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折回靈玉門
房外打打鬧鬧, 房內安安靜靜,重錦寸步不離地守在容淮身邊。每隔不了半盞茶功夫就要探探容淮的額頭,耐心地幫人擦掉滲出的冷汗。
和先前在天虎城的劍自雲來客棧一樣, 容淮原本慢慢發燙的額頭,在午夜之時, 似乎達到了頂峰,随後又緩緩地降了下來。
見狀, 重錦一直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能恢複就好。
從日落到天明,這一夜無比漫長。盡管給容淮戴上了融煉好的手套, 但重錦靠得太近, 還用自身化成的藤蔓幫忙擋住剩餘的魔氣, 到底為靈植, 身上血肉止不住的腐爛。
腐爛了便削掉,越接近天亮他清理腐肉的次數越多,哪怕只有一點泛黑也要及時剜掉。
生怕哪個時辰容淮睜眼,就會看見他手上的腐肉, 從而又在那裏自責。
縱然他乃大乘修為, 加上靈植之身能恢複得極快。但剜的次數過多,上面殘留了許多肉粉色尚未來得及消失的劍痕。
重錦擰着眉, 掐着時間用八師妹給的藥膏擦了幾次,這才勉強消掉痕跡。
就這樣, 重錦守着容淮, 守到星辰隐去,東邊泛起魚肚白的微亮, 随後勾起一道慘淡的白線, 慢慢地, 血似般的曉陽初升。
辰時漸到。
重錦忙看向床上的人,只見向來準時、嚴以律己的人眼睫一顫,床邊的手指微抖。
醒了。
呆慣了血海,見慣了殘屍冤魂,在晨光映着房內的一切,以及近在咫尺的人落入眼中時,容淮緩了一會兒才看清所有一切。
臉色依舊慘白,神魂始終撕裂了的疼,但他在見着重錦時,看着藏在紫眸中還未來得及消散的擔憂,雙眼一彎,淺淡清雅的人道:“睡很久嗎?”
重錦扶起容淮,讓人靠在自己肩上:“沒有,只是一晚上。”
“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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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淮艱難地挪動手,最後落在重錦的手掌之上。
就知道這個呆子肯定一醒來就要看他到底有沒有被魔氣影響,重錦輕用力,順從地借着容淮的動作,翻開雙手,露出白皙如瓷的掌心。
“五師弟給你融煉了手套,別擔心這些無用的。”
“嗯?”聽得重錦的話,容淮動了動手指。又借着外面的晨光,才發現自己雙手上多了一層薄如蟬翼的薄膜:“能煉得這麽好,也是辛苦他了。”
見着反應略微奇怪的容淮,重錦壓下心中的異樣,道:“出去走走?他們挺擔心你的。”
“好。”
容淮醒了!
扶着容淮方一出去,蹲在外面守着十一個人立馬眼巴巴地湊上來。
楚漠不知道怎麽搞的,灰頭土臉,一襲張揚豔麗的紅衣更是弄得黑一塊、灰一塊,甚至還破了好幾個洞。
一見容淮,髒兮兮的臉上瞬間笑開了,露出一嘴白牙:“小淮啊,你醒啦。昨日你睡得早了,可擔心死為師了,醒了就好啊。”
“有勞師父擔憂了。”
“哎,說這客氣話。”
“臭不要臉的,給我讓開!”小十一嫌棄地一把推開楚漠,拉住容淮的手,還親昵地蹭了蹭:“大師兄。”
容淮笑着揉了揉小十一的腦袋。
“不對啊。大師兄,你的手為什麽這麽涼?以前也沒有這麽涼啊。”
“有麽?”
“嗯嗯,有的!”小十一趕忙用雙手暖着。
“讓我看看。”
“嘶,真的好冰啊。大師兄,你冷不冷?”
瞧着一下子慌張起來的衆人,容淮無奈地抽回自己的手,笑道:“我不冷的,可能只是清晨有點涼,所以帶着手也跟着一塊涼了。”
“這樣嗎?那我給你做個暖手的法寶好不好?”五師弟積極道,別看他平時懶得要死,別的師兄弟想要他幫忙煉制什麽東西,求也求不動。
但在容淮這裏,只要想到大師兄可能會用得上,立馬去煉制,還保證一定煉制的是最好,最漂亮的。
“好,辛苦了。”
“大師兄,我給你煉驅寒暖身的丹藥!”
“好。”
“大師兄,我布置一個聚靈陣。”
“好。”
……
眼見十個弟子都找到自己要做的事全跑開了,只留一個楚漠,他尴尬地撓撓臉,遞出自己的酒壺:“喝酒暖身子,要不你喝一點?”
容淮忍俊不禁:“不用了。”
太陽漸漸熱了起來,重錦擔心曬着容淮會不舒服,想帶人進屋,不過容淮拒絕了。
容淮本想坐在院下的石凳上,但重錦覺得太冷太硬,于是拿出五師弟一直為容淮準備的木輪椅,扶着人坐下後,重錦就靠在輪椅之後的枯樹樹幹上,站在容淮身側。
這個位置正好能看見火狐大氅下那一截修長的清瘦脖頸,白到幾近透明的細膚下甚至能看見青色血管。
脆弱到不堪一擊,仿佛随時都要消散在空中。
院內,所有人都在忙裏忙外,時不時還吵上好幾句,格外的熱鬧。容淮就這樣靜靜看着他們,眼裏全是滿足。
“十一他們很喜歡你。”隔了一會兒,容淮擡頭看向旁邊的重錦,淺眸中裝滿了身着華貴紫袍之人:“他們也很聽你的話。”
“嗯。”
微風中,如白玉般的人輕笑:“挺好的。”
“除了師父外,其實小十一他們皆有些難辨是非善惡,有個人能管住他們挺好的。”與其說難辨是非,不如說,是根本沒有仁義善惡。
他們做事全憑自己心情,對世間萬物少有感情,偏生又天資恐怖,實力非凡。連師父尚且難以管教,幸而,他們還願意聽他的話。
如今,他們有了別的,能畏懼的,服從的人。不管對別人,還是對他們自己都挺好的。
“只是可能以後會麻煩你多照看他們一點了。” 陽光打到容淮側顏上,羽睫宛如墜入雨中的蝴蝶。
“什麽意思?”
雙目彎似明月,容淮打趣道:“身子骨不太争氣,三天兩頭病一遭。總怕哪天病久了,起不來,所以想提前說說。”
重錦擰眉,顯然很不高興聽見容淮說這些話,他來到容淮面前,蹲下身,抓住容淮的手。
在觸碰到時,重錦眉梢擰得更緊,怎麽回事?
如今接近正午不說,容淮身上還披了靈狐大氅,怎麽手不僅沒有半點暖和起來,反而冷得更厲害了?
壓住心裏越來越多的異樣感,重錦道:“沒事別想些亂七八糟,沒用的東西。”
說完,他不放心地追問:“真的沒感覺冷嗎?”
容淮搖頭:“真的不冷,就是使不上太多力氣。估計昨夜沒睡好,只怕又得在這輪椅上待好幾日了。”
一天慢慢悠悠過去了,容淮雖然看起來臉色不太好,但精神還蠻好的,話似乎也比往日多了點,時不時和重錦聊聊天,還逗着重錦說好久沒見過重錦原型了。
重錦冷嗤了聲:“是嫌把我埋土裏還不夠嗎?”
聽得重錦又提起以前的往事,容淮不禁羞赧,蒼白的臉上浮起點點紅潤。
嫌棄的話音方落,身側紫光一閃,不大的紫藤落在輪椅前的石桌上。容淮伸手,紫藤順從地纏上食指,借力來到容淮掌心,随後爬上了容淮肩膀。
其實不僅是為了應容淮要求,另一方面重錦也快撐不住了。身上被魔氣侵蝕的腐肉再不清理,就要蔓延到臉上,到時候容淮一定會看出端倪。
如今化成藤身,正好可以先用分/身騙一騙容淮,借此機會清理掉腐爛的藤蔓。
指腹輕輕捏着藤葉,容淮雙眸裏星光點點:“算下來,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回靈玉門了。還好五師弟煉出了手套,能擋擋魔氣,不然怕一回去,一山的靈藥又得遭殃。”
嗓音之中滿滿都是回憶,容淮又想到方撿到重錦的那段日子。
“後山的靈泉水頗得你心意,可惜當初離開得太快,沒能帶你多去幾次。等此番回去,我陪你日日去一趟如何?”
聞言,肩上的小藤思索半息,随後揚起藤尖,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容淮不禁一笑,又沒忍住戳了戳藤尖。
仙門聚會出了魔修一事,正如容淮走時所說,那邊的人定不會歡迎他們再去。既然如此,反正待在天虎城也有了些時日,此遭一行也算圓滿結束,是時候該回家了。
靈玉門的人見容淮身子偏虛,本想着再休養幾日,等養好了再回靈玉門。但讓容淮拒絕了,他說,自己無礙,只是有點思家心切。
他們仔細想了想,自來到天虎城之後,大師兄先是病了一遭,接着又被莫名其妙的人提親,最後還被當成魔修,群起而攻之。
這地确實晦氣,不能多待!
于是當日十師弟召來一合體期大妖獸,五師弟将芥子洞府放在妖獸獸背上,這一群人乘着合體妖獸返回靈玉門。不得不說,中域就是這些東西方便。
靈玉門的人一走,那道遠遠跟着的大乘巅峰氣息随之而上。
“師父,那人也跟來了。”十師弟往後一看。
楚漠理也懶得理:“随他。”
合體期妖獸原形遮天蔽日,移動時宛如一座小山,速度極快,按這樣下去,要不了幾個月就能抵達靈玉門。
自從容淮醒來後,他休息的時間少了許多。有時甚至一整夜都不睡,而是陪着重錦或者陪着靈玉門的人,聽他們講些無聊的話。一雙手手越來越冰,養了幾日,也沒能從輪椅上起來。
重錦心中覺得很不安,私下感應着容淮的氣息,除了較往日淡了些,也并無異常。
一轉眼,過了兩日。
第三日清晨,趁着容淮未醒,重錦和先前一樣提前離開房間,清理幹淨身上腐肉。确定連帶着傷痕一道恢複後,他折回房間。
感受到裏面微微起伏的氣息,知道人已經醒了,推開房門的同時,重錦喊道:“容淮。”
然而坐在床上,側身對着他的人并未答應。直至腰際的烏發垂落,如絲綢般散在雪白中衣上。
“容淮?”重錦聲量微提。
還是沒應。
心中不安陡生,所有驚懼害怕在此時此刻幾欲化成實質,紫眸緊緊凝視着床上的人。
足足好幾息,那人才發現房內一點微弱的風向和光線變化,看了過來,白如紙的臉上依舊帶着令人心安的笑容。
“你來啦。”容淮輕聲道。
重錦抿緊唇,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他來到床邊,坐到容淮身側,雙手捧住眼前之人的臉。
他喊道:“容淮。”
在他凝視之中,後者視線輕微下移,落在他翕合的唇上,随後答道:“我在。”
渾身血液轟然倒流,大腦嗡鳴一片,手腳冰涼。在後者恍若無事發生,帶着笑意的淺眸之中,重錦看見裏面映出血色全無的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沒改錯字和病句,晚點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