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終)
我開始寫不出能讓自己滿意的字。
将電腦存盤轉移出來的時候,一瞬間我真的很想點動“格式化”。想要抹去一切的沖動是這麽強烈,因為我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也不可能回到以前的自己。可是我留在這座城市的一切呵。
有沒有人知道,曾經的熱愛。
我曾是這麽地留戀你。
而現在他們全部變成了、多餘的回憶。
關掉屏幕,拔掉電源的瞬間,門廊處傳來了鑰匙轉動鎖孔的聲音。這與我計算的時間不符,本想悄無聲息地離開,不必與顏顏罩面,結果卻又事與願違。
“回來了啊。”我盡可能從容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以為會收到的歡快的回應并沒有如預料中響起,我原想等到她回到自己的卧室再做其他打算,沒想她居然徑自來到我的房間,并且直接撲倒在我的床上。
“這是怎麽了?居然這麽早就回來了。”語調稀松平常,我打開衣櫃,背著她裝作收拾東西的樣子。
“……”
我的衣櫃裏只剩下少數幾件不要的衣服了而已,翻來翻去恐怕連聲響都聽得出空闊異常。準備好說辭,才合上衣櫃的門轉過身,正迎上她半掩在發絲中的眼。
“怎……”
“煙煙。”我幾乎聽得到自己的心上某一根弦崩裂的聲音。
“……嗯?”
“他上了我的床。”
“哦──那不是剛好嗎。”我取了外套準備向外走:“我出差了哦,你就好好睡吧。”
“你就這麽走了?”
“是啊,不是早跟你提過,一會兒的航班。”
“……”
“怎麽,現在才舍不得我了?”我半帶嬉笑地側過身,她已經坐起來,正以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審視我。
“嘛,時間到了,我真的走了哦。好好看家,晚安。”
晚安。
每一天都說的晚安,不管是早睡還是午睡,我們都只說晚安。那時候我們一起破罐破摔地說我們兩個人永遠都睡不醒的絕症,只适合說晚安。自此後,至如今,一直便只有晚安。
晚安,我轉身,就決定不再回頭。
“……他上了我的床,卻叫了另一個人的名字。”
“……那一定是、你聽錯了吧。──晚安了。”
“……晚安……”
将手中的鑰匙抛卻在身後,我拎著我單薄的行李,一個人走在清晨凜冽的風中。很多年後我依然記得那個早晨,我親手作給自己的解脫,冰凍了一整座城市的盛夏。仿佛瞬間穿越了無數舊年裏回憶的碎片,從拂曉的濃霧中走出的那個人,便如此真實地站在了我面前,不過五步。
僅止五步,不近不遠,卻、唯有沈默。
我笑了。
你有沒有讀到過這句話呢?
If I should meet there,
After long years。
How should I greet there?
With silence and tears.
對於我曾深深深愛過的這個男人,我竟已流不出一滴眼淚,與他致候。
“……她在等你。”斂下眼,錯身而過。
“煙煙。”
煙煙。
煙煙。
煙煙。
煙煙。
煙煙。
這便是無數回憶的碎片了。
“請不要,再用那個聲音喚我。”
“也請不要,在別人的床上,喊錯那個人的名字。”
我淡淡的視線掃過他的臉,掃過他的眼。停留過,卻不眷戀。
我想我曾經深愛過的那一個,早已不是這一個。也許再一次的相遇正是為了今天的永不相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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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機廳的座椅微涼,距離我的航班時間還有三小時,人來人往中我坐在邊角的位置,不去打攪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所打攪。這是一個充滿了聚散悲歡的地方,離別與再會都少不了擁抱一場。我想起我們的畢業式。
那時他也不曾說出分手。我們在車站分別,他說他走了,我說好。然後我們一起松開手,不說再見,也不說分手。但我們都知道,那就是結束。我看著他上火車,然後我轉身走。火車鳴笛的時候我已經離開站臺,身後的巨大時锺敲響正午的鳴聲,回蕩在炎熱又熙來攘往的廣場上。 我未曾想過他可能并沒有登上那班車,而他大概也未曾想過,我會選擇留在這座城市死守。我們沒有對彼此坦誠過任何關於“未來”的臆想,不過是幹脆地放棄罷了。若非要說出個因由,那麽只不過是、不夠愛、吧。
而這五年間,分明在同一座城市裏,卻再也未曾遇見,又是命運怎樣的安排呢。
所以真的不是愛情出了錯,而是注定如此。
不是他的錯。
不是我的錯。
只是注定的罷了。與人無尤。
好像習慣了自嘲的笑,一擡眼正看到吸煙室隐隐的煙霧缭繞。我想起那副《Ash》來。
那一年,在連呼吸都如盛夏清風一般微醺的光景裏,我與某個人的獨家記憶,終於被永遠地埋葬了。
“難得你這麽喜歡,不如我們給這幅畫起個名字吧?”
“嗯……我已經想好了!”
“哦?這麽快。那叫什麽好呢?”
“Ash。”
“……有什麽特別的意思嗎?”
那女孩兒眯起眼睛笑,附在男生耳旁悄聲道:“愛──司──寒。”
不能否認最令人動容的往往就是這片刻的熱烈,他們抱在一起親吻,他從身後攬著她,捉著兩人的手用銀色記號筆在畫框右下角留下這三個字母,一邊親吻她臉頰,一邊糾正:“是愛-蘇-寒,才對。”
“──那,是你要入贅我們家嘛?”
“無所謂啊,只要我們能在一起。”
當時。只要我們能在一起。
多麽奢侈的回憶。可我我仍然感激,他那時饋贈的真心。
即使我們永遠也不會在一起。
那一句單純美好的誓言,終是沒能敵得過真正虛僞的現實。妥協與分離,只因不夠愛罷了。
何須多言。又何須試圖改變。
真的不是你的錯。
真的不是我的錯。
我再次想起那首詩落畫的結局──
“多年後若得再次相遇,
我将何以致侯?
唯沈默與眼淚。”
并不是誰的錯。
不知何時視線中闖入一雙陌生的球鞋,我擡起頭又恍惚了片刻。
“……你?”
“你終於不說好巧了。”他笑著。
“……你、怎麽來了?”
“和你同一航班啊,這是調令。”他摸出一只信封晃晃:“不會不歡迎吧?”
“……不會,可是你?”
“我是不是應該更早一點告訴你,這世界上不會有那麽多‘好巧’!──難道說我的表現還不夠明顯嗎?”
“……可是──你确定,要這麽做嗎?”
“有什麽關系,只要你不趕我走就行了。其他的──那是我的事。”
“……”
“我想我應該沒有說錯話吧?蘇小姐──喜歡,是我的事。”
“……是嗎……”
他笑得很幹淨,近乎堅定無移的笑容令我無言以對。“所以,我們是不是該走了呢。“他向我伸出手。
那手掌薄而寬大,與他的瞳色一起透著真心的氣息,於是我抹去了所有可能與記憶重疊的虛影,微笑以應。
“──我也可以叫你‘煙煙’嗎?”
“……當然。”
可是你看,多好。
依然有人,相信著愛情。
全文終
作家的話:
不寫後記總覺得很奇怪呢,笑~改日補上吧~
感謝鍵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