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茶鋪又恢複了熱鬧,幾個小二提着茶壺在不同客人間穿梭。
大廳一角,算賬的夥計笑着收好銀兩,“客觀您慢走。”
他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臉色一收,匆匆往三樓的包間走了上去。
夥計在其中一個包間敲了敲門,反複敲了三下,門才從裏面打開。
裏面的桌子旁僅坐着華服一人,夥計低頭恭敬的行了一禮。
“報告王爺……”
他低眉順眼,一字一句竟是複述了一遍剛剛大廳裏發生的所有事情。
“她真是這麽說的?”男人回過頭來,玉冠星目,聲音清潤,竟是旬澤。
夥計思索了片刻,再次完整的說了一遍:“既是生而為人,與你我有何不同。王妃說的确是如此,絲毫不差。”
眼前的男人忽而一笑,眼角微微上揚,靡麗的過分,霎時沖淡了溫文爾雅的皮囊。
旬澤想起當初自己撿到鄭牙時所說的也是這一句話,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眼裏驟亮的光芒現在想起也依舊可笑。可惜了,他的意思可是大相徑庭呢。
“最後,王妃說……”
夥計盡職盡責的繼續陳述,話音剛落便見王爺倏忽起身。
“相信我?”旬澤似自言自語,眼中靡麗之色更重,他可以确定陶苓身上肯定發生了某些有趣的事情,如若不然,一個人的本性真的可以變化的如此之大?
他想到自己,低低一笑,一把拉開了窗簾。
“走吧,該去接我的王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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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低啞深沉,好像要拽着人下墜一般。
角落裏仿佛隐身般走出一個人影,一刀點了點頭,探出窗外一翻,瞬間便消失在了屋檐間。
昏暗的房間突然大亮,夥計睜開刺痛的雙眼時,王爺已經走出了房間。
大開的窗戶正對着對面的酒樓,目光匆匆略過對面人去已空的二樓雅座,夥計上前左右看了看,輕輕關上了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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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苓第一次來京城的太守府,太守哪裏敢真的審問王妃,只領了她到待客廳坐了坐,簡單的問了幾句。
陶苓老實說了之後,兩人就陷入了一種面面相觑的尴尬狀态。
“王妃您喝茶,喝茶。”
京城太守是個矮胖矮胖的富态人,笑眯眯的很是和氣。他心裏暗罵着底下人給他找事,一邊客氣的請王妃喝茶。
“那人怎麽樣了?”陶苓忍不住問道,那绛紫的面色不時回想在腦海裏,總是有些不安。
“沒死,王妃放心。”趙太守笑了笑,“郎中說只是過于疲憊而一時昏倒罷了。”
他這麽一說,陶苓放下心來。只是濱州和上京相隔千裏,這饑民是怎麽上來的呢?她暗暗思索着,還沒想出一個頭緒,就被急急的推門聲打斷了。
“王妃可安好?”
陶苓對着焦急的王爺緩聲安慰道:“我沒事。”
倒是你要有事了,看着王爺純善的眼睛,她心中一嘆。
等細細打量了一圈王妃,旬澤似乎才真正放下心來。他看向一旁的太守,義正言辭的道:“此事定有誤會,濱州太守早早向我報告幹旱已經控制,怎麽還會有饑民不得已北上逃難?”
那就是濱州太守騙人了。陶苓蹙了蹙眉,對這太守似乎有些印象,看這情形定不是好人。
趙太守擦了擦汗,連聲應是,“這是自然。下屬定好好徹查。”
這事就暫時不輕不重的放下了。
回府的路上,王爺不斷自責的絮叨着,仔細一聽都是埋怨自己連累了王妃。
陶苓眸光一軟,輕輕拍了拍王爺的背,“臣妾無礙,真的不怪你。”
她聲音溫暖清澈,像是在安慰孩子。
旬澤突然擡起頭來,兩人距離一時很近,近到瞳孔裏的情緒無法隐藏。看着陶苓眼裏真摯流淌着的暖流,他瞳孔一縮,幼時那少到可憐的回憶湧起,這樣的溫柔他仿佛曾經擁有過。
時間一秒秒過去,陶苓先移開了視線,放大版的俊顏沖擊力實在過大,她面色微紅的放下手,收起了母愛的光芒。
高到她需要仰頭的果然不是孩子。陶苓甚至不着痕跡的後退了退,才能散去籠罩了全身的男人氣息。
旬澤眨了眨眼,朝陶苓後退的方向探了探頭,“王妃可是熱了?臉怎麽這麽紅?”
王爺疑惑的臉上帶着不谙世事,陶苓暗暗唾棄了一下自己的小心思,臉更紅的搖搖頭。
她搖的像個撥浪鼓,頭上的流蘇綴叮鈴作響。旬澤看在眼底,嘴角不覺牽起一絲弧度。
次日,祭天在即,然而有饑民北上求請公道,皇帝震怒,朝堂之上議論紛紛。
“旬澤,你可知罪!”
皇帝拍了下龍椅,目光直指跪在地上的旬澤。
“臣知罪。”
旬澤躬身回道,“臣未管教好轄地下屬,致濱州幹旱嚴重,請皇上責罰。”
不少朝臣眉頭一挑,這罪認的可就不一樣了。
直接責任和間接責任差別可大。
旬渝急了,他還指望能借此讓旬澤丢了一州半縣的,哪能這麽混過去。
“濱州太守屢次上報,可澤王任之不理,當屬全責。”
“渝王從何得知?”
旬澤擡頭疑惑一問,旬渝一噎,還未回話,便見旬澤再度低頭請罪,“臣鬥膽出示濱州太守來信。”
朝堂外有奴才捧進一封文書,當衆宣道:“禀澤王,濱州……”
字字句句表明,濱州幹旱已經得到控制,落款的是太守官印,做不了假。
扶着龍椅的手一緊,皇帝看了眼臺下錯愕的旬渝恨鐵不成鋼,他都配合到這種地步了,這個蠢貨還是辦不好事。
視線轉到右上手老神在在的林太尉,他咬了咬牙。大旬軍政分權,旬奕登基尚淺,若沒有這群老臣的首肯,說話的分量還不如一個太尉重。不然旬澤一個無實權的王爺他還不是想怎麽弄就怎麽弄。
“既然如此,擾祭天大事,澤王罰三月俸祿。至于濱州一事,朕限你七日之內解決,”皇帝沉聲道,看了眼自己扶持起來的戶部尚書,“赈災銀兩由你權權負責。”
“臣遵旨。”
旬澤和戶部尚書同時說道,接下來便是讨論祭天一事,按下不表。
自旬澤今日上朝起,陶苓就有些擔憂,她不記得原書中的具體處罰是什麽,就怕王爺受刺激。想到任何可能導致他黑化的因素,陶苓就坐不住。
“王妃您別急。”
桃兒給她添了件衣裳,天氣回冷,說話間都是寒氣,王妃在花園裏等怕是要着涼。
陶苓此時心氣大渾然不覺冷,忍不住踱來踱去。就在她的思維快要往最差的方向走的時候,另一頭總算出現了旬澤的身影。
他一身單薄的官服,臉色在寒氣中白得像紙。更重要的是,竟是被李梁扶着走進來的。
平時就算腿傷不便,王爺也是自己慢慢的走,不叫人扶。陶苓心裏一咯噔,急急的跑了過去。
一陣冷風襲來,旬澤的唇色似乎更淡了,他看着匆匆跑過來的陶苓有些疑惑,就見到她滿臉擔心。
“王爺可有事?”
她說着就自然的伸出手扶住了旬澤的另一邊胳膊,顯然是腦補了什麽不得了的情節。
融融的暖意從另一邊傳來,旬澤有些不适的抽了抽胳膊。
陶苓以為是自己的姿勢不對讓他不舒服了,趕緊小心的調整了一下。
驀然柔軟的觸感伴着熱意從胳膊傳到心髒,旬澤一僵,愣了許久,才說了句,“我沒事。”
陶苓低着頭看他的腳,沒聽見這與以往不同的語調,頭也沒擡的回了一句,“哪會沒事,”腿都沒力氣的打顫了。
只是因為跪久了,腿有些發麻的旬澤,看着陶苓臉上的認真突然沒有解釋。
“王爺去哪,我扶你過去。”
他本是要去書房,聞言眨了眨眼,“去你房裏。”
“好,去我房裏。”
自動自升級為拐杖的陶苓自然的應了一聲,扶着走了幾步才發現不對,“我的房裏?”
她驚詫的表情過于明顯,旬澤眼裏閃過笑意,狀似無辜道:“不行麽?”
倒也不是不行,陶苓收起下巴,腦子裏卻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難不成王爺有事要說?
她的表情不斷變換着,旬澤一看就知道正在想奇奇怪怪的事,連他暗暗施力都察覺不到。
似乎只要認定了這個人和上輩子不同,她的一言一行通通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時隔多日,旬澤沒想到自己還會走進這個女人的房間。
桌上還擺着早上吃了一半的零嘴,桃兒她們知道陶苓不喜浪費,往往就不會收拾,說不定陶苓回來就接着吃了。
小碟子裏的點心還留着自己鮮明的牙印,陶苓臉一紅,扶旬澤坐下後,趕緊扒拉了一下塞到了桃兒懷裏。
她背對着王爺朝桃兒擠眉弄眼了一下,桃兒低頭一笑,按王妃的意思悄悄拿着去院外毀屍滅跡。
“王爺可有事要說?”
怎麽他就不能有別的事?旬澤看着陶苓毫無雜思的眼睛眯了眯眼,這麽清澈的眼睛若是驚慌失措時一定會發顫着滾下淚珠吧。
他斂下眼中的深意,再擡頭又是一副純善的模樣。
陶苓只聽得王爺輕聲一嘆,淡淡的說起了今早上朝的事。
“可是戶部尚書赈災銀兩區區五萬兩,便是連濱州農民的收成都抵不過,”說到這,旬澤的臉色微紅,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所以我想用府內庫銀填補空缺。”
“王爺想拿多少呢?”
“嗯,”旬澤思索了片刻,“六萬兩?”
陶苓呼吸一滞,耳邊似乎又聽到了銀子落水的聲音,還是成箱成箱倒的那種。
不過救災民倒也罷了,想到昨兒那乞兒凄慘的模樣,也不知真正的濱州又有多少人如同他一般呢。
陶苓點了點頭,幾乎是府裏一半的流水了。若不是這一個月她縮減了開支,接下來的日子怕是很艱難。
嫁妝裏倒是有幾間陶府的鋪子,她凝眉思索着處理方案,不覺旁人眸色深深,窺探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