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母家。◎
這話脫口而出後,杜婉儀便有些後悔,她不該一時心血上湧,在祖父面前如此唐突。
可祖父聽了自己這句“驚世駭俗”的話後,卻也只是動了動眸子,望向自己的目光裏反而多了幾分憐惜。
杜康心內的确是百感交集,他這一生最愛的女人在十五年前早早離世,幸而她給自己留下了兩個嫡子,而長子所生的嫡長女又與她有幾分相像。
此刻杜婉儀目光堅定的模樣與他記憶裏那抹俏麗淡然的身影悄然重合,他不禁有些淚意上湧。
當年自己以太傅之尊向先皇求了一道賜婚的聖旨,硬生生地拆散了她與她情投意合的表哥。
她那時便是噙着眼淚與自己說:“我想嫁給我的表哥。”
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硬要她進着深宅大院做這勞什子太傅夫人,興許她也不會如此早的香消玉殒。
杜康從回憶中抽離後,便苦笑着撫了撫杜婉儀随風搖曳的秀發,溫聲道:“不論婉儀喜歡誰,祖父都答應你。”
杜婉儀面上的灰敗之意頃刻間變成了掩蓋不住的喜悅之色,她不敢置信地問道:“祖父,可母親說您不願意與六皇子扯上什麽關系,這是關乎咱們杜家滿門榮耀的大事。”
杜康不願把朝政之事說與杜婉儀聽,便含糊其詞道:“此事祖父自有思量,只是咱們做女孩兒家的總要有些矜持在,若是宮裏有這個意思,祖父斷不會拒絕。”
杜婉儀嬌羞地點了點頭,心裏如同吃了蜜一般甘甜不已。
“是,都聽祖父的。”杜婉儀莞爾一笑。
蘇嘉沐将手帕還于杜府後,心下仍是有些不安,自己前日裏對景誠說的話也過重了些。
若是在現代,十三歲的年紀正是青春期裏最容易叛逆的時候,家長自認為對他好的諄諄教導卻只能起到負作用。
蘇嘉沐越想越心驚,便打算讓婉兒去小廚房做些甜點來,她可以借着送甜點的由頭與景誠好生聊一聊。
蘇嘉沐連聲朝着外頭喚道:“婉兒。”
可匆匆進寝宮的卻是瑩兒,蘇嘉沐眉眼間的暖意便瞬間冷了下來,她正眼并不往瑩兒身上瞧,只望着殿外道:“婉兒去哪了?”
瑩兒并未察覺到異樣,她屈膝行禮道:“回禀娘娘,婉兒姐姐去領月例了。”
算一算日子,的确已到了發例銀的日子,蘇嘉沐也不計較,随口說道:“既如此,你去把晴兒叫過來吧。”
瑩兒的笑意便僵在了臉上,皇後娘娘這是什麽意思?是不想用自己了嗎?
“娘娘,晴兒姐姐正帶着一群小宮女在廊下曬書呢。”
蘇嘉沐面色不虞,冬兒要管着她宮殿裏的私庫,如今看來空閑的大宮女只剩下瑩兒一人了,可送進景誠嘴巴裏的東西是斷不能讓瑩兒經手的。
蘇嘉沐沉吟片刻,便決定下次再對裴景誠“示好”。
“幫我研磨吧。”蘇嘉沐随口吩咐道。
瑩兒這才喜笑顏開地上前欲攙扶蘇嘉沐,被側身躲過後,方才從懷裏遞出一封信,“娘娘,家裏來信了。”
蘇嘉沐一愣,随後便想起了原身的母家承恩公府。
這承恩公府從前不過是個清貴有餘,權勢不擠的文官之家,碰巧原主入宮做了皇後,這才聲勢顯赫了起來。
蘇嘉沐穿越至今,這還是原身的母家第一次遞信過來,可見原主在母家受重視的程度。
她便将那封信接過,充滿審視的目光落在了瑩兒身上:“這封信為何會在你那兒?”
她早已暗地裏吩咐過婉兒,在鳳藻宮內架空瑩兒這個大宮女,任何有關于自己的事都不讓她經受。
往素蘇嘉沐接了信後早已迫不及待地拆開通讀起來,像今日這樣不依不饒地詢問來由還是頭一次,瑩兒不免有些慌亂,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道:“是晴兒…晴兒從南門接了信後,便忘了将這信帶給娘娘,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地拿過來了。”
這番話既能彰顯她瑩兒的忠心,又能明裏暗裏踩一腳晴兒,當真是一舉兩得。
而蘇嘉沐卻不屑地白了一眼驚慌失措的瑩兒,演技如此拙劣,連個三歲小孩都騙不過去,賀雲洛就找了這樣一個細作來搪塞自己?
只怕這封信也是賀雲洛特地讓瑩兒拿給自己的吧?
他想做什麽?
蘇嘉沐也不拆穿瑩兒這點小心思,只輕輕點了個頭以示嘉獎。
瑩兒自覺垂下頭,只盯着自己的腳尖,給蘇嘉沐留出充足的空間通讀母家寫來的信件。
經過這幾日的熏陶學習,蘇嘉沐已看得懂大部分的繁體字,只見那信件上赫然寫着:『雖于理不合,可你母親病重,皇後娘娘可否歸家探視?』
思索良久後,蘇嘉沐便對瑩兒說道:“去和內務府說一身,本宮母親病重,是以本宮要回去探望她一番。”
瑩兒心內喜悅不已,面上卻作出一副擔憂萬分的樣子,“太太病了?娘娘可要帶些滋補藥材回去?”
蘇嘉沐阖眼,自不願與瑩兒多說,便搪塞道:“這些事婉兒會妥當安排好。”
瑩兒讨了個沒趣,心下愈加惶恐,娘娘待自己不如從前親厚了,這是為何……
先皇死後,新帝還未繼位,內宮裏的規矩也松散了很多,內務府便給蘇嘉沐安排了轎攆,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便已到了承恩公府大門口。
早有太監開路通知承恩公府之人前來接駕,蘇嘉沐的轎攆便停在了門前那兩座威武雄壯的石獅子旁。
蘇嘉沐伸出纖細如玉蔥般的柔荑,婉兒撩開車簾讓蘇嘉沐的側臂搭在自己身上,步步生曳間,蘇嘉沐繡着金線的皇後鳳袍透着晃眼的光亮。
跪于下首的蘇家人俱都緊緊貼伏在地上,蘇嘉沐未叫起時,皆不敢輕舉妄動。
跪于第二列的蘇嘉雅心內如火燒般酸脹不已,當年二姐姐迫不得已入宮,本以為最多能得個貴人的位份,誰知卻一步登天,做上了皇後。
早些年先皇在時,二姐姐常居冷宮,極不受寵,可先皇死後,借着丞相的東風,她竟自由尊貴了起來。
蘇嘉沐此刻也正居高臨下地打量跪于下首的母家之人,領頭的是個約莫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身官服,身形微胖,應該是原主的父親。
第二排則是一些夫人小姐,估計是原主的的嬸嬸妹妹?又或者是姨娘小媽?
蘇嘉沐眯了眯眼,心裏不免有些疑惑,這承恩公府打外頭瞧着也占了半條街這麽大,裝潢也大氣富貴,瞧着和《紅樓夢》裏的榮國公府一樣是個鐘鳴鼎食之家,結果卻只有一個男丁?
“起來吧。”蘇嘉沐道。
跪于下首的蘇家人這才相互攙扶着起身,為首的微胖男人臉上挂着略顯谄媚的讨好笑容,只道:“娘娘舟車勞頓,可要回自己從前的閨房裏歇息一會兒?”
而他這話說完後,身後那容貌姣美的花季少女身形略微一顫,似是因原身父親這話極不開心的樣子。
而那少女身旁的婦人則輕輕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又飽含警告地瞪了她一眼,那少女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對蘇嘉沐行禮道:“二姐姐,父親母親每日都會派人打掃清風澗呢。”
“雅兒。”中年男人聽到那少女口中的"父親"二字後,面容上的喜色便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只出聲給那少女示警。
那名喚雅兒的少女這才輕聲改正了自己的稱呼:“大伯。”
蘇嘉沐了然,原身的父親應該是傳說中的兼祧二房,既是自己的父親,也是這個雅兒的父親。
不過按照宗法來說,另一房的女兒只能喚他大伯。
所以,那少女身旁雍容華貴的婦人則是自己父親的“妻子”,同時也是他的弟媳。
大致搞清楚了蘇家複雜的關系網後,蘇嘉沐心中便隐隐有些不虞,她意興闌珊的問道:“母親可在自己的院子裏?”
原身的父親卻絲毫不在意蘇嘉沐的這點冷淡,依舊熱情的說道:“在,她聽說娘娘您要回來,病情已好多了。”
蘇嘉沐不語,面上的神色冰若寒霜,身旁的婉兒連忙對着中年男人屈膝行禮道:“老爺,娘娘已是思母心切。”
那中年男人這才拍了拍腦袋,當下便作出一副要帶着蘇嘉沐離開的樣子,“我這就帶娘娘過去。”
蘇嘉沐拒絕了他的示好,撂下一句“不必麻煩了”後,就帶着婉兒匆匆離去。
她雖不識得路,婉兒卻對這蘇府熟悉的很,自然不需要那個假模假樣的男人帶路。
蘇嘉沐離開後,那中年男人面上的谄媚笑容便一下子塌了下來,那婦人與名喚雅兒的少女皆是一臉愁容地望向他。
“她如今便已不把我們母女放在眼裏,若是哪一日六皇子繼位,她只怕是尾巴要翹到天上去了。”那婦人道。
男人卻緘默不語,好半晌才側身對着自己的女兒揚起一個笑容,“方才爹爹對你說了重話,雅兒可不能往心裏去。”
蘇嘉雅這才喜笑顏開,爹爹心裏到底是向着母親和自己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