觸，适應，選擇。學校可以為了升學率、招生率，還有挂在牆上的榮譽來趕鴨子上架，在不能改變的大環境的前提下，我為自己争取最大的選擇餘地，有什麽問題？”
相較于周骜的慷慨激昂，杭姿語氣很平，卻讓周骜聽得一愣一愣的。
伶牙俐齒，有理有據，态度堅定。
想不到她這麽能說。
杭姿故作嘆息：“別人越是急着要我做決定，我越是要抻開時間慢慢想，這大概就是叛逆吧。”
周骜：“……”
杭姿又道：“在某個時間裏，一件事具有被允許的可能，那時間就是對的。我想做，也有能力做好，那這件事就是對的。”
“在我看來，這就是對的時間做對的事。符合标準，其他因素都可以克服。”
周骜神色微變，忽然覺得杭姿話裏有話。
杭姿掃過他身上的球衣：“外人看來多不能理解的事，只要是自己深思熟慮選擇去做的，心無旁骛的去做就行。”
“面子上的事，口頭上的交代，都是給別人的，只有結果是自己的。”
“你看到我在理科意向班補文科，可能我選了文科，也會在文科意向班補理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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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義務跟每個質疑我的人解釋自己的選擇，但我為自己負責。”
周骜垂着頭，靜靜地聽她講完，忽然擡首看向她，問：“如果選錯了呢？”
樓道裏有片刻的寂靜。
周骜：“如果選錯了，肯定會浪費很多時間。但如果一開始就聽過來人的經驗，少走彎路，結果不是更好嗎？”
少頃，是杭姿不帶猶豫的回應：“那就錯了呗。”
周骜表情像是喝了一口帶屎的雞湯。
杭姿：“我說我會深思熟慮，但我又沒說自己想的一定是對的。”
“走運的話，我決定對了，那皆大歡喜。”
“不走運的，決定錯了，我也有承擔後果的自覺，不會被因為這就垮了。”
“最重要的是，我不會遺憾。”
“別說我們這個年紀，就算是你父親母親，爺爺姥姥輩兒，活到他們這個歲數，就不會選錯犯錯了？”
“——就算是這樣！那也是他們經歷過一次次試錯總結出的經驗。但只适用于他們自己，可以參考，不能照搬。”
杭姿又看一眼他的球衣，語氣微變：“如果你能接受過來人的建議，從此不受幹擾，一門心思走別人建議的路，那問題也就不存在了，埋頭奮鬥就行。”
“可如果你放不下自己的念頭，在兼顧別人建議的同時會分心走神，那不如全力做自己想做的，不然才是真的兩頭不讨好，兩頭都撈不着！”
到這，周骜終于确定杭姿話裏夾帶私活，另有所指。
他眉頭一皺，狐疑道：“你是不是聽說什麽了。”
杭姿不妨他反攻诘問，腦子一卡，眼神閃爍，擡手撓撓頭，含含糊糊說了實話：“你們……走廊上那麽大聲，誰聽不到。我沒偷聽啊，就路過。”
周骜愣了愣，竟聽懂了她指的什麽。
他擡了擡手，虛點她幾下，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麽。
氣倒也不氣，笑又笑不出來。
他怎麽都想不到，原本是想提醒教育她，到頭來，啞口無言的那個竟然是自己。
但同時，心裏又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杭姿進班開始，做事總愛裝模作樣，力求表面的盡善盡美，連說話都是一套一套的。
明明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她像是多活了一輩似的，老氣橫秋。
原本周骜不喜歡她這樣，可此時此刻，他竟沒覺得多讨厭，甚至有點刮目相看。
大多數人接受學校的隐形安排，一是因為家長和學校的建議，二是因為大多數人本來就沒有太多明确且堅定的想法，或者說只有一個最簡單的想法，哪個擅長選哪個。
在外人看來吃力不讨好，浪費時間事倍功半的事，她居然堅定不移，且毫無困擾。
安靜的樓道裏，周骜忽然吃吃笑起來。
杭姿連忙看向周圍，心頭一松。
還好沒人。
她問：“你笑什麽？”
周骜笑得叉起腰，抿嘴收笑，故作嚴肅：“不是，你剛才說的話——特別有道理，特別振奮人心！”
肯定說不出什麽好話，杭姿有點想讓他閉嘴。
果然，周骜欠嗖嗖道：“什麽選擇啊、深思熟慮啊，試錯承擔的，都能成本書了，雞湯講師的身份一點兒不辱沒你。”
然後話鋒一轉——
“但如果把這種宏偉振奮的想法和你現在的成績聯系起來，就會有種滑稽的感覺。”
他單挑眉毛：“這叫眼高手低，還是空腹心高啊？”
明明成績平平無奇，毫無優勢，還偏偏一副——我選哪個不是看擅長哪個，而是我喜歡哪個的架勢。
名副其實的逼王。
杭姿：……
周骜把杭姿的沉默當成吃癟，壞笑一下，努力正經：“你呢，先別高談闊論。把成績提起來，那樣的話，你再施教的時候，會顯得比較有說服力！嗯？”
說完，他雙手插回褲兜，笑着越過杭姿繼續上樓。
杭姿目光一路追着他，心想，前幾分鐘還在廁所外面憂郁吹風裝深沉，這會兒都能調侃她了。
看來是好了。
“周骜。”杭姿在後面喊他。
周骜已經上了一層樓，聞言站定，回頭看她。
杭姿兩階一步追上去：“我有句話想對你說。”
周骜挑眉，語氣冷傲：“表白就算了，我心裏只有學習和排球，你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杭姿：……
她閉了閉眼，長舒一口氣，睜眼時緩緩露出禮貌微笑：“放心，不是。”
周骜露出“哦，是嗎”的表情，寬容道：“說說看。”
杭姿轉眼四顧，神神秘秘的朝他偏頭，壓低聲音：“如果你期待女同學主動設計跟你獨處，麻煩你從今天開始注意一下個人衛生形象，那樣或許有可能夢想成真，嗯？”
周骜臉上的得意漸漸消散：……
“啊——還有。”杭姿作恍然狀，指了指自己：“我先進去。”又指他：“麻煩你繞回去從那邊進教室，我不想讓別人誤會我出去和你獨處了，也不想讓別人誤會我口味這麽重，嗯？”
說完，杭姿狡黠一笑，轉頭走進教室。
周骜：……
就說她沒面上那麽乖巧！
牙尖嘴利損的一批的死丫頭！
……
第二節 自習課下，杭姿趁着有人同行，早早去上了廁所。
上課時間廁所外面有點吓人，她也不想再碰見個廁所外面吹風的。
最後一節自習是住校生自習課。
等教室重歸安靜的時候，杭姿發現周骜的位置空了。
他是住校生，總不至于是走了吧？
杭姿忽然想到什麽，探身看向他的桌子下面。
排球也沒了。
看着空蕩蕩的座位，杭姿笑了笑，繼續看書。
排球場上，周骜熱彎身，已經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起跳扣殺間，狀态充足的讓裴煉都不敢截。
他叉腰輕喘，看向周骜，“你今天請假不是去休息，是去吃菠菜了？”
周骜皺了皺眉，是不滿意他停下來：“繼續啊。”
裴煉笑了，做了個暫停手勢：“你等等，先別忙。我聽說楊教練找你談話了，怎麽回事啊。”
周骜見他不動，幹脆自己練發球：“沒事。”
“沒事？沒事你請假幹嘛。”裴煉比周骜高一級，已經确定考體育特長生。
周骜揮臂發球：“吃菠菜去了。”
裴煉以手扶額，仰頭笑了兩聲：“這個點兒有主任巡邏的，被抓到就完了。”
周骜喘着氣：“你讓我背鍋就行。”
裴煉接球往腋下一夾：“你還知道我也冒着風險啊，一起訓練的那麽多，你一開始找別人啊。”
周骜笑了一下：“不行啊。”他擡手抹汗：“誰讓你是陪練呢。”
裴煉不以為意：“老子是裴煉就得陪你……”
等等……
裴煉，陪練。
自從進隊以來，裴煉最煩諧音梗。
他火了，擡手挑釁的指向周獒：“你完了，給老子等到！”
周骜笑容漸深，擺開架勢，等的就是他火力全開。
兩個熱血方剛的男孩，在入夜的排球場上一番厮殺，萬幸沒有巡邏主任經過。
下晚自習前五分鐘，周骜提前喊停。
裴煉兩手抵在膝蓋上彎腰喘息：“不行了是吧？跪下來認錯老子就放過你。”
周骜笑笑，也不跟他辯嘴，走到球場邊坐下，拿過丢在地上的訓練包，從裏面掏出吃的。
裴煉嗅着味兒跑來，“卧槽，吃獨食！”
他一把抓過周骜的包，從裏面翻出一整盒士力架，“嚯，滿滿的能量啊！”
裴煉也不客氣，拿出一個撕開包裝吃起來。
裴煉好奇：“怎麽買這麽多，天氣熱，你都給捂包裏，都有點化了，要吃再買呗。”
周骜兩口解決一個，覺得有點膩，猛灌一口水：“別人送的。”
裴煉一口甜膩險些卡在喉嚨裏，詫異轉過頭，眼裏全是八卦之光：“誰？”
周骜露出看傻逼的表情，聽語氣就知道他在往哪個方向想。
裴煉實實在在激動了一把：“可以啊，進校到現在，每天給你送水送巧克力的妹子一手一腳都數不完吧，誰這麽有魅力，讓你在拒絕一把妹子之後忽然破例了？”
周骜被他煩得不行：“兩碼事。”
裴煉不信，“行啊，那你說說，這碼事是怎麽碼的！”
怎麽碼？
新同桌見面禮？
周骜沒說話，裴煉也沒閑着，兀自嘀咕起來：“話說回來，不管是哪一碼，人家知道送這個，就算用心，說不定默默關注你很久了。”
周獒自動忽略“很久了”三個字，被“默默關注”四個字逗笑了。
的确，才第一天進班，就悄默默觀察身邊的人，表面功夫做的十足。
他甚至覺得，如果不是他訓練用的大水杯大喇喇擱在桌上，她可能也會給他送個水杯。
但凡看清這一點，也該知道，她不可能真送什麽洗護用品來暗諷。
禮物的事是這樣，今天的事也是這樣。
裴煉還想挖點送禮人的料，周獒直接又拿一根塞他嘴裏：“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裴煉扭頭躲開，順手接過，瞄了周獒一眼，眼底劃過幾分思慮。
快下課回寝了，周骜一躍而起，撈過訓練包沖裴煉揮揮手。
裴煉是走讀生，但他就住在學校對面，是租的房子，所以周骜拉他補訓拉得理直氣壯。
“等等。”裴煉在後面喊了一聲。
周骜站定回頭：？
裴煉挎着包，扯着包帶走到他面前：“你今天沒來，是因為楊教練找你談話了吧？”
周骜微微垂眼，點點頭。
裴煉別開臉嗤笑：“我就知道。”又道：“那你現在拉我補訓，是想明白了？”
周骜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其實，起先他的确有些困惑。
接下來要進行校際選拔，但他最近總是被說狀态不好，打的也肉眼可見的越來越爛。
吳娥那些話無非是想說，以他的成績實力，專心提高文化成績一樣有前途，甚至更勝于體育生。
周骜心裏很清楚，自己不會走體育生的路子，但進校隊的選擇，是他深思熟慮之後想做的事。
但是，要兼顧文化成績和球隊成績，就要付出更多精力，說是吃力難讨好也不為過。
這一點，和杭姿為了有更多選擇，兼顧文理有點異曲同工的味道。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她并不為這個選擇困惑的态度，他居然真的輕松很多。
用個不恰當的比喻，就像小時候學校舉辦春游，第二天上學不帶書帶一書包零食，走在路上時會惴惴不安，直到看到另一個同學也背的一書包零食，才會忽然安心。
就算是年少無知的犯傻，至少他不是一個人。
裴煉作為過來人，懂得比周骜多：“如果你這會兒是想明白了，那有些話，我也可以先給你說。”
周骜：“什麽？”
裴煉：“其實，這是老楊在每年招新時候的套路了，你知道他通常會和哪種人談話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