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傳聞後一半
心緒翻滾, 重錦收回僵硬的手,強行穩住神色,看似什麽也沒發現般來到一側, 背對着容淮推開窗戶。
“容淮,你是不是聽不見了?”
素來溫軟懂禮, 有問必答的人這次沒有說話。
原本僅存的一點希翼徹底湮滅,重錦轉過身, 凝視着床上那人仍舊平靜柔軟, 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的眸子。
“容淮。”
視線再次追随着落在開合的唇上,容淮輕應了一聲:“嗯?”
“為什麽?”重錦大跨步來到床邊, 抓住容淮放在身側的手, 紫眸死死攫住面前的人:“為什麽什麽都不肯告訴我?!”
“你是不是從仙門聚會回來, 在手套被毀了之後, 醒來的第一天身子就已經出現問題?!”
後者微驚。
“我問你是不是?!”
五師弟煉制的手套乃大乘巅峰雪蛛蛛絲而成,材質偏涼,按道理根本不可能察覺不到手上多了東西。可心細如發的容淮在醒來的時候,居然還要靠他提醒, 而且僅能借着光才能發現。
關鍵愚蠢如他, 居然足足過了兩日才知道容淮身子出了如此大的問題!
這兩天的時間,他都在幹些什麽啊?!
容淮怎麽可能莫名其妙說那些類似托付的話, 還有那不正常的越來越低的溫度,破天荒地主動要求想看他的原型, 以及舍不得回房歇息, 一直拖着病體也要陪着靈玉門的人。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的不對勁,可他怎麽可以現在才知道啊?!
容淮苦笑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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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重錦扶住容淮肩膀, 趕忙取過旁邊的大氅給人系上:“我們立馬折回去, 中域地大物博, 靈氣濃郁,肯定有能救你的天材地寶。”
就當重錦要一把抱起人,帶着出去找楚漠他們時,容淮勾住他的脖頸,然後往下一帶。在那雙發紅的紫眸之中,吻住了幾欲癫狂的人。
沒有觸覺的人甚至無法感知到來自另一個人的溫度,見得重錦稍微冷靜了下來,容淮雙眼彎似明月,慢慢退了開。
“這段日子辛苦你了。”他握住重錦的手:“是不是很疼?”
重錦确實藏得很好,沒有在容淮面前露出一點端倪。但次數過多,每次找借口離開他身邊的時辰也相差不多,而且有時還會聞見重錦沒處理幹淨,殘餘的一點八師妹特意準備的清除傷痕的藥香。
所以容淮不難猜到,不是魔氣對重錦沒有影響,而是這個人全部藏起了傷口。
指腹掃過細嫩掌心,容淮愧疚道:“抱歉。其實本應當離你遠點的。”
握住的手掌倏然收緊,還沒等重錦說話,只聽容淮又道:“可是舍不得。”
前日是觸覺,昨日是味覺,今日是聽覺。獻去犬飄去票誰也不知道五感盡失之後會發生什麽,可即便有希望活下去,大約也同一具屍體別無二樣。
從前日開始,他就在害怕,害怕第二天睜眼,就再也看不見了。幸好老天尚且還算垂憐他,讓他到現在還能再看看重錦他們。
“所以只能因為我的私心,讓你白受了這麽多的疼。”
“沒有,不疼。”重錦再也忍不住,一把緊緊抱住容淮:“我不疼,一點都不疼的。”
“重錦。”
因為容淮已經聽不見了,所以在聽見容淮喊自己的時候,重錦立馬看着容淮:“我在,你想說什麽?”
容淮心疼地撫着重錦舒展不開的眉梢,看着紫眸裏面藏滿的焦急、擔憂和不安。這就是他想瞞着重錦的原因啊,何時這樣恣意昂揚的人,會露出這般困獸似的神情。
“不要告訴師父他們,好嗎?”
“好。”
“不需要做任何事,就陪陪我好嗎?”可能明天,最遲也在後天,他就會徹徹底底看不見了。人啊,在明确知道自己要失去什麽時,貪心總會變得格外的大。
“好,我陪你。”
興許是第一次碰見這麽順從的重錦,容淮不禁微笑,得寸進尺道:“可以幫我取一下玉笛嗎?”
“好。”
青色玉笛遞入容淮手中,容淮先簡單試了一下。随後手指落在上面,笛聲悠揚清脆,是當初在靈玉門時,重錦泡着靈泉水,容淮時常吹的那首曲子。
五感。
五日。
他很清楚自己回不了靈玉門,也去不了後山了。
曲子不長,卻也不短。以前的容淮吹完一曲後,往往還有閑心去靈泉周圍看看靈藥和泉水裏的魚,或者蹲在重錦身邊,看着他的紫藤。
可如今,行将就木的人沒有更多的力氣吹完一整曲,只勉強吹了一半便不得已停了下來。
重錦握住容淮冰冷甚至開始發僵的雙手,接過玉笛放在旁邊,他道:“我們緩緩再吹後一半好不好?”
容淮點頭:“好的。”
“如今時辰尚早,你要不要再休息會兒?你前兩日都沒好好休息,若再強撐,身子熬不住,到時候楚漠他們依舊會看出來。大的幾個姑且還好,只怕那幾個小的,又得纏着你哭。”重錦擔心容淮反應不過來,所以他每一個字說得極慢,就這樣耐心地哄着容淮。
估計身子确實承受不住了,容淮乖巧地順着重錦的雙手再次躺下。
在重錦出去前,他抓住重錦的手:“喊醒我,只休息半個時辰就夠了,記得喊醒我。”
“好,半個時辰後,我來喊你。”
在容淮閉上雙眼,重錦小心地撚好被子後,紫眸猛地沉了下去。
“楚漠!”離開房門,重錦立馬喊道。
全然不知的楚漠正躺在妖獸邊緣,大口喝着酒。聽見重錦焦急的聲音,他回頭一看,見着了重錦的模樣,瞬間酒醒。
上一次,他見到重錦這樣着急躁怒的模樣,還是在永樂城出來,小淮幾度喪命的時候。
“怎麽了?”
“當初容淮被交給你的時候,那人還有沒有說別的什麽事?”
“別的?”楚漠使勁地拍着腦袋,眉梢擰得死緊。縱然那時候他飄蕩了三百多年,神智不清,話他定是記不全的,但重要的那幾件他肯定不會忘。
“說只能給小淮服用丹藥。小淮雙手上的東西不能取。還說小淮以及之後我将會接回來的十個孩子,不必過問他們修行上的所有事。”
“還有沒有?”
“有,他說小淮身子可能會變弱,說是正常的,讓我不要管。”
“他說了容淮身子會越來越弱?!”
“應該不算越來越弱?”楚漠不太确定道:“可能那位早知小淮沒有靈根,無法修行,所以是指小淮很容易同俗人一樣生病?”
不,不是生病!
“大師兄怎麽了?”
一聽見提到容淮,其餘十個人立馬急慌慌湊上來,眼巴巴瞅着重錦,偏生怕得一句話不敢多問。
重錦看着楚漠,再問:“一個人會在什麽時候五感盡失?”
“五感盡失?”楚漠好歹曾經在劍宗當過好些年的親傳弟子,所學東西自然不少,很快他答道:“三種情況。”
“第一種是方奪舍時,神魂與軀體不融,所以沒有五感。”
“第二種是神魂與奪舍軀體分離時,同樣沒有五感。”
容淮定不可能是奪舍來的。
重錦趕忙問道:“第三種是什麽?!”
“第三種是在修士軀體潰敗,神魂消亡,也就是将死之時。”
話音方落,重錦全身氣勢轟然一退。即便心中有了猜測,可真當從別人口中聽見這話時,依舊沒能穩住。
“你怎麽會問這個?”楚漠也難得嚴肅起來:“是不是……”
“是。”
楚漠神色一頓,顯然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
“前日是觸覺,昨日是味覺,今日是聽覺。”
“大師兄失了五感?!”旁邊原本只是聽着的十個弟子,突然有人着急開口。
難怪這兩日總覺得大師兄不太對勁,就算當初昏迷了一年多,從來不會讓人擔心的大師兄,醒來之後坐輪椅上也只是緩了一天多的時間。如果不是不得已的情況,大師兄根本不會依靠任何人或者任何外物!
“我去找大師兄!”小十一眼淚刷地掉了下來,立馬就要跑進容淮房內,其餘的人跟着沖上去。
“不準去!”重錦冷聲呵斥:“全部給我滾回來!”
小十一以及別的弟子原地站住,脊背抽動,只是一下,已經哭到泣不成聲。
“為什麽好端端的會突然變成這樣嘛。”
“先前不還好好的嗎?”
“是不是那雙手套?!”五師弟咬牙切齒:“我去找那個叫什麽李雙成的,我去宰了他!”
“有沒有什麽辦法啊?不可能平白無故這樣啊!”八師妹同樣紅着眼眶:“我可以煉制九品還魂丹,是不是可以給大師兄用?”
雖然這樣說,但八師妹聲音中沒有一點底氣。
單容淮如今服用的丹藥,哪一樣不是修真界中奉為起死人而肉白骨的九品丹藥?若有一絲用處,容淮又怎會變成如今這樣?
重錦安靜地等他們說完,之後他吩咐道:“小十,讓妖獸調轉方向,重新折回中域。”
不管有沒有法子,至少不能往靈氣貧瘠之地走。
“好的。”如今重錦就是他們唯一的主心骨,十師弟連忙擦掉滿臉的淚痕,去吩咐妖獸調轉方向,并且再加快速度。
等十師弟回來後,重錦看向這素來被容淮寵着的同門們,即便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容淮還是不想讓他們擔心。
他道:“你們有辦法嗎?”
所有人一片沉默,最後二師弟低聲回答:“沒有,但可以想。”
“那就在想到之前,裝作什麽都沒發生,容淮之所以沒告訴你們,你們應該知道為什麽。”
“哭夠了,就把眼淚憋回去。如果等會兒容淮出來,有人膽敢在他面前掉一滴淚,說漏半個字,我廢掉他舌頭。聽到沒有?!”
“聽到了。”
半個時辰很快就到,這件事不可能瞞着靈玉門的人。與其讓容淮自己一個人苦心積慮地瞞着,不如就讓他們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陪陪容淮,讓容淮不用那麽累。
盡管無比擔心容淮,但好在這十個弟子全是懂事的,在重錦推着容淮出來時他們已經收拾好心情,開開心心地圍着容淮。
這一日過得很快,在容淮還想不睡,陪着他們時。
小十一主動跑到容淮面前,腦袋親昵地搭在容淮雙腿上,仰頭看着容淮,尚帶稚嫩氣的少年音道:“大師兄,你身子本來就不好。這一兩天,你總是不好好休息,要是再生病了可怎麽辦呀?”
容淮揉着小十一的腦袋:“想和你們多說說話。”
因為聽不見,所以盡管竭力地控制了聲音,可容淮說話時,聲量依舊偏小。
“明天再和我們說話也可以啊。”
“好,那我們明天再說。”
“嗯嗯!”
重錦推着容淮回房,在輪椅滾過身邊時,一直強忍着的,滿臉歡笑的小十一雙眼唰地紅了,眼淚止不住的滾下來。
回到房間,重錦扶着容淮上床歇息,興許真的是太累了,明明已經困倦到幾度沾床就睡的人偏生還要強行睜着雙眼,抓住重錦的手。
他知道,容淮在害怕。
他在怕,怕明天起來什麽都看不見了。
重錦就這樣陪在容淮身邊,到底身子還是太弱了,沒能堅持多久,容淮只能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坐在容淮身邊,握住冷似寒冰的手,半點舍不得分開。
容淮說過,他識海裏的玉劍一直在他體內。
楚漠定然不會在容淮體內種劍,所以那把玉劍不用想,就知道定是幫助楚漠重塑軀體,将容淮交給楚漠的人。
而他不僅能在玉劍那裏感受到強烈的熟悉感,更是在第二次進入容淮識海之中,觸摸到玉劍時,從上面看見了一些破碎不堪,殘缺不全的記憶。
手套。
玉劍。
今日楚漠又說,那人在将容淮交給他時,說過容淮身子會變弱。
這副孱弱的身子就如裝了腐水的精致銀器,所謂的手套、玉劍,就像封口,死死擋住不讓肮髒的腐水有任何機會流出。
于是銀器自內裏日日腐蝕,一日不如一日,越漸得病弱不堪。本就已經遍體鱗傷,如今手套一毀就像被人硬生生從脆弱的壁上一敲,徹徹底底崩裂開來。
握住容淮的手情不自禁收緊,重錦呼吸紊亂。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是不是容淮今日的一切,也早在那人預料之中。
突然,整個房間扭曲,腳下地板寸寸化作黑暗虛空,空間扭動見鹿。在鈴聲出現的那一剎那,凜然劍光自床邊而出,襲向憑空出現的人。
寒劍抵在脖頸,鋒利的劍刃已經劃出一道血痕。
然而來犯者并未有半點慌張,他看了眼床上的容淮,又看向對他出劍,恨不得碾碎他的重錦。
“你來做什麽?!”重錦陰沉道,靈光化成的利劍再次往前一抵,毫不留情地加深脖頸處的傷口。
藺其道尊敬地颔首行禮,瑰麗血漬流入衣襟之內,但他漠然無視,道:“先前曾在客棧之中,與容仙友商定下次見面再将傳聞的後一半講與他聽,可惜仙門聚會上着實不太适合敘舊。所以在下冒犯,此番再尋上門來,想将這荒誕稀奇的傳聞講完。”
“想來閣下不會介意吧。”
對。
重錦确實不會介意。
因為他很清楚,現今唯一能救容淮的,就在藺其道這所謂的傳聞後一半中。
作者有話要說:
晚點修改病句和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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