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矛盾。◎
蘇嘉沐嗟嘆不已,古往今來,權臣之女都落不得什麽好下場,連婉儀也不例外。
“這便罷了,若是杜家倒了,再讓婉儀坐于中宮之位只怕倒會讓你們離心,哀家不懂朝政,卻真心喜歡婉儀的性子,你們倆年少生情,便是要将杜家連根拔起,也要顧念婉儀的顏面才是。”蘇嘉沐規勸道。
裴景誠讷讷地點了點頭,随即也不願意再與蘇嘉沐繼續談論杜家這話題,便說起了小吳子與婉兒的婚事。
裴景誠興致盎然地說道:“前朝有太監與宮女對食的先例,兒臣卻不喜這欲蓋彌彰的做法,太監也是人,阖該辦場熱鬧的婚宴才是。”
提起婉兒的事,蘇嘉沐眉目間便活絡了不少,渾身上下散發出了一股蓬勃的生氣,倒讓裴景誠暗了暗眸色。
“這兩人早已情投意合,卻遲遲走不到一起去,哀家這些日子實在是煩心不已,只怕宮女與太監生情會于理不合,今日有陛下這番話在,哀家心裏也輕松不少。”
裴景誠見她喜悅,便也會心一笑道:“蘇姐姐不必憂心,朕自會讓欽天監擇個好日子,為婉兒與小吳子辦場盛大的婚宴。”
蘇嘉沐聽着這話,心內的确是無比熨帖,可伴随着熨帖而來的卻是些隐隐的擔憂,她便問道:“那些禦史可會為了這事彈劾你?”
裴景誠立刻斂去了臉上的笑意,只道:“朕不論做些什麽,那些迂腐的禦史總要彈劾幾番,如今連給身邊的心腹賜婚都做不到,這皇帝倒不如讓那些禦史去做吧。”
蘇嘉沐見裴景誠被氣得面色發青,也只得出聲勸慰道:“陛下不必與那些禦史多計較,行的正坐得直便不怕他們挑刺。”
裴景誠本就格外珍惜與蘇嘉沐相處的時間,當下便也惱怒自己在蘇姐姐面前露了怒容,重又滿懷笑意地說起了小吳子與婉兒的婚事。
日落西山時,裴景誠才從壽康宮離去,只是來時板着臉的面容此刻已是松泛至極,連過路的小宮女小太監們都得了他随手扔下來的賞賜。
宮中風平浪靜的過了幾日。
小吳子卻瞧出了陛下心情很好這一秘密,每日批閱着成山的奏折時,面上竟還會帶出一絲詭異的笑意。
批奏折……竟是一件如此開心的趣事嗎?
陛下近日裏早晚不分地批閱奏折,除了每日給太後娘娘請安,則一步也不往後宮裏去頭。
皇後娘娘已差人送了好幾碗燕窩過來,連帶其餘的嫔妃也各顯神通,只差把各類美味佳肴皆送到乾清殿中,可陛下卻只是淡淡一笑,便讓禦前伺候的奴才一齊分了。
小吳子揣測不到陛下的心意,便索性撂開手去,只專心思考要送些什麽給婉兒做嫁妝。
這幾年他這禦前總管雖當的極不體面,卻也攢下了不少銀子,婉兒既願意嫁給他這無根之人,他便要好好對她才是。
小吳子正站在乾清殿門口盤算着自己的家當,卻見敬事房的管事太監榮錄正戰戰兢兢地候在一旁,臉上愁雲頓生,好不可憐的模樣。
小吳子從前受過榮錄的恩惠,當下便低聲問道:“好哥哥,這是怎麽了?”
那榮錄額上已冒出了細細的密汗,好在他與小吳子有幾分舊交情,當下便好似尋到了主心骨一般,将心中的擔憂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陛下已一個月沒有寵幸妃子了,這些新入宮的娘娘哪個是好相與的?險些要把咱家的敬事房踏平了。”
小吳子目帶憐憫地瞧了他一眼,道:“江南水旱,陛下正為這事忙的煩心不已呢,你可不要這個時候去犯了陛下的忌諱。”
榮錄一張臉喪成了苦瓜,他唉聲嘆氣道:“吳弟弟,你有所不知,咱們的皇後娘娘素來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她哪兒在乎江南有什麽水旱?未着昨日初一陛下不往她宮裏去,她便認定了是我沒有将綠頭牌遞上去,直說要換個人主管敬事房呢。”
小吳子聽了這話後,也有些物傷其類的憤慨,只是卻不好在大庭廣衆之下說皇後娘娘的是非,為了幫榮錄保住頭頂上的烏紗帽,他便道:“你也別去觸陛下的逆鱗了,快回去吧,我替你去說一說便是了。”
那榮錄立刻喜出望外道:“多謝吳弟弟,這份恩情,我必會記得牢牢的。”
小吳子打發走了榮錄了,瞧了瞧日頭,也該是陛下進午膳的時候了,正巧婉兒也提着食盒來了乾清宮,小吳子便上前接過那食盒,笑道:“你怎麽來了?”
婉兒俏臉一紅,仍是有些扭捏道:“昨日你不是說想吃杏仁糕?”
小吳子心內便如吃了蜜一般甘甜,他拉住婉兒的衣袖,連忙将她帶去了不遠處的耳房。
小吳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杏仁糕後,便有些歉意地對婉兒說道:“你來的倒有些不巧了,我得去服侍陛下用膳了。”
婉兒收拾好了食盒,白了小吳子一眼道:“知道咱們吳公公事多,婉兒這便要回去了。”
小吳子連忙拉住了婉兒的柔荑,說了些相思之語後,才面帶愁容的往乾清宮走去。
婉兒卻将他拉住,只問道:“你做什麽愁容滿面的?是遇到了什麽難事?”
小吳子這才長籲了一口氣,回答道:“是敬事房的榮錄哥哥,他托我辦件事呢。”
婉兒也曾聽小吳子提起過榮錄,便溫聲詢問道:“你不是說他曾幫過你許多小忙?如何為他辦件事會這麽愁眉苦臉?”
小吳子知曉婉兒誤會了自己,連忙為自己辯解道:“難道我在你眼裏竟是這樣忘恩負義的人?不過是陛下許久不往後宮裏去了,皇後娘娘又是個不講理的性子,只要那榮錄哥哥卸任呢。”
說到此,小吳子不免也嘆息道:“主子間有些龃龉,總是我們這些下人的錯,可榮錄哥哥從前待我有恩,我如何能眼睜睜的瞧着他被罰了去?”
婉兒也知敬事房的難處,便溫聲安慰道:“他從前待你有恩,你施以援手也是應該的,只不許愣頭愣腦地得罪了陛下,盡了本心便是了。”
小吳子聽了這話,心內也是暖洋洋一片,送走婉兒後,便小心翼翼地走進了乾清宮。
服侍完裴景誠用膳後,他則如巋然不動的松柏一般立于裴景誠身後,心內只糾結着該如何出言為榮錄求情。
倒是裴景誠欲起身去壽康宮瞧瞧蘇姐姐,順便消食一番,誰知一回頭,卻正巧瞧見了滿面愁容的小吳子。
他便沉聲問道:“這是怎麽了?都是要大婚的人了,還哭喪着臉做什麽?”
小吳子冷不丁被裴景誠一吼,七魂六魄都吓得移了位,連忙跪地将榮錄求見一事說了出來,只是到底不敢在裴景誠跟前說皇後娘娘的是非,便只說榮錄的差事不好做。
裴景誠卻譏諷地一笑,道:“朕不過是不去後宮罷了,敬事房反倒清閑不少,他的差事如何就不好做了?”
小吳子支支吾吾地仍是答不上來,倒讓裴景誠心生了些厭煩,他便罵道:“藏着掖着做什麽?有什麽話不能與朕說的?這榮錄哪兒是怕差事做不怕,怕的是有人要卸了他主管太監的位子吧。”
說罷,裴景誠也有些好奇道:“往日裏,朕瞧着你也不是個如此心善的人,難道這榮錄還是你的親戚不成?”
“陛下,昔年聖慈皇太後病重,是榮錄借了奴才二十兩銀子,又托了太醫院相熟之人,尋了不少藥材而來,奴才欠了他不少恩情。”小吳子跪地答道。
聖慈皇太後便是裴景誠早死的生母。
裴景誠聽了這話後,眸子裏閃過一絲厲色,他憶起溫柔純善的生母,一顆心如同被火烤般疼痛不已。
“這哪兒是你欠了他榮錄的恩情,是朕欠了他才對。”裴景誠自嘲道,當年若不是榮正尋來的藥材,生母早已病重離世。
小吳子忙稱不敢。
杜婉儀本就是個嚣張跋扈的性子,她雖威逼榮錄,卻也沒逾越皇後的本分,他雖有些不喜,卻也說不出婉儀的錯處來。
裴景誠批了一上午的奏折,江南水旱方才好轉一些,也是他挖空了一半的國庫才補上了赈災之款,心中對杜家的厭惡本就到了頂點。
他憶起自己新婚初時,與杜婉儀也稱得上舉案齊眉,雖因着忌憚杜家之事,未曾與杜婉儀有過夫妻之實,卻也總與她說起朝政之事。
只是自己前夜裏在鳳藻宮說起的政事,第二日杜從便會上奏左右自己的決策。
自那時候起,他便不愛與杜婉儀多說話了。
如今杜家的勢力越發龐大,連後宮之事都在他們的計算之中,這樣飽受擎肘的日子,他已過的厭煩至極。
殺了杜從并不難,将杜家爵位收回也容易的很。
至于杜婉儀……
裴景誠心下愈發酸澀,自己總是虧欠她了的,若她能斂起乖張的脾性,他也會保她一世尊榮富貴。
他便吩咐小吳子道:“擺駕鳳藻宮,叫那個榮錄把心揣回去便是,他即對朕有恩,朕便不會任人對他喊打喊殺。”
小吳子連忙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