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城裏的繡花枕頭
姚思睦暗暗咬牙,剛剛就應該讓他凍死在雪地裏。
她沉默一瞬,兩手按在榻沿,慢慢地撐起身,直到跟他鼻尖平行,她的右腿後撤支得穩穩的,幾乎抵住他鼻尖才停住。
周嚴果猛地往後一仰,她的手繞到他身後箍住他的腰,仍是抵着他的鼻尖說:“鄉下丫頭膽子可大得狠。”
她說話時溫熱的氣息吹到他的臉上,他的脊椎仿佛有一萬只螞蟻爬過,暧昧的氣息萦繞在四周。
他的眼眸半眯,“膽子大有用?”
“試試就知道了。”姚思睦說完,唇湊近他。
周嚴果一個怔愣後往後躲仰,就在這時,姚思睦松開扶着他後腰的手,失去支撐的周嚴果驟然後仰。
“咚!”無比響亮的一聲,他的後腦勺結結實實地磕在木榻上。
姚思睦聽着都疼,龇牙抽了口氣,才雙手抱胸,對尚在頭暈中的周嚴果輕蔑地翻了個白眼,“這就是城裏的繡花枕頭?切!”
鄙視完,眼梢一挑,下巴一揚,在周嚴果暴怒的目光中施然離去。
周嚴果不冷靜了。
一大早司機将換好車胎的車開回來,正要進屋吃早餐,就見老板氣沖沖地出來,身後跟着拎着行李箱的劉錫明。任棠手裏還捧着半個饅頭,一邊穿外套一邊往追出來。
司機見狀又坐回車裏。
三人先後上車,姚思睦拎着一網袋幹果從降了一半的車窗遞給任棠,熱情洋溢地笑道:“舅舅給你們的,帶在路上吃,歡迎下次再來!”
任棠把半個饅頭遞給前座的劉錫明,雙手接過網袋,不勝感激地說:“謝謝!我們吃得好住得好,下次再來我還會住你家。”
姚思睦紅彤彤的臉頰綻放出笑意,“那就太好了!”
“我們留個聯系——”
任棠還在掏手機,周嚴果陰沉着臉說道:“開車!”
司機踩下油門,任棠只好對她揮揮手,“下次我再來——”
越野車滑向道路中央,開出了村子,周嚴果掏出手機,撥出電話,“喂……我們在貴縣遭遇到惡劣的宰客行為……”
劉錫明和任棠同時看向周嚴果,他挂斷電話,緊接着又撥出一個,“我要舉報在貴縣民宿消費後卻不給發|票的違法行為……”
任棠等他打完電話,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發|票,讷讷地說道:“她給我發|票了。”
周嚴果盯着那張發|票,意外地問:“她給的?”
“我付完住宿費,她就給了我發|票。”
周嚴果劈手奪過發票,扔給劉錫明,“去查是不是假票。”
劉錫明拿起發|票,輸入票號查詢,一會兒的功夫回道:“是真的。”
任棠松了口氣,“你看,人家是守法經營。”
“守法經營?兩千一晚住個招待所的條件,這叫守法經營。”
“這是市場行為,人家就那個價格,我們也可以選擇不住嘛 。”任棠維護地說道,“再說,我們也不是消費不起。”
周嚴果黑着臉,眼看要發脾氣,手機鈴聲響了,屏幕顯示是當地的區號。
他的嘴角一勾,“宰我,就讓她家關店停業整頓……”
說着按了揚聲器接聽,手機裏響起一個含着本地口音的聲音,“先生您好,我是物價局的監督員,關于您剛剛反應的情況,我們跟商家核實過,目前沒有發現他們有惡意宰客的行為,旅游旺季,兩千是他們的正常價格……”
周嚴果以為自己聽錯了,“那個破地方,是你傻還是我傻?……”
“非常抱歉給您帶來了不好的體驗,但商家所在的位置偏遠,首先物資進去就是大問題……”
周嚴果瞪着手機屏幕,那邊雖然在道歉,可聽起來就給人很怪異的感覺,他懶得再廢話,直接挂了電話。
“這什麽意思?”他鐵青着臉問。
“意思就是嫌貴你別住啊,嫌那裏不好你別去啊,”任棠好心地替他翻譯,接着又補充了自己的意思,“就那麽個小村子,就那麽幾戶人家,資源緊缺,供小于求,你還不讓人掙錢麽?”
“你睜大眼睛給我看好,”周嚴果指着道路上厚厚的積雪,“這是旺季?”
“但人家有在淡季不降價的自由,我們也有不住的自由啊……”
“把你的嘴閉上!”周嚴果緊緊捏着手機喝斥道。
任棠悻悻地閉上嘴,臉轉向窗外,偷偷地吐出一口氣。
姚思睦端着一盤拌面,一連吸溜着面條,一邊說道:“放心好了,我都說清楚了,不會有事的。”
老板娘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真沒事?”
姚思睦把筷子插進面條,單手從圍裙裏掏出一沓錢遞給老板娘,“吶,住宿費給你。”
老板娘遲疑着沒接,“可這麽做,人家要恨死我們。”
姚思睦笑了,“您可真是!他們這樣的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來這麽偏遠的地方,你管他們恨不恨哪。”
說完把錢塞到老板娘手裏,抽出筷子卷了面送到嘴邊,“趁着天還早,趕緊拿着錢出發,我幫你們看着店,放心好了。”
“今天去不了了。”老板說着話從外面走進木屋,“隔壁早上去城裏拉米,大雪封路只能掉頭開回來,這會兒剛到家。”
“大雪封路?”姚思睦突地站起身。
老板被她一驚一乍的吓了一跳,“封路怎麽了?你不是說要在這裏過完年才走?”
姚思睦把拌面往桌上一放,拔腿就往外跑。
老板娘追到門口喊道:“你去哪兒?這面都沒吃兩口。”
“到嘴的肥肉還得回到我嘴邊才行,”姚思睦兩腳伸進羊皮靴,軍大衣披身上,跳下臺階又囑咐道,“面放爐子上熱着,一會兒我回來吃。您受點累,房間打掃幹淨,床單被子一定要重新換過,早上給他們準備的早餐也別動。”
說完深一腳淺一腳走出去,推開對面院子的木栅門。
村莊雖然是旅游區,但一年最多做五月冰雪消融到十月開始積雪這五個月生意。
牧民大都把房子租賃給外地人經營,一過十月,外地人關店離開,剩下還在經營的都是當地牧民,而牧民又都有牧場,冬天必須住到牧場看管牛羊,由此這個月份村莊裏已經沒剩幾戶人家。
姚思睦沒費多少功夫就來到了最後一家。
“居麥大叔,”她打過招呼就拖了把椅子坐下喘氣,這家民宿在山坡上,爬上來費了大勁。
“聽說你家昨天來了幾個客人?”居麥倒了杯熱奶茶遞給她。
“別提了,我就沒見過那麽麻煩的客人。”姚思睦喝了口奶茶說道,“好吃好喝地招待,還救了他們的人,一走就把我們給舉報了。”
“舉報了?沒事吧?”居麥擔憂地問,“亞森家那情況……”
姚思睦擺擺手,“沒事,我給擺平了。這也說得過去,開門做生意,哪能不碰到幾個奇怪的人,可這幾個人當中有個腦子不那麽正常的,早上差點出人命。”
居麥一驚,“出人命?”
“穿着身運動服就出去了,給他大衣和靴子也不要,就穿那麽點跟沒穿一樣的衣服,在外面逛了兩個多小時,不是我發現得早,可能就死在外面了。”
“啊,這……要是出了人命,亞森家是雪上加霜啊。”
“誰說不是呢?腦子壞掉了就別出來害人,大叔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是這道理,”居麥舒了口氣,“幸好我住山坡上,沒找到我家來。”
“還一走就舉報我們呢,也不想想救過他們的命……”
姚思睦發了通牢騷,喝光一杯奶茶就下山回到亞森家。
老板娘剛換完四個房間的床品,正在拖地板。姚思睦看到床單和被套上的折绉,捋起袖子又扯了下來。
“哎,這都鋪好了——”老板娘支着拖把說。
姚思睦低頭看到地板上的水痕,嘆了口氣說:“您去把早餐熱一熱吧,這些我來做。”
老板娘瞅着她的面色,嗫嚅道:“是我做得又不對?”
姚思睦把扯下的床單又重新鋪上,四角繃得平平整整,才直起身,語重心長地跟老板娘說:“剛來時我就跟您說過,為什麽外地人開的店價格高,生意還紅火?那是因為人家專業啊!”
老板娘握着拖把杆,沒有說話。
“做民宿生意,不是拿幾間房給人家就住就可以的。條件有限,至少要保證幹淨整潔,”姚思睦說,“現在的人不缺錢,他們需要的是舒适的體驗。”
老板娘嘀咕道:“花了更多的錢心裏還能舒适?”
姚思睦拍松枕頭芯,四個角都塞進枕套裏,逐個捏得飽滿,“昨晚住的那些人他們缺錢嗎?人家一分鐘賺的錢可能比在這裏住一晚還多,房間小點能忍,餐食單一也能忍忍,可如果一眼看到房間髒亂差,這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忍的。”
老板娘還是沒說話。
姚思睦搖搖頭說道:“我在這兒,這些事我能做好,可我走了以後你們怎麽辦?一到旺季,外地人店裏的床位都爆滿,您這兒單間撿個漏,客人住完給一個差評,這生意還怎麽做?”
“你嫁給木江就行了,這家店給你們繼承。”老板娘說着雙眸閃着光。
姚思睦摸着額頭,無奈地說道:“跟您說過多少次了,我跟木江沒有愛情,沒愛情就不能結婚。”
“有什麽不能的?我結婚時也沒人問我有沒有愛情。”
姚思睦搶過她的拖把,有氣無力地揮揮手,“您趕緊去熱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