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尊上, 我怕疼
封印破除，冤魂嚎哭，它們拼了命的想沖出去, 卻被狠狠擋在裏面。于是它們尖銳地嘶吼着，屍山血海翻騰攪動, 利爪枯骨抓扯着軀體和神魂，恨不得将他們阻擋之人生吞活剝。
先見水潮翻滾, 後又見恐怖的滔天威壓自海底升起, 來自修真界外的仙雷滾滾響起，梵梵金光自天上而降。
楚漠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就被身側濃郁到幾欲化成實質的魔氣吓到了：“小淮？”
雙眼睜開, 暗紅詭異的魔紋自脖頸如藤蔓般蠕動着攀爬至側臉, 淺眸之中漫起血紅。
“你……”見容淮真如重錦所言的醒過來了, 高興的楚漠還沒來得及上前，就被容淮身上的氣息逼退數步。
僅一個瞬息，自容淮身上而出的血煞孽怨氣息，席卷整個萬裏荒原, 本就因無涯海魔氣而生的無涯林僅在半息, 全部枯敗腐爛而死。
醒來的人眉梢輕蹙，仿佛從無夢酣睡之中被人硬生生叫醒。随之而來源自神魂和軀體的劇痛讓他動作稍緩, 耳邊全是厲鬼哀嚎，以至于在楚漠叫他時, 他根本沒能聽到。
容淮看了眼身後死寂沉沉, 化作腐水的無涯林。血眸微頓，随即一個心念周遭靈氣以及無涯海之中的魔氣同時相結, 形成壁障勉強擋住自體內而溢出來的血煞怨氣。
怨煞全鎖在他體內, 這些僅是來自那十界慘死生靈一點溢散出來的餘波, 就能引得萬千草木枯死。不敢想象，若整個十界血煞怨氣全部倒入三界之內，将會發生什麽事。
勉強擋住餘波之後，容淮心有所感，看向對面一望無際此時海水翻騰的無涯海。
阻斷了五百多年的飛升通道此時大開，所有處在大乘巅峰本有資格飛升的人已經感受到來自上界的召喚。
但此時此刻，神尊再次臨世，天雷讓道，仙魔兩帝攜千萬仙魔之衆，自上界趕來此處，前來跪迎。以往讓衆修士聞風喪膽的飛升雷劫，此時慫着躲在雷雲之中瑟瑟發抖，不敢有絲毫動靜。
“恭迎神尊！”仙魔俯身而拜，身後數萬之衆同時跪俯。
海水從兩邊退開，身披大氅的人染盡魔氣的血眸順着看了過去，衆萬之中，十方古尊之前，氣質尊貴無上之人。
豔麗紫袍褪去，古袍繁複而玄華，墨發傾瀉而下，紫眸不再，轉而是淡漠冷然的黑眸。分明相貌無一改變，但此時朝夕相處的人氣質截然不同，神顏不可與之直視。
楚漠怔愣地看着最上空之人，二十多年前，腦子中模糊不清，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具體的虛影如今完完全全呈現在他腦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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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喃喃：“真的是，居然真的是……”
容淮上前一步，在五感全失，徹底陷入一片黑暗和安靜之中，再睜眼就能看見心悅之人，雙眸微彎，映着半空之中極盡尊貴的人，還沒等他開口。
“這人？”擰緊眉，被濃郁怨煞吸引了注意力的仙帝看向容淮。
很奇怪。
仿佛世間最幹淨的和最肮髒的雜糅在了一起。
思索一息後，仙帝恍然道：“這是那滴有靈的淮河水？不對啊，當初的三重封印一下，不是應該随着怨煞魔氣一道消失了嗎？怎麽還會在這裏？”
話音一落，全場死一般的沉寂，來自于十方古尊恐怖的威壓直直壓在仙帝身上。
仙帝心中猛地一咯噔，他說錯什麽話了嗎？
當初神尊抱出嬰孩，下三道封印的時候，就說：三重封印已下，靈氣絕體，十界怨煞你們不必再擔心。
以神尊的性子，難道不正是這個意思？
被十方古尊逼視的仙帝吓得冷汗直流，差點再次跪倒在地。
三重封印？
一道消失？
楚漠一頓，十方古尊沉默不語，容淮長睫輕顫，忍住體內和神魂無時無刻皆在受盡千刀萬剮般的折磨，凝視着半空之中極盡尊貴淡漠之人。
“重錦。”容淮輕喊。
俯瞰衆生的神尊垂眸落在海岸上，側臉攀滿血腥魔紋，魔氣纏繞，宛如最邪惡肮髒的人。他并未應容淮，而是啓唇淡聲道：“吾名重晔。”
重晔。
重錦。
一個乃仙界九重天之上，萬人敬仰，衆仙畏懼，獨立于蒼生之巅的神尊。
一個乃無涯海因魔氣而生，血脈雜亂，通體豔紫，沒有勢力背景的紫藤。
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他在告訴他，他不是重錦，他是神尊。
是那個将他抱離往淮河，親自往他身體內灌入十界怨煞魔氣，還布下三重封印，隔絕靈氣。裝得了天下蒼生，卻獨獨裝不下他的神尊。
約莫心緒受到影響，本靈氣壓住的怨煞氣焰再次一升，受盡冤魂厲鬼撕扯的軀體和神魂劇烈地一疼，素來忍疼忍習慣的人竟是痛到腰脊微彎。
空中原本那雙淡漠的眸子驟然一抖，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往前一動。
“不可能！”楚漠連忙道：“不管重錦還是重晔，都不可能！”
當初親手将小淮教到他手裏的神啊，那樣尊貴的，本該睥睨天下，淡漠無情的神，卻因他懷裏的嬰孩硬生生踏入了這紅塵俗世。
一字一句，連嬰孩一瞥一笑都要寫進字條中的神，在最後離開時時，聽見嬰孩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時，他看見那道軀體幾欲被愁緒壓得淡到消失。
還有重錦，即便什麽都沒有，還是那樣護着小淮。如果一開始，他就準備讓小淮随什麽怨煞魔氣消亡，那他為什麽要那麽照顧小淮？！為什麽要這麽多次舍命相救啊？！
對了！
他還記得重錦在進無涯海之中時，拉住小淮的手放在唇上，重錦有話，他還有話想告訴小淮！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話，僅有兩個字，他知道是兩個字。
可到底是什麽？！
手指擋住了唇，楚漠只能看見依稀的輪廓，他覺得很熟悉，但無論如何也猜不出來。
他腦袋越來越疼，最後他只能試着上前拉住容淮，着急道：“小淮，別聽他們胡說。”
楚漠甚至不敢想，如果這些全是真的，如果所有的好僅是愧疚或者補償，如果在一出生，懵懵懂懂，就被人定了生死，小淮心裏該多難受啊？！
後者避開了楚漠的靠近，甚至用靈氣小心地推開了楚漠。在蒼茫夜色之下，整個無涯海空曠寂寥，狂風撕扯着重錦仔細給系好的衣袍。
仿佛天地之間，孑然一身。
半空之中，那道寒眸微顫，在容淮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時，身側的玉指情不自禁收攏。
容淮看向楚漠，即便滿身怨煞魔氣纏繞，可怖血紋纏繞整個側臉，紅眸染血，但在他笑了的時候，依舊宛如天地間最溫柔幹淨的人。
“身上血煞怨氣重，只怕傷了師父。”
說完，容淮又看向重晔，四目相對，容淮看見那雙他無比熟悉的薄唇抿緊。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微不足道的動作，容淮心中了然，血眸無聲地淡了些。
“大師兄！”小十一擔心地喊道，即便恢複記憶，但在他心裏，容淮從來都是他最喜歡的大師兄。
“嗯。”容淮微笑地應了聲。
臉上可怖的血紋在攀爬，冤魂厲鬼們每時每刻都在試圖撕碎他的身體。即便已經清醒過來，可臉色卻比先前還要慘白數倍，沒有了封印的他，無時無刻皆在受體內放出的怨煞折磨。
大氅在濃重不散的夜霧中獵獵作響，容淮一一看過這些雖為古尊，但相貌性子依舊沒變的師兄弟們。
空蕩蕩的大氅下，清瘦纖弱的身子仿佛要折斷了般，十界冤死生靈就這樣壓在他身上，猶如巨石壓在方生的嫩草之上。
“等等，神尊，不能放任他離開！”仙帝眼見容淮要走，急忙開口阻攔。
自往淮河誕生的，原形本就乃往淮河最幹淨純粹一滴水，天下萬物靈氣所向。換言之，連兩神都不一定能制約此人。
所以容淮的身子能裝下十界怨煞魔氣。
可如今一旦容淮沒随着十界怨煞魔氣而死，也就意味着，容淮很容易受到十界怨煞的影響。
俗人本就貪戀欲望極重，慘死之下所有妄念到了極致。
怨煞魔氣恐怖之處不在于它本身有多強的毀滅力量，可怕的是它能影響人心！令所有人的變貪婪、欲望、憤怒的行屍走肉。
十界怨煞，就是連仙帝只怕也難承其害。如今全部裝在容淮一個人身子裏，一旦容淮被怨煞魔氣驅使，禍亂三界，現在不除，定會後患無窮啊！
“神尊，此人乃淮河所誕，若受體內怨煞影響，放任其離開，後果不堪設想啊！現今只有兩個法子……”仙帝連忙對神尊跪下，誠惶誠恐道。
“閉嘴！”還未說完，五師弟冷聲呵斥。
仙帝眉梢緊擰，到底礙于古尊威壓，不敢再說話。但在他身後的數萬的仙以及魔，全在看着神尊。
十界怨煞，淮河之水。
兩者加在一起，一旦出了差錯，就是另一個三界大患。
而這裏，唯一有能力阻擋容淮的僅有神尊！五百多年前，就能舍掉神體，又将神魂一分為三的神尊，如今好不容易恢複如初，并且只需要将容淮除掉，就能一勞永逸，三界永世太平！
“兩個法子？”本欲離開的容淮轉過身，仍舊是一副柔和的模樣，他看向半空的神尊：“哪兩個法子？”
神尊未答。
但容淮似是為了證明仙帝所言是多麽正确，此時讓他走又是多麽一件後患無窮的事。他僅用了一個心念，整個無涯海所有靈氣包括無涯海中被稀釋的魔氣驟然間掀起狂風巨浪。
血眸幾欲滴血，烏發自空中張揚，大氅滾動。
所有靈氣全不要命地沖入容淮體內，怨煞氣息再次陡增，厲鬼冤魂仿佛受到滋潤，再次用力地撕扯起容淮的身子，狂風之中隐隐傳來萬人哀哭。
“神尊！”仙帝大驚失色。
“殺了我讓我和這十界怨煞一道消亡，或者廢掉我筋脈四肢，再隔絕靈氣，徹底将我變成承載怨煞的器物嗎？”
容淮代替仙帝說出這兩個法子，每一個都格外殘忍，但自他口中說出來卻這般婉轉動聽。
“小淮！”
楚漠心狠狠擡起，以小淮的性子，不會是……
“大師兄！”神尊身後的十方古尊同樣慌張地喊起。
然而容淮并未看他們，他只是靜靜凝視着半空之中那個無情無欲，心懷蒼生的神。
他上前一步，一雙眸子彎彎，尤似血月：“最好的法子是這兩個對嗎？”
“可是尊上，我怕疼，一個都不想選。”聲如玉石，又似隔着一層紗，在刻意放軟了之後，似極了情人耳邊的呢喃。
空中的神尊一頓。
身後的仙帝讓容淮服軟的話弄得更是一驚。
什麽叫你怕疼？！
一個人和三界衆生，且能是你怕疼就能不選的？！
“神尊……”仙帝話未說完。
在他不可置信之中，只聽前方的神尊道：“好。”
話音方落，容淮一笑。
原本歡欣湧入他體內的靈氣戛然而止，靈氣喜容淮，自然也會臣服于容淮，即便它們再想貼近容淮，但只需要一個念頭，它們就能服服帖帖。
怨煞陡生的氣焰随之壓了下去，游離的靈氣再次結成羅網，從四面八方而來，無形地圍住容淮。
仙帝他們終究還是沒能認清容淮的實力多麽可怕，他根本不需要借助外力封住十界怨煞，在封印破除之後，只是一個念頭，他就能完全控制住怨煞蔓延而出的氣息，将他們封死在體內。
而這般通徹幹淨之人，饒是怨念纏身，也從未有過任何不好的念頭。
隔絕靈氣之後，容淮得寸進尺地對神尊道：“十界怨煞在我體內，應當由我來決定他們該何去何從。”
“這十界冤死生靈，我來度。”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正文完結。
晚點修改錯字和病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