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翻案(4)
“我有什麽好緊張的……”
劉雲麗脫口而出道:“領導, 我還得回家給孫子做飯呢!”
劉雲麗說完,不等他們回答,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焦旸看着劉雲麗的背影, 若有所思道:“這位大姐的反應, 有點兒奇怪啊。”
鎮上随行的一位鄉鎮幹部笑道:“焦隊長,這也不能怪她。當時案子出來之後, 張廣超就被抓了。他父母死的早, 他又是獨生子,家裏沒人,一直也沒結婚。年輕輕的就被抓到牢裏去了,這人平時為人還不錯,我們鎮上有些人不大敢信他能殺人,還連殺四人, 覺得他挺可憐的。當時去作證的那幾位, 村裏有時候就有一些閑話, 說他們為了拿獎金說瞎話什麽的。”
焦旸詫異道:“獎金?”
鄉鎮幹部意識道,他可能說錯了話, 連忙笑道:“沒有沒有, 就是村子裏亂傳的!”
上世紀, 尤其是八、九十年代,為了破案率,個別地方個別人員中, 确實有一些亂象。
焦旸卻沒想到,柯局長也有這樣的傳聞。
實話實說, 這個案子張廣超涉嫌的證據有, 但是不夠硬。尤其最關鍵的兇器, 有部分沒找到, 更沒在被害人身上,找到張廣超的體//液。
如果是現在,這個案子檢察院最起碼也會發回重審,叫公安部門補充證據,甚至可能當庭就釋放嫌疑人。
目前來說,國際通行的司法精神是疑罪從無,我國也是。但是在實際執行層面兒,十幾二十年前,國內都是按照疑罪從輕,而不是疑罪從無。比如說張廣超就判了死緩,後來又因為重大立功表現,改成了有期徒刑二十年,馬上就要釋放了。
因為我國從傳統上,司法精神就更加重視勿枉勿縱,力求精确。畢竟疑罪從無,是個非常寬泛的概念。任何案件100%絕對找不出疑點的,非常少。甚至可以說沒有,只要相關人員水平夠,怎麽樣都能找到疑點。那麽問題就來了,疑多少,疑到哪裏是無?在具體的執行上,稍有差池,就可能縱放了大批犯罪分子,成為孕育高智商犯罪的溫床。
晚上回來開碰頭會,焦旸道:“我覺得這個劉雲麗有點問題。雖然鎮幹部的說法是人之常情,但我感覺劉雲麗面對我們的時候,眼神閃爍,神情非常緊張。你們聯系本地的警方,查查她的經歷,再跟本地的居民了解一下,她跟案件雙方,有沒有什麽關聯或者是利害關系。”
侯希勇笑道:“頭兒,你不會覺得,是這個劉雲麗殺了李苗苗吧,她可是女的。兇手都性/侵了,當然得是個帶把的!”
“劉雲麗不會是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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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旸搖頭道:“我只是有些不同的感覺。你們也知道,我很少用所謂的第六感這些東西破案。但是,假如說張廣超真的是被冤枉的,要證明他沒有犯罪,就要從二點着手,一是找到他在案發當晚的時間證明,第二就是找到真兇。
但是,二十年過去,別說這個地方當時應該沒有監控,就算是有,物證也早就消失了。當時經常跟張廣超一起打魚的人,有兩位對他沒有印象,還有些人已經去世了。要從這點上來證明,就很困難。如果說劉雲麗真的隐瞞了什麽,那順着她查下去,就有可能找到真兇。”
餘曉光道:“頭兒,如果張廣超真的是兇手呢?畢竟他曾在刑訊逼供這個問題上撒謊。雖然他馬上就要出獄了,但是根據調查,他家裏只有他一個人了。他出來之後,生活都成問題。如果能證明他冤枉,就可以拿到大筆的國家賠償。我覺得,他還是具有一定動機撒謊的。”
“我也想過這個可能。”
焦旸道:“我們只是負責複核案件,而不是說一定要推翻。但是反過來說,二十年過去,我們想要找到有力證據證明張廣超是兇手,基本上也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餘曉光先從當地警方那裏拿來了劉雲麗的戶籍複印件,以及一些資料。
劉雲麗的經歷很簡單,上了初中以後就沒有再升學,繼承父親衣缽,在本地的零件廠上了幾年班之後,就結婚生子了。
焦旸坐在崇明區局臨時給他安排的辦公室裏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麽辦法,二十年過去,幾處案發地點中,三處都已經不複存在了。另外一個改成了農貿市場,根本不可能再找出什麽證據來了。
侯希勇翹着二郎腿道:“頭兒,你愁什麽啊,翻不了案不是更好,那可是柯局啊,要我說,這案子翻了才是要命呢!”
焦旸沉聲道:“但是我現在基本可以确定,張廣超不是兇手,就算不為了還他一個公道,還有四條無辜枉死的年輕生命,在等着我們為她們昭雪!”
但是,一個人悶頭在這裏想,也不是辦法。焦旸就召集在辦公室裏的人,臨時開了個視頻會議。當然還包括此時人在東政大學裏的陸教授。
陸沅離看了最新補充的卷宗,想了想道:“如果你們都感覺張廣超不是真兇的話,我們不如假設,他就是被冤枉的。那麽,他的指紋是怎麽到被害者頭上套的黑色塑料袋上的呢?”
焦旸道:“我其實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大家看,前三起案件,被害人頭上塑料袋上,都沒有發現指紋,只有第四起案件,女死者李苗苗頭上套的塑料袋上,發現了兩處張廣超的指紋。
這個地方,我一直認為不合情理,兇手應該越犯案越熟練,沒有道理把手上那處混有魚血的指紋相對比較明顯,都看不出來的程度。
我認為,這很可能是一次蓄意的栽贓陷害。既真兇連犯三起案件引起公憤,崇明區警方日夜追查,兇手惶惶不可終日之際,發現塑料袋手柄處沾有張廣超的指紋,就蓄意的選擇他,作為自己的替罪羊。
所以,剛才陸教授說的這個問題,其實應該分為兩段,第一,張廣超的指紋,為什麽會在塑膠袋上?第二,是怎麽到塑膠袋上的?這其實是兩個概念。但是,剛才我也說到了,卷宗裏有,張廣超是一個打魚販魚為生的魚販子。因此,他殺好魚之後,裝進塑料袋裏交給顧客買主,指紋在手柄處,是很正常的行為。”
柯洛洛咬一下嘴唇,忍不住舉起手道:“那為什麽這個塑料袋上沒有第二個人的指紋呢?第四起案件案發時間是2001年9月15號。如果你們剛才所說的成立,兇手拿到這個塑料袋,一定要在9月15號之前。
我查過了,那年夏天特別熱。入了秋也還是很悶熱,如果有誰戴着手套去買魚,不是很奇怪嗎?為什麽警方反複問過張廣超,有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就算是當庭翻供,生死攸關之際,他都沒有提到這一點呢?!”
焦旸道:“這個問題我也想過,我覺得有三個可能。第一,張廣超就是普通村民,文化程度不高。他未必能想到,顧客來買魚,跟他的指紋出現在案發現場證物上的聯系。第二,一般人們都喜歡早起去買生鮮,農貿市場的瞬間人流量可能會很大,張廣超賣魚殺魚忙起來,未必能注意到,有顧客帶不帶手套這種細節。第三,有一種情況下,再熱的天氣戴手套都很正常,一般人根本不會發覺有異樣。那就是很多人都喜歡在騎電動車的時候戴手套。二十年前,電動車是崇明區很常用的交通工具。”
李深咳嗽一聲道:“所以,這個真兇很有可能,就是張廣超當年來買魚的顧客之一。而且,張廣超所在的農貿市場并不出名,真兇應該就住在那附近。”
“可是知道這些有什麽用?”
柯洛洛道:“我看卷宗上說這個張廣超從還沒成年起,就已經跟着叔叔伯伯打漁賣魚了。到案發起,他已經幹了這行10多年,就算每天幾十個顧客,這麽多年不也是個天文數字?!”
“并不是這樣,小柯,你沒聽剛才李隊說的話嗎?張廣超所在的農貿市場沒什麽名氣,來買東西的就是附近的人。很可能張廣超每天賣100條魚,五六十人都是相同的。”
他可以理解柯洛洛的心情,但是真相是另一回事。焦旸道:“我們再看,以崇明區當年的情況,地方不太大,人頭都比較熟。連續三起強/奸殺人案。社會上人心惶惶,傳的沸沸揚揚,嫌疑人以打魚販魚為業,并且有一輛藍色小貨車等細節,很可能流傳了出去。
能考慮到拿張廣超當替罪羊,至少是認識他的,甚至是張廣超的左鄰右舍或者是熟人,才對他的作息規律和車輛情況了解的一清二楚!”
柯洛洛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就算是這樣,那個鎮上也有好幾萬人呢,還是沒用啊!”
焦旸鎮定道:“那也可以先從當時張廣超附近的村民開始查起,逐步向鎮上延伸。還有,這是從張廣超的角度,考慮兇手與他的聯系,我們還可以換個角度,從四名被害人來思考兇手的情況。”
陸沅離道:“這其實才是傳統角度,一般是先從這個方向上來分析。無論國際國內上來說,性/侵案,不分男女,絕大多數受害人,都是被自己的長輩親友熟人侵害。但是這個系列案中的四名被害人,彼此之間都不認識,當時的警方才以無差別攻擊的系列案來偵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