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旬地處平原,氣候又偏幹燥,尤其是與南疆接壤的地方極容易發生幹旱。因此,歷年的皇帝都會在社日這天舉辦祭天儀式,以求來年風調雨順。

雖然都沒用就是了。

皇後要陶苓幫忙收集的百家之物便是京城裏百戶人家的缸米,這本來由下人幹也無妨,但祖訓裏寫明了要皇後這等身份尊貴的女子親自前往,以表對上蒼的誠意。

換句話說,若不是她是王妃,還沒有資格。

陶苓瞅了眼窗外的豔陽,想了想還是脫下了最外層的小襖。

“王妃可會着涼!”桃兒不贊同的蹙了蹙眉,“昨晚穿的少了就有些感染風寒的現象了。”

鼻子是有些堵,可是陶苓更怕熱,她好脾氣的笑笑,“這不是有你嘛,冷了你再給我添衣?”

小青在旁邊噗嗤一笑,桃兒看着眼前眨巴着水汪汪的杏眼的王妃沒轍了,抿了抿嘴,把外套放進了包裹裏。

“王妃,玉梅姑姑到了。”

小蕊在門口輕聲說道,看着屋裏的和樂融融低下了頭。

桃兒扶着王妃走出去,院子外玉梅矮身行禮,“見過王妃。”

陶苓擡了擡手,就看到她手上拿着的裝米的黃袋子,有些年頭了。

“轎攆已在後門候着了,”小青說道,一行四人走向府外。

這是陶苓第一次從後門走,王府後門平日裏一向鎖着,小青吩咐守着的小厮開門,卻見他磨磨蹭蹭,還時不時回頭看向王妃。

如此大不敬,小青眉頭一橫,喝道:“幹什麽呢你!”

玉梅正交代着求米的事宜,陶苓本側耳傾聽,聞聲看了過去,頓時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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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穿着小厮服的不是賈凡還有誰。

幾日不見,上次的錢他早就花光了,賈凡正愁找不到小蕊呢,就碰見了陶苓。他自認為帥氣的眨了眨眼,看着臉色紅潤更甚他日的陶苓還真是有些想了。

這顯然是有些故事,三個人的眼睛都看了過來。

陶苓心裏暗罵,面上只能裝作雲淡風輕一般偏過頭,繼續問道:“姑姑這叩門一事具體是如何呢?”

她這般行事,仿佛只是看了眼自家奴婢指使不機靈的下人,便又沉浸在了公事上。

心頭轉過幾分心思,玉梅細聲回道:“叩門三禮,一是……”

賈凡錯愕的張了張嘴,看着毫無回應的陶苓心裏焦急,上次不是和好了嗎?他皺了皺眉,倒底知道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

“讓開!”

王妃那般表情明顯是不知情,小青一把撇過他,自己打開了門環。

陶苓不時點點頭,看似在認真的學習,卻一直聽着賈凡的反應。直到跨出門檻,她才不着痕跡的松了口氣,還好賈凡不至于那麽沒臉沒皮。

“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小青臨走前啐了一口,眼裏滿是鄙夷。

賈凡臉色漲紅,他陰沉的盯着幾人的背影,狠狠握起了拳頭。

求米的路線是固定的,沿着皇城一圈,由左到右。往年被收米的人家早早就準備好了一抔米,只待王妃叩門便恭敬奉上。

除了日頭有些曬,倒也輕松。

“王妃不如我們在這茶館歇一歇?”

小青看了眼陶苓頭上的密汗,指了指前方的茶樓。她們這會兒已經完成了一半任務,到了最熱鬧的城中。

“姑姑的意思?”

不知這求米能否被打斷,陶苓确實也是有些累了,詢問的看向玉梅。

“自是無妨。”

此時茶館正是熱鬧的時候,一行四人明顯衣裝不同凡人,尤其是中間的那位,容貌和打扮皆是上品,一時吸引了衆多目光。

小二眼尖的跑過來伺候,“幾位貴人可是要間包廂?”

桃兒正想點頭,玉梅蹙了蹙眉,面上有些為難:“王妃莫怪,休息可,但不可耽誤太長。”

陶苓理解的點點頭,“就大堂找個地方坐吧,”不要鋪張浪費還能給庫裏省點銀子。

一聽幾人對話,小二登時腿軟。皇城腳下不是沒有見着皇親貴族,只是這王妃面生,若是剛剛稍有怠慢……

他趕緊更加謙卑的彎着身子,“您這邊請。”

小二安排的位置挺好,涼快了不少的陶苓看着窗外商販成群,買賣火熱的樣子,不禁感到鮮活。

“去去去,哪裏來的乞丐!”

小二正給客人倒着茶水,打眼一瞧,就見到個鬼鬼祟祟的乞丐想往裏溜。他厲聲呵斥,見這散發着髒臭的乞丐還想伸進來一只腳,登時放下茶壺,一腳就踹了過去。

這番動靜,大夥都看了過來。

那乞丐看這心窩一腳,不退反進,直直就抱着小二的腿賴在了地上。

“求求你,給我點水喝吧!”

他語氣卑微羸弱,佝偻着身子滿頭髒發,也不知是多久沒洗澡了。

“天下的乞丐多了去了,哪個都幫,當我茶館是什麽地方!”小二嫌惡的說道,感受到腳上粘膩的觸感,火氣上湧,拿過門邊的掃把,反手就想掄過去。

乞丐低着頭露着後腦勺,若是這堅硬的木棍手柄砸到怕是會頭破血流。

“住手!”

陶苓皺着眉站起來,“何至于此。”

小二的手一頓,王妃的命令不能不聽,他回頭谄媚一笑,“擾了王妃清淨,小的這就處理好。”

圍觀衆人呼吸一滞,本就有些猜測,頓時對着這新王妃竊竊私語起來。

小二放下掃把,狠狠一揪乞丐的頭發,便是要拖去外面的巷子私了。哪知道剛低下頭就被吓了一跳。

只見被迫擡起頭露出全貌的乞丐,額頭上碩大一顆黑痣,幾乎占據了半張面部,其餘的部分也是髒污不堪。

不少人吓得一嗬,小聲罵了句晦氣便轉過頭。

陶苓一怔,倒是沒有古人的忌諱,就是胎記大了點,現代人什麽沒見過。眼見小二力氣更盛。忙開口:“你就給他點吃喝,賬記在我們這便好。”

小二面上不願,直到陶苓擰眉擺出了王妃的架勢,頓時忙不送的照坐。

乞丐就坐在他們隔壁一桌狼吞虎咽,小青渾身不是滋味,忍不住說道:“王妃您何必呢?我娘親說這種臉上……”

“夠了,”陶苓罕見的神色微冷,她撇了眼一時噤住的小青,“既是生而為人,與你我有何不同。”

他那等下作的身份,哪比的上王妃您。小青心裏急急的反駁道,卻是不敢再說了。

陶苓的音量沒有控制,隔壁狼吞虎咽的乞丐肩膀一震,像是才緩過勁來一樣,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吃食。

他轉身一跪,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

“謝謝貴人,謝謝貴人……”

陶苓想讓他起來,就看見眼前之人仿佛神志不清般哭拗了起來,他聲音極大,像是心中有無限的悲切,只能通過發聲來宣洩。

初時語言混亂不明,可是随着他越來越多的只言片語,陶苓的臉色漸漸凝重了起來。

茶樓對面的酒樓二樓雅座,寬闊的視野正好将茶鋪大廳盡收眼底。

見到那個乞丐滿廳亂走胡言亂語的模樣,唐寒天慢悠悠的抿了口上好的玉桂釀,嘴角挂起一抹笑意。

“先生安排的極是,”倒酒的人看了眼喧嚣之中的澤王妃,“自主子上次請奏被壓,屢屢找不到機會。如今先生您安排這一出,祭祀之日濱州饑民北上逃難,這上面的人想不發難也難啊。”

他既是欽佩又是得意,便見再倒了一杯酒的唐寒天施施然說道:“鬧自然是要鬧大點。”

唐寒天看了眼形容枯槁的乞丐,雖有些疑惑對方怎麽還特地弄了個黑痣,但想想這樣更好,便饒有興致的眯了眯眼。

“我乃濱州之人,家住……”

已經沒有人閑聊了,所有人聽着乞丐的胡言亂語,不難拼湊出一個事實,濱州幹旱民不聊生,可管轄的太守既不開倉放糧,也不救濟百姓。這冒險北上的乞丐,一家十多口人除了他之外竟是死了個幹幹淨淨。

有些人不忍的皺了皺眉,更多的卻是事不關己。

“我就說面有青記定克死全家……”

隐隐的讨論聲傳來,這有些熟悉的一幕讓陶苓深深蹙起了眉頭。

原劇情中,饑民北上一事與賈凡的主線并無關聯,原書中只是輕輕一提,王爺便因此事失了民心,受了責罰。

陶苓眼神一凝,有心阻止這事發生,卻已經來不及了。

乞丐絮叨完悲苦之處,話鋒一轉,帶着滿腔恨意說道:“太守直言無奈,旬澤王不曾理睬濱州之事,如今我便要替我濱州數百亡魂上京讨個公道!”

他說罷,竟是氣血上湧般,黝黑的面色蹭的發紫,直直倒在了地上。

人言四起,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無數只眼睛直直紮在王妃身上。

他的頭就倒在自己的腳邊,發紫的臉像腫脹的氣球一樣鼓起,陶苓抿了抿嘴,努力壓下急促的呼吸。不知哪裏一聲呼起,“死人啦!”

人群突然一炸,陶苓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造孽啊,王爺竟然會幹出這種事”

“就是就是,那可是多少條人命啊”

人人似乎都變成了居高臨下的指責者,對着草菅人命的上位者暗暗唾棄。

桃兒緊緊撐着身形有些不穩的王妃,她眼神鋒利的轉了一圈,對他們大不敬的眼神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

陶苓相信王爺的為人,可人就暈在了眼前,若是她此時硬壓百姓之口,謠言反而會愈演愈烈。

直到官兵聞訊趕來,圍觀群衆才散了些。

“見過王妃。”

領頭的侍衛長單膝一跪恭敬的行了個禮,趕來前他就聽聞此事了。本來死個乞丐也沒什麽,但是此時正是祭天的重要關頭,最忌諱這樣的事,更何況又與濱州幹旱一事有關。

他低頭抱拳,“此時需上頭定奪,有勞王妃跟我們走一趟。”

他語氣恭敬,這态度卻尤為堅決,陶苓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嘆了口氣,朝玉梅歉意一笑。

臨走前她想了想,還是說了一句,“王爺為人勤懇善良,此事定有誤會,望大家莫要謠傳。”

這話是說給圍觀百姓聽的,他們面面相觑,也不知信了幾分。

到底是王妃,侍衛長只是在轎子旁安排了兩列士兵,乍看之下誰也不知道王妃要被帶去城衙處審問。

一切順利。

唐寒天看着走遠的一行人笑了笑,喝下最後一口酒,他起身理了理袖袍,“走吧,咱們也該回渝王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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