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蘇姐姐。(除夕快樂,還有一更)◎
蘇嘉沐話畢,裴景誠黯淡的眸子便瞬間亮了一亮,他将蘇嘉沐的神色納入心間,內裏竟生出了一股惘然的甜蜜。
只見蘇嘉沐身着石青色萬福萬壽繡衣,領後綴着幾顆明珠,鬓發梳的齊整,映襯着那張如玉的臉蛋愈發精致,她雖已近三十,面上卻無一絲皺紋,雙眸靈透更甚從前。
裴景誠不免看呆了眼,待回過神後,杜婉儀已帶着身邊的宮女盈盈下跪。
裴景誠這才對着蘇嘉沐行禮道:“兒臣參見母後。”
蘇嘉沐神色淡淡,只略瞥過他一眼後,便親自上前将跪于下首的杜婉儀扶了起來,只道:“昨日不是受了風寒?既身子不适,還跑出來做什麽?”
杜婉儀面有戚戚,只忍住眼眶內的溫熱,柔聲對蘇嘉沐說道:“兒臣謝母後關心,兒臣的妹妹初來乍到,怕她不習慣,兒臣便來瞧一瞧她。”
一旁的杜幽蘭憤然地擡起頭,可對上杜婉儀冰冷的目光後,也只得将喉嚨口的嗤笑咽了下去。
蘇嘉沐點了點頭,這時才舍得将目光落于裴景誠之上:“哀家聽得陛下要将安才人請出宮去?這是為何?”
裴景誠被此一問,當下不僅反應慢了半拍,連雙頰處都染上了些酡紅,他便答道:“母後,這安才人不宜待在後宮中。”
衆目睽睽之下,蘇嘉沐不好當衆給裴景誠沒臉,她便委婉道:“哀家沒記錯的話,這安才人乃是陛下在貌選上親封的才人。”
裴景誠啞口無言,總不能将自己在禦花園裏因這安才人與母後極像的容貌而生了些心動這事訴之于口。
他便道:“母後,您瞧瞧安才人的容貌便能知曉了。”
蘇嘉沐也被裴景誠的話吊起了胃口,難道這安才人是犯了什麽忌諱不成?她便對地上正在哭泣的安才人說道:“好孩子,把頭擡起來,讓哀家瞧一瞧。”
安若雅便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一張與蘇嘉沐極為相似的容貌緩緩呈現在她眼前。
蘇嘉沐一愣,随即便明白了杜婉儀與裴景誠的用意,這安才人與自己生的太過相像,作為妃子待在這深宮裏實在有些不合适。
蘇嘉沐自己是并不在乎什麽名聲相沖之類的說辭,只是怕“與太後相像”這個光環會給安才人帶來許多麻煩。
她便命婉兒上前替安若雅擦了擦眼淚,又溫聲問道:“好孩子,別哭了,你只管回答哀家,你可願出宮去?”
安若雅這才停止了顫抖,對上蘇嘉沐慈祥溫和的雙目,她愈發堅定了要紮根在這深宮內的想法,自己有幸生的與太後如此相像,殊不知會不會憑借這一點獲得往上爬的助力?
她便誠摯答道:“回禀太後娘娘,臣妾不願。”
此刻的安若雅雙眼紅腫如粉桃,素面朝天也難掩清麗之姿,更兼她說話的音調溫婉細軟,倒讓蘇嘉沐心生了些憐惜。
她便對裴景誠道:“既她不願,那便算了吧,沒得因為她和哀家有幾分相像,就白白斷送了這孩子的前程。”
雖然她認為在皇帝的後宮中做妃子并不算什麽好前程,那架不住古代女子名節比命還重要這一條規矩,若是強逼着安才人出宮,只怕她真會以死明志。
這便是蘇嘉沐最不願看到的事情。
見蘇嘉沐為安才人求情,裴景誠便松口答應了下來,只命杜婉儀替安才人再擇一個更合适的宮殿居住。
杜婉儀聽了心下略微一松,她宮裏的心腹早已為她分析過每一位入宮的新妃子,只有自己那個名義上的妹妹有幾分威脅,其他人不足為懼。
既然陛下欲将安才人挪去別的宮殿,只怕是他已信了杜幽蘭嚣張跋扈、欺淩弱小的事。
陛下生母早亡,在宮中受了不少冷眼,是以他最讨厭那些仗着權勢無法無天之人,這杜幽蘭已是犯了他的忌諱。
杜婉儀莞爾一笑,一掃方才的陰霾,只道:“是,臣妾定會為安妹妹擇一個好去處。”
清音殿前的這場鬧劇,便已安若雅搬去了別的宮殿為結尾。
蘇嘉沐本打算回壽康宮休憩一會兒,誰知裴景誠卻如跟屁蟲一般追了上來,她便只能生硬地趕人道:“陛下,哀家乏了。”
裴景誠卻厚着臉皮說道:“母後,兒臣也有些乏了,着實是走不回乾清殿了,正欲往母後的壽康宮歇歇腳。”
蘇嘉沐瞥了一眼裴景誠出落的愈發挺拔的體魄,以及他走起路來矯健的身姿,也懶得戳破他這蹩腳的謊言,便道:“陛下既不嫌棄哀家的宮殿破舊,便進來歇歇腳吧。”
前幾日裏她雖冷了心,可到底與裴景誠有過相依為命的革命情誼,面對他委婉的示好,也只得尋個臺階下了。
誰讓他是皇帝呢?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丢面子,可皇帝不行,即使她是太後,也得顧念皇帝的面子才是,況且這江山未穩,如今宮裏又傳出了自己與皇帝不睦的傳言,若傳到那些大臣耳朵裏,只怕會多生事端。
進了壽康宮後,蘇嘉沐也并未讓婉兒給裴景誠上茶,而裴景誠卻自己走至隔壁耳房,尋了茶水斟起茶來。
此刻蘇嘉沐正坐于臨窗炕上,背着陽讀起了詩集,裴景誠便捧着茶杯奉于蘇嘉沐跟前,語氣誠懇道:“母後,兒臣錯了。”
婉兒見狀早已将屋子裏侍候着的宮女遣散,自己也悄悄退了出去,還貼心地替這對天家母子關上了門。
裴景誠結結實實地跪在了地上,俊秀的臉上滿是歉然。
蘇嘉沐心裏不由地一軟,自己初見景誠時他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孤苦伶仃地站在角落裏,臉上只擺着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憐模樣,如今眼睛一眨,養子竟已出落的如此豐神俊秀。
“景誠,起來吧。”蘇嘉沐接過那茶杯,連忙說道。
裴景誠這才起身,只筆直地站在蘇嘉沐跟前,并不肯坐。
蘇嘉沐喝了口茶,眉眼間的郁氣消散了不少,她便出言問道:“景誠,那日你究竟為何生氣?母後不喜猜忌,也懶得與你使那些心機手段,便直接問你了。”
“母後”二字回蕩在裴景誠耳邊,直燒得他心口刺骨般疼痛,沉默半晌後,他方才答道:“兒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蘇嘉沐放下茶碗,只道:“景誠,當年我們能在賀雲洛手下将皇位奪回來,靠的便是坦誠相待這四個字,你有什麽話,不能與母後直說的?”
裴景誠鼓起勇氣望了蘇嘉沐一眼,掙紮半晌後,這才道:“兒臣心中,一直把母後當做姐姐一般尊敬,那林弦對蘇姐姐有意,常寫了奏折與兒臣探讨蘇姐姐的日常起居,又送了蘇姐姐一些紅豆玫瑰之類以表相思的東西,可據兒臣所知,這林弦府中妾室滿屋,庶子遍地,着實不是個良配。”
這便是裴景誠絞盡腦汁想出的最佳解釋,一是能順理成章地為蘇姐姐和自己脫下母子這層外衣,二也能在蘇姐姐跟前給那個林弦上些眼藥。
蘇嘉沐聽了裴景誠的一席話之後,當下便怔在了原地,好半晌都不知該說些什麽。
這番話信息量着實太大,一是景誠把自己當做姐姐,這便罷了,本來她們也不是親生母子,自己平日裏也是把景誠當做弟弟般疼愛。
二是那林弦對自己有意,蘇嘉沐從前并未往這方面細想,可結合原主與林弦曾經的情感糾葛,以及林弦送來的紅豆、玫瑰、桃花之類的物件,興許景誠說的是真的。
三是前幾日裴景誠生氣的原因,原來是這孩子認為林弦不是個良配,自己又幾次三番地收下了他送來的物件,這自然會讓景誠誤以為自己也對林弦有意,既如此,倒是自己錯怪了他。
蘇嘉沐整理了一番心緒,便也放下面子對裴景誠道:“既如此,倒是哀家錯怪了你,這事也是哀家思慮不周,只是哀家乃是太後,又如何會對那林弦生了其他心思?皇帝大可放心。”
裴景誠也只是為“蘇姐姐”這個稱呼尋了借口,見蘇嘉沐面有愧疚,當下便立刻出言勸慰道:“蘇姐姐不必憂心,此時是景誠的錯,不過是蘇姐姐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與景誠計較罷了。”
“蘇姐姐”三字一出,聽慣了母後的蘇嘉沐心內也覺得有些別扭,可轉念想到裴景誠的生母早亡,自己不過是他的養母罷了,若是強逼着他喊自己母後,倒有些挾恩相報的感覺在,她便也只能任他去了。
二人把前日裏的心結解開後,便談起了那幾個新入宮的妃子,蘇嘉沐便問道:“陛下預備如何安置那杜幽蘭?杜家已進了兩個嫡女,一個皇後一個貴人,榮寵着實太盛了些。”
提到朝政之事,裴景誠眸子裏的戾氣畢顯,只聽他沉聲道:“杜家野心太過,杜從在戶部一手遮天,連江南赈災的銀子都眛去了大半,朕不想再留着他了。”
蘇嘉沐嘆息不已,昔年的功臣如今愈發膽大妄為,杜從狂妄的性子連她這個深宮裏的太後都略知一二,又何況是景誠?
只是婉儀……
蘇嘉沐面有不忍,只道:“那婉儀呢?”
裴景誠則立刻跪在了地上,只對蘇嘉沐說道:“兒臣只想殺了杜從一人,只是斷容不得杜家女坐于中宮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