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騙子和小人
三人三馬在山下的草場超過老板娘的那隊,在任棠的驚呼聲中,黑狗興奮地撒開腿狂趕緊追,馬蹄踏着雪地朝着地平線疾馳而去。
周嚴果的一生都沒有體驗過這樣的刺激,以為随時會被摔下馬,葬身雪野,然而到了牧場,他還半死不活地坐在馬上。
馬蹄放慢,幾間木屋孤伶伶地出現在茫茫雪原,他這才騰出空看着前面的那個野丫頭,一路上不管馬跑得快慢,她總能不時側着身子回頭觀察他們。
“太美了!”
聽到後面的劉錫明驚嘆,他才将視線又放到更遠。
木屋的後方是一條湍急的河流,河水翠綠,冬天也沒有結冰,岸邊是覆着雪冒出青綠的雪松,是很美。
這樣的美,靜谧,空曠,與世無争。
周嚴果想,世間如果有桃源,大概就是這裏。
馬匹接近栅欄,木屋裏走出來一老一少兩個男人,老的是那個老板,周嚴果見過,年輕的是大概就是小兒子,二十出頭的年紀。
他興奮地奔跑過來,跟那丫頭親熱地說了兩句話,來接他們下馬。
“他是木江。”姚思睦走到周嚴果的馬旁介紹道。
“你好!”木江伸手來接,周嚴果硬撐散架的骨頭,自己下了馬。
“你去後面幫忙。”姚思睦說。
木江轉身走到架着劉錫明的老板旁邊,攙起劉錫明的另一條胳膊往院子裏走。
“還好吧?”姚思睦看着周嚴果更為蒼白的臉問。
周嚴果拿下帽子扔給她,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姚思睦抱着帽子先一步走進栅欄。
進了溫暖的木屋,周嚴果才知道為什麽說沒有多餘的房間。二十平米的小屋,放着鍋碗瓢盆,地板上鋪着的被子還沒收,他們連吃飯的房間都沒有多餘的。
“我們睡哪裏?”劉錫明在地板上坐下後問。
“就這裏,”姚思睦說。
“睡這裏?”劉錫明的頭發根根豎起,“我明明看到還有兩棟木屋啊。”
“那是牛棚羊棚。”
“這怎麽行——”
“不願意我可以把你再送回村子裏。”姚思睦倒了奶茶給周嚴果,又倒了一杯遞給劉錫明,漫不經心地說道。
劉錫明接過奶茶,不吭聲了。
姚思睦看了一眼周嚴果,他靠牆坐着,喝了一口的奶茶放在腳邊,便低垂着頭,不知道是在想事情,還是閉目養神。
她打了熱水進來,放在他旁邊,穿上皮襖出去了。
踩着雪一直走到河邊,深深地吸了一口凜洌的空氣,又繼續往前走,一直到河床窄的地方,一根獨壯的圓木橫在河上。她從雪裏撿起一根手腕粗的枯枝,一直探到河底,支撐着過了河。
轉過身,剛要放下樹枝,餘光看到一個身影。
她擡起頭問:“要過來嗎?我給你把樹枝扔過去——”
話還沒說完,他已經踩上圓木,三兩步跨到了她面前。
姚思睦悻悻地扔掉樹枝,往森林裏走去。
“如果你平時要出來散步,最好不要一個人往河對岸,”姚思睦望着沉默地跟她并行的他,想了想又囑咐道,“這裏不比村子裏,是真的有野獸出沒。”
“你見過?”
“沒有見過狼,只見過棕熊。”姚思睦說,“我和我爸飛快地爬到樹上,棕熊在樹下守了半小時就走了。”
周嚴果還是沒有說話。
姚思睦無趣地閉上嘴,這麽驚心動魄的經歷,換個人早就熱鬧地聊開了。
說不定他就是想出來散步,遇到她反而被擾了清靜。
她閉緊嘴巴,随着他們的深入,林間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姚思睦不再往前走,在林子裏繞着光禿禿的樹,四處尋找着什麽。
周嚴果望向幽深的林子,大多是落葉的白桦樹和茂密的雪松,猶豫了一瞬,不再往前,倚着樹幹,看她要幹什麽。
姚思睦調出指南針,往南的方向,仔細看着每株落葉樹的樹幹。
“找到了。”她在林間驚喜地叫出聲。
周嚴果離開樹幹,走到她身後,樹幹上有一道很深的刻線。
“這就是我遇到熊時爬的那棵樹,線是我爸刻的,”她伸手比了比,“那時我就這麽點兒高。”
周嚴果挑眉,“遇到熊了不第一時間逃命,還有閑情逸致在樹上刻線?”
“爸爸說我那麽勇敢的時刻一定要記下來,”姚思睦把手機上的拍照功能調出來,塞給周嚴果,“幫我拍張照。”
周嚴果把鏡頭對準倚着樹幹傻笑的她,應付着拍了兩張,正要還手機,又見她換了到樹幹的另一側。
“再多拍幾張啊。”
周嚴果忍耐着又咔嚓幾張,直接把手機抛回給她。
“謝謝!”姚思睦接過手機,邊看照片邊嘀咕,“技術真爛……還好有一張我的臉和線都能看清的。”
周嚴果回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姚思睦再次閉上了嘴。
“你就在這兒長大的?”他忽然問。
“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的。”姚思睦說,小時候因為父親的工作,經常住在牧民家裏,所以也不算撒謊。
“去過外面嗎?”
“去過。”
“讀書?”
“嗯。”
雖然十二歲就離開這裏,回到大城市讀書,但他們一家還是眷戀這片生活過的土地,寒暑假仍舊會回來。
所以,這還是不算撒謊。
兩人踩着雪往回走到獨木橋前,姚思睦撿起樹枝,她猶豫了一瞬說道,“亞森大叔不是我舅舅,只是小時候住過他家。”
周嚴果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踩上圓木,三兩步又跨到了對岸。
在見到亞森那個小兒子第一眼就知道了,青年目光裏熾烈的感情可不是表弟看表姐的感情。
更何況她的相貌找不出一絲異族風情,真舅舅假舅舅頭一天他就知道了。
正是如此,他轉過身,隔着河對她警告道:“這世上我最看不起兩種人,小人和騙子,後者比前者更甚。”
姚思睦怔怔地站在原地,流水淙淙,雪白得刺眼,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騙子和小人,她兩者兼之。
可誰他媽管他看不看得起——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她都會這麽想。
問題就在這裏,想歸想,一點用都沒有,她是那個得到一籃子鮮花,卻會為一個臭雞蛋而想不開的人。
也就是人們說的鑽牛角尖。
她拄着樹枝過了河,手機響起新郵件提示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誰發的。
為了安全,她對外聯絡的郵箱停用了三個月,還會收到郵件的是她跟賀君霖的專用郵箱。
談戀愛時,什麽都要二人世界,所以他們也一人注冊了一個只有兩個人才知道的郵箱。
然而,他們卻一直是三個人。
她摸出手機,內容只有一句話:睦睦,今天我跟她說清楚了,删了她的聯系方式,我不會再見她了。
姚思睦把手機揣回口袋,扔開樹枝,心神恍惚地看向傳來說話聲的木屋。
任棠已經到了,一下馬就進屋躺了半小時才緩過來。
亞森和木江抓了只肥羊宰了,亞森的妻子給烤羊的大坑生起火。
四個客人站在院子裏,表情新奇地圍着熟練解剖全羊的亞森父子。
木江抱來一捆樹枝,父子默契地架起整只羊。
“三木!”任棠眼尖地看到她,沖她招手,“快來!今天是不是能吃到這只羊了?”
姚思睦翻過栅欄,笑着說道:“你要吃烤全羊,只有這裏吃得到。”
說完她端起桌上剔下來的羊肉,放回屋裏。亞森妻子生完火就把肉切成塊,串到鐵簽上。
天漸漸黑下來,院子裏的炭火蹿起藍色的火焰,肉在木江的手裏翻轉,滋滋冒油。
衆人圍着爐子,抱着啤酒,垂涎三尺地盯着烤肉。
木江把烤好的肉放盤子裏,姚思睦剛端過來就一搶而空,根本沒人再顧忌身份地位假客套。
她看了一圈,周嚴果不在外面,大概在屋子裏躲清靜。她從盤子裏抓了把烤肉,才給他們把剩下的羊肉端去,又拿了鐵盤裝着克扣下來的烤肉去了房間。
周嚴果仍舊靠牆坐着,筆記本扔在旁邊,屏幕是黑的。
姚思睦把烤肉放到他旁邊,拿起一串遞給他,“現殺現烤的羊肉,你試一下。”
周嚴果猶豫了一下接過來,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要啤酒嗎?”她問。
他搖了下頭。
“不喝酒啊。”姚思睦說,“有點可惜。”
周嚴果眼眸微擡,“哪裏可惜?”
“吃烤肉就應該配啤酒。”
“你知道人為什麽要拼命地往上爬?”周嚴果說,“就是為了不想喝酒沒人強迫他喝,不想做的事沒人強迫他做。”
姚思睦裝作聽不懂,知道他不喝酒就行了,還省得她又跑一趟。
她從盤子裏拿起一串烤肉,默默地吃着,直到烤羊全熟出坑,他們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周嚴果出了屋子,吃了幾塊肋排後就一個人坐得遠遠的,也沒有再進屋,另外三人喝酒吃肉,一直到鬧到夜裏十一點。
亞森一家把被子鋪開,靠裏擠着先睡下了,剩下的三個喝得醉熏熏的,也陸續睡了。
姚思睦收拾完剩下的肉,照舊把骨頭扔給眼巴巴的黑狗,正要進屋,就見柴火旁還坐着一個人。
他還真是喜歡清靜,難怪他的助理會強硬地要求單獨一間房。
她到了門口又折返回來,拎了半桶木柴坐到他對面,沉默地往火裏加柴。
手機的郵件提示音再一次響起,夾起的木柴落進火坑,濺起幾道火星。
“對不起!”她連忙說道,隔着火焰看他,仍舊是寡淡的神情,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話。
她低頭看向手機,猶豫一瞬,點開了新郵件。
“君霖已經睡了,我花一個晚上看完了你們的郵件,我不明白你回一封明确的分手郵件就那麽難?你心裏很清楚,君霖真正愛的人是我,你只是一個他不得不負擔的責任。因為你,他哪怕再不舍,也只能對我說出不想再耽誤我的話。你知道他今天跟我怎麽說的?他說以我的條件,要找個比他條件更好的男人輕而易舉,可你不行,原本你頂着MIT的名頭,至少還有前途。可自從知道你退學,他就別無選擇了,他不能在這種時候跟你分手,他必須對你負起責任。姚思睦,你想清楚,你真要跟一個心不在你身上,對你只有同情的男人結婚?——闾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