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翻案(6) (1)
焦旸深呼一口氣道:“穩住, 也許只是被害人的血!”
然而,最終檢測結果令人驚喜,小熊夾子上這極微量的血液反應, 屬于極為珍稀的rh陰性血ab形。李苗苗全家都是普通的 O型血液。僅從血型上看, 就知道,他屬于另外一個人。兇手終于浮出水面, 張廣超二十年來一直在苦苦追尋的真相, 初見端倪……
這個結果叫專案組所有人員都感到振奮。然而傳到市局裏,相關人員卻都保持了默契的沉默。王局只是給焦旸打了一個“工作辛苦,多注意休息”的慰問電話,并沒有多提其他。
因為這已經實際上推翻了柯局當年的結論,柯慎衡畢竟是申城市局現在的一把手。焦旸當然明白,這和徐孟真那個案子的敏感程度, 不可同日而語。
但是, 他并不擔心什麽。即使領導真的因為一片光明的仕途大轉折、大拐彎兒, 而對他如何如何,他也不能對四條無辜枉死的年輕生命與做了二十年冤獄、一生都毀了的張廣超問心有愧。
李局當初讓他來特勤支隊, 就是做孤臣的, 他早有思想準備, 要得罪一大批人。然後可能調崗停職,也可能直接清除出革命隊伍,甚至是身陷囹圄、性命不保……
然而, 查到這個程度,并不代表案子就已經告破, 還得繼續做最後的努力。
Rh陰性血在漢族中的比例, 遠遠低于白種人, 也不如少數民族的概率高, 大概只有千分之三。再結合上 abo三種類型, Rh陰性ab型血,大概就只有萬分之三。以這種血型的珍稀程度,再結合鎮上這個範圍,基本沒有幾個人,只要到當地醫院一查,也許真相就會水落石出。
整個鎮上,具有這種血型的男性不足十人,考慮到案子發生在二十年前,可能作案的人只有三個。然而,叫人沒想到的是,檢測之後,這三名成年男性的DNA,居然與血液中的都不相符。
專案組與崇明分局,乃至整個市局知道情況的人都很意外。
餘曉光道:“頭兒,咱們的調查方向,是不是出現了一些偏差?畢竟當時的人員流動,就已經非常頻繁,也許是外來人員流竄作案,或者是外來務工經商人員,只是待了一段時間,偶然到張廣超這裏來買魚,作案之後為了避風頭就離開了?”
焦旸道:“有這個可能,我們繼續對本地鎮上 rh陰性血ab型進行調查,再擴大一下範圍。”
誰知,這一延伸,卻查出來,此案中的一個重要證人劉雲麗,竟然也是rh陰性血ab型。
人群中萬分之三的比例,再結合上劉雲麗與他們估計的兇犯的年齡推算,很難不叫人聯想到,劉雲麗與兇手的親緣關系。
DNA比對,結果叫人意外,又在情理與預料之中。劉雲麗與這個DNA的母子關系概率為99.9998%。
但是,劉雲麗現在的兩名子女,都是普通血型。而且,她的兩名子女中,是女孩兒在先,案發時她的小兒子只有13歲,發/育也并沒有超前的跡象,不太可能犯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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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要麽是DNA鑒定出了錯,要麽,就是劉雲麗隐瞞了丈夫,還有其他子女。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是第二點的可能性大,但焦旸還是叫餘曉光将兩份檢材連夜送回了市局,用他們那臺神器測了一下雙方的DNA,證明崇明區局的檢測結果沒有問題。
焦旸就準備去見一見劉雲麗了,但是在去之前,為了有所準備,他還是先叫人将劉雲麗所有的通訊記錄,以及財務進出都清理了一遍。一時之間,居然沒有查出什麽明顯問題。在劉雲麗的通訊記錄裏,比她小20歲左右的男人,經常聯系的只有兩個。一是她的大女婿,二就是其丈夫的一個本家侄子。經過檢測,這兩人都屬于普通血型,很明顯,劉雲麗小心翼翼的隐藏了她的過去。
劉雲麗對警察又把她叫到警局,表現的很不耐煩。然而,等她發現警察們是将她帶到訊問室,而不是詢問室的時候,臉色就有些變了。
焦旸帶着餘曉光稍後一點走進去,坐下道:“劉雲麗,如果你現在開始主動交代當年的所有事實真相,我還可以為你争取算是自首。等我出示了證據,基本就不可能了。”
劉雲麗道:“你們別想吓唬我,我知道當年張廣超就是這麽招供的!”
侯希勇嗤笑一聲道:“張廣超難道當年不是被你硬生生栽贓陷害的嗎?我們分別問了多名當時你們的老鄰居,還有身體仍然很硬朗的老支書。他們可都作證說,當年你經常買張廣超的魚呢,是他熟悉的客人。”
劉雲麗結巴着說:“那、那又怎麽樣,買魚犯法嗎?!”
“買魚當然不犯法。”
焦旸道:“但是知道自己的兒子是殺人犯,積極主動幫他隐瞞,可就是包庇罪,更別說栽贓嫁禍他人了。”
劉雲麗一聽到“兒子”這兩個字,臉色一下就變了,脫口而出道:“你們怎麽知道,我已經……”
餘曉光平靜地說:“現在刑偵技術已經十分發達了。犯罪分子的罪行越來越難以遁形。我建議你盡快說出真相,不要再賦予頑抗了。”
但是無論他們三人怎麽說,劉雲麗都咬緊牙關死不吭聲了。
焦旸明白,劉雲麗這是為了保護她的兒子,而且對于這個不清楚什麽原因不在她身邊的兒子,劉雲麗一定有所愧疚,否則當年就不會寧可親身上陣,栽贓陷害張廣超,眼睜睜的看着一條無辜的生命替自己的兒子去死。
焦旸想了想,叫侯希勇扣留她兩天之後,就将劉雲麗釋放。
侯希勇奇怪的問道:“頭兒,咱們為什麽要放了她?就算人不是他殺的,給假口供栽贓嫁禍,妨礙司法公正,可是跑不了!這當口放了她,要是跑了咋辦?!”
焦旸道:“你也知道人不是她殺的,為了自己的兒子,栽贓嫁禍別人,也是我們的推測,實際上并沒有太多實質性的證據。這年頭到處是天羅地網,沒有健康碼都寸步難行,哪這麽容易跑啊!咱們又不可能對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玩24小時審訊那一套。
最重要的是,我們把劉雲麗關在這裏,只會讓就在附近觀望的兇手望風而逃。劉雲麗當年能知道她的兒子是殺人兇手,并幫他遮掩嫁禍于人,就說明他們兩個人之間,一定是有某種聯系的。咱們放劉雲麗出去,只要盯緊她的一舉一動,就不愁找不到這個兇手。”
侯希勇笑道:“頭兒,原來你這是麻痹對手,故意引蛇出洞啊!”
但是,又不能立即釋放,顯得太假。所以焦旸才讓侯希勇他們兩天之後才放了劉雲麗。
沒想到,劉雲麗剛放出去,轉眼意外就發生了。崇明分局相繼接到了交通大隊和醫院的電話,說劉雲麗被一輛貨車撞傷,送進了醫院,目前情況危急,沒有脫離生命危險。因為劉雲麗是被稱為熊貓血的rh陰性ab型,醫院庫存裏根本沒有,已經尋求了媒體的幫助,緊急請同樣血型的人趕到醫院輸血,救助劉雲麗。
焦旸收到消息的時候,其實心裏就已經有了預感。他看到從交警大隊那裏借來的視頻就明白了,劉雲麗其實是故意撞到卡車上的。以她這種極為罕見的熊貓血,只要重傷需要輸血,基本就是九死一生了,自動封口,換她兒子的一線生機……
焦旸不自覺的揉了揉臉,可以說他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他低估了一個母親,對子女的愛與決心。
焦旸趕到醫院,坐在走廊上,聽着醫院廣播一遍又一遍的呼叫rh陰性ab型血的人來輸血,卻只是徒勞無功,只覺得無奈,原本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是他自作聰明了……
這時,焦旸的手機卻響了。
他見是陸沅離,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喂,這時候找我有事嗎?”
陸沅離道:“打起精神來吧,我可不想再看到你這樣無精打采的樣子!”
焦旸心說,你現在也沒看到我,但是他此時無心與陸沅離鬥嘴,“在醫院,沒什麽事,先挂了。”
“确實沒什麽事。”
陸沅離道:“我只是想跟你打個賭。你說,那個女人的兒子聽媒體說沒有rh陰性血之後,會不會到醫院裏來救他的母親呢?”
焦旸這時候當然更沒有心情與他插科打渾,“陸沅離,你不要那麽冷血好不好?被你拿來玩這種低級無聊游戲的,是一條人命!”
“那你就是覺得不會了?”
陸沅離微笑道:“我覺得那個人會去,所以不會産生人命危險,再見。”
陸沅離說完,就把電話挂了。
焦旸只覺得無語,他一擡頭,忽然發現走廊角上,站着一個有點熟悉的身影。焦旸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關老師,你怎麽在這裏?”
關瑞均猶豫着從牆後轉出來,“哦,沒什麽,我聽說有個學生意外受傷了,正好我家在這附近,順道過來看看。不早了,焦隊長,我也看過了學生,就先走了。”
“關老師你慢走……”
焦旸還沒說完,眼看着關瑞軍轉身就走,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猛的撲了上去,“裏面那個人是你親媽,雖然她可能沒有養過你,但畢竟給了你生命,為了維護你不惜違法犯罪,故意送一個無辜的人去死。甚至他現在為了救你的命,不惜自己去死,你都到這裏,難道還要為了自保,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在你面前嗎?!”
第101、翻案(7)、
“親媽?”
關瑞均嗤笑道:“她給了我什麽?是出生三天, 就把我放在隔壁村一戶衆人皆知沒孩子的夫妻門口?還是一受傷就要等死的rh陰性ab型血?!”
焦旸一頓,沉聲道:“你這是承認了,你就是劉雲麗的兒子, 那些女孩兒, 都是你殺的嗎?!”
“沒有!我不知道你在胡喃凮說什麽!”
關瑞均猛地推了焦旸一把,轉身就跑。
焦旸冷哼一聲, 疾步向前, 伸手一扣,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先救你媽!”
關瑞均還想掙紮,聽見這句,右手一松,就垂了下來。
關瑞均被侯希勇硬押着去了診療室, 先抽了400毫升鮮血。
實際上當地志願者協會的一名rh陰性ab型血的人, 早已經過來獻血了。只是劉雲麗的傷勢比較嚴重, 需要更多血液補充。
一邊抽血,一邊看着門口站得一排警察, 關瑞均擡起頭來, 看着焦旸道:“你是領頭的吧, 我想去看看她!這些血能不能救她?不夠再抽!”
焦旸點點頭道:“他沒事……”
這時候,就聽見外頭一陣亂,有個護士高聲叫道:“醫生醫生, 你快過來看看,病人不行了!”
關瑞均顧不得針頭還在手上, 猛的跳起來, 滿臉惶急的一把拉住焦旸道:“救她, 我求求你們救她吧, 只要你們能救活她,我什麽都願意說!”
這就是所謂的母子天性嗎?焦旸走到門口往外看了看,回身道:“你當然可以去看她,這是你的權利。我們也不會要求你一定要招供才能去看她,說什麽不說什麽,都是你的自由。”
一直熬到後半夜,劉雲麗才暫時脫離生命危險。而關瑞均換上了全套防護服,才能隔着窗玻璃看看她。
看着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女人,他只覺得百感交集,忍不住捂着嘴哭出了聲。
從大概四十年前,她還是個年輕好看的女人的時候,關瑞均就知道她的存在。因為從小他就感覺,有一雙眼睛始終在默默的追随着他。
開始他覺得新奇有趣,等年紀稍微大一些,聽父母說多了社會上的事,就覺得害怕。再後來就從麻木到熟視無睹,甚至漸漸的忘了她的存在。
知道有一天放學時,他只顧着跟同學打鬧,差點被車撞到,被那個女人猛地抱在懷裏的時候,他才第一次看到她的正臉。那時候,兩人已經差不多高了。
兩人相似的長相叫他心生懷疑,忍不住回家問了父母。在父母閃爍的眼神跟支支吾吾的回答中,他漸漸明白了,他的父母其實只是養父母。
幾年後他高考之後出去旅游,意外返回,甚至在家裏看到了那個女人的身影。然後,他檔案裏的rh陰性 Ab型血,就變成了ab型。他什麽都明白了,跑回家跟養父母大鬧一場,說這輩子只認他們,還說了很多絕情的話,那個女人才漸漸的不來了……
現在這個女人,已經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老太太。然而他還記得,當他第一次用磚頭砸死人時,惶急地跑出去很遠,之後才意識到,他把他親手抓過的,也許留有他指紋的磚頭,落在了原地。
第二天警察就來了,很多人圍着那個因為他而慘死的女孩。他還想再往前一點看清楚一些,是那個女人擋在他身前,甚至想要拉着他離開……
關瑞均無力的閉上眼睛,用力揉了把臉,然後轉身來到焦旸面前道:“警官,咱們走吧,我跟你回去。”
關瑞均被焦旸他們帶回了臨時設在崇明分局的辦公室。
焦旸遞給他一塊熱毛巾,“擦擦臉吧,如果願意的話,說說你的犯罪動機。”
關瑞均搖搖頭,苦笑道:“其實也沒什麽。後來我才知道,她在進廠當學徒的時候,跟廠裏的已婚技術員好上了,還有了我。那是70年代末,有作風問題,全家都擡不起頭來不說,全家人的前程也都沒了。
那個女人,也就是劉雲麗,那年才18歲,被父母逼着打胎,但她實在不舍得,就勉強生下我,送給了沒孩子的一對夫婦。那個技術員怕惹事,當年就調走了。但她一直卻關注着我,還嚴守着這些秘密。
當然我早就感覺到了她的存在,早就知道了這個秘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原因,我一直沒法跟人建立正常的感情。大學畢業後,我到了一所很普通的中學教書。一是男人到了某種年齡階段,總逃不過一些需求,二是,我看到那些父母一起小心翼翼的呵護着的孩子,就心生嫉妒,怨恨到變态的想毀了他們。因為他們所擁有的親生父母的愛,我這一輩子都無法擁有……”
關瑞均哽咽了一陣子,才告訴焦旸,他還知道,劉雲麗把當年的一些證據在翻蓋自家宅基地時,都砌進了院牆裏,就是為了徹底替他湮滅證據。
第二天上午,劉雲麗被救醒以後,聽說關瑞均已經招供,承認是他殺了那四名女孩,忍不住失聲痛哭。
在一陣思想鬥争之後,劉雲麗痛快的承認,在關瑞均第一次作案之後,因為回到犯罪現場找尋他砸死女孩的磚頭,她陰差陽錯的發現了關瑞均的犯罪事實。
關瑞均當時害怕看到女孩的眼睛,所以随手掏出身上的塑料袋兒,蓋在了女孩頭上。而這個塑料袋,恰恰是他在買魚時套在外面的袋子,所以微微沾上了一些魚血。
出于對被她因為私心送走的兒子的愧疚,劉雲麗選擇了沉默。
可是很快就有第二名女孩,被以同樣的方法殺死。劉雲麗害怕了,她甚至不惜現身,跪在他面前規勸關瑞均,将當年的一切和盤托出,只為求得兒子的諒解,不要再做錯事了。
但是當時的關瑞均對她冷嘲熱諷一番之後,反而很快犯了第三起案子。
劉雲麗意識到,她根本規勸不了,這個對她滿心怨恨的兒子,甚至會叫他變本加厲。但是,她心裏對兒子的愧疚與關愛壓倒了一切,甚至積極開始為關瑞均尋找替罪羊。
劉雲麗有一個本家侄子,在當地警隊裏,她隐隐約約的聽說了警方對兇手的分析,可能賣魚為生,有藍色小貨車。
很快,劉雲麗就盯上了賣魚為生的鄰居張廣超,因為他恰巧也有一輛藍色小貨車。以劉雲麗淺薄的文化思想認為,張廣超是孤兒,家庭條件不好,也沒怎麽上過學,真出了事情,沒有人能為他做證明,也不會有人為他奔走的。
劉雲麗還特意看了一些刑偵方面的電視劇,學習裏頭的細節。就在關瑞均做第四起案件之後,把那個她刻意收集的沾有張廣超指紋的塑料袋,套在了可憐的女孩兒頭上,然後将李苗苗的水壺,扔在了張廣超打魚回來的必經之路上。
張廣超就這樣,因為賣魚招來了無妄之災。只是因為踩到水壺時一時好奇,伸手拿了一下,就又成了一件他殺人的鐵證。事後,劉雲麗還利用兩人是鄰居的機會,将關瑞均勒死李苗苗的繩子,扔在了張家院子的雜物間裏……
焦旸帶着關瑞均指認現場,以及提出麻繩磚頭這些證據之後,就一起回了申城。
焦旸的發現,整個推翻了當年崇明刑偵支隊長柯慎衡的偵查結果。雖然市局表面上看起來好像一切如常,但是人人心裏都明白,這只是暴風雨到來前的寧靜。
關瑞均随即被批捕,劉雲麗也正式被立案調查。雖然包庇罪最高刑罰是十年有期徒刑,所以追訴時效是十五年。陷害罪追訴時效十年,且不累計,但是,按照兩人的說法,劉雲麗不止一次在關瑞均作案前後目擊,最高法認為其與關瑞均有共同犯罪的嫌疑,四起殺人案早已立案,所以不受追訴時效限制。
這個案子的複核結果還要層層報送,就算批下來,以柯慎衡的級別,短期內也不會對他造成什麽影響。但是所有人也都明白,跟徐孟真那個可能不影響案情結論的微小失誤相比,這個直接就是抓錯人的結果,以柯局五十七八的年紀,除非能在之後的重大群體□□件或者重大恐襲裏直接力挽狂瀾,否則對之後的仕途都是一個致命打擊。徐孟真至少還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和機會證明自己、卷土重來。
而這件事情傳出去,會不會被某些媒體大造輿論,進而導致一系列人事變動,都是未知數,個人難免都有些想法。就連陸沅離都感覺到了,市局氣氛的凝重與詭異。
這天,他去找王局,恰巧看到焦旸從王局辦公室裏走了出來。
第102、尾聲(1)
陸沅離下意識地摸了摸眉毛, 他混身上下的這一股殺氣,就和那天剛從飛機上下來一樣迫人。
可陸沅離一頓的功夫,焦旸就已經匆匆走過去了, 似乎完全沒有要跟他打招呼的意思。
焦旸當然看見了陸沅離, 但是王局把他叫進辦公室的意思,就是讓他提交述職報告, 然後休假。
他只是按照正常程序正常查案, 就讓他停職……焦旸只覺得此時自己狼狽的像條喪家犬,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讓陸沅離看見現在的樣子。
第二天上午,在家“休假”的焦旸忽然接到了莫科的電話,他接起來,就聽電話那頭莫科激動道:“頭兒, 我發現了!我們協查你之前要的那個案子, 偶爾發現了一些另外的線索, 是李局的案子,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焦旸一怔, 馬上道:“好, 我……我這就過去!”
焦旸叫着餘曉光, 一起匆匆趕到江城分局,跟幾個老兄弟們打個招呼,就急急走了進去。
莫科起身道:“焦隊!”
張顯寧也在, 拍拍焦旸的胳膊道:“焦隊,你看這個。”
焦旸就見屏幕上是一段非常模糊的錄像。只能大概看出, 是深夜間, 一個男人從比較老舊的居民小區裏走出來。男人似乎帶着帽子口罩, 根本看不清面目。
仔細分辨, 感覺男人中等身材,穿着一件長風衣,肩膀上,似乎背着一件魚竿樣的長物事。
那東西,就是SVD狙/擊/槍的長度!焦旸臉色都變了,一把拉住莫科道:“監控是哪天的?!”
莫科調出最前面的一段,“就是李局出事那天晚上!”
焦旸道:“地址呢?”
莫科道:“就在事發地附近的居民小區,當時也在搜查範圍。但是那時沒查到這個監控。是這次協查時,找出來的個人監控。”
焦旸沉吟片刻道:“那很可能跟李局的事有關,不過這個視頻太模糊了,能不能再提高點清晰度?!”
張顯寧道:“焦隊,個人用的監控,質量一般都比較差,這已經是盡量修複過的了,原視頻只有一個虛影,要不是小莫認真,根本看不出來。目前咱們局裏的設備,也就是這個水平了。”
“我知道了,我來處理。”
焦旸轉頭給焦度打了個電話。
焦度也知道,這是焦旸最緊張的事,一口答應下來道:“發過來吧,我找人盡快弄!”
好在視頻不長,最要緊的也就是人的臉部、身形複原,第二天焦度就打來電話,發給了焦旸一段視頻。
焦旸就叫在辦公室裏的人一塊過來看。
這次視頻清晰了很多,甚至能看到那個男人謹慎而警惕的眼神。
焦旸一怔,畫面中的男人似曾相識。
餘曉光脫口而出道:“頭兒,這是不是那天咱們在王朝□□看到的男人?”
這一瞬間,焦旸只覺得嗓子發幹,手心出汗,“我不确定。你們知不知道,咱們局裏有畫像專家嗎?!”
侯希勇一拍腦袋道:“頭兒,咱們局裏沒有,但是隔壁好像有一位。”
焦旸顫聲道:“隔壁……是哪裏?”
侯希勇道:“不光咱們得罪不起,還得給供起來的那個部門……檢察院。我聽說有位新來的年輕檢察官挺擅長這個。”
焦旸皺眉道:“這你都聽誰說的?”
侯希勇笑道:“就你家小老弟呀!他好像跟人挺熟的。咱們也跟人打過交道,跟你還有過節呢!”
焦旸一怔,“我跟誰有過節?”
侯希勇笑道:“你忘了,他以前還砍過你一個案子呢!”
焦旸忽然想起來了,侯希勇說的是市檢察院的年輕檢察官蘇行簡。兩年前,大概他剛做大隊長的時候,蘇行簡以證據不足為由駁回了他一個案子,把案卷發回來,讓他們補充調查。
作為警察,身為國家強制執行機關的一員,焦旸一向非常非常看重證據,這是他從警以來很少,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一個案件駁回,自然印象比較深刻。
他跟蘇行簡之間,的确曾經鬧出過一點不愉快。當時那起殺人案的兇手為了多活幾天,惡意舉報他刑訊逼供,導致他要停職接受調查。主因自然是那名兇犯,連帶着,他手下的隊員們,難免也對蘇檢察官有點意見。
有這麽一段過往,不知道人家會不會幫忙?焦旸就給焦度打了個電話。
焦度一聽,就笑了,“老大,這你放心,別的事兒我不敢說,抓犯罪分子,行簡一定會竭盡所能的!”
焦旸簡單的問了下,焦度在法院實習的時候,曾經跟蘇行簡有過短期的共事。焦度這人自來熟,兩人之間的交情還不錯,但也說不上是什麽太過硬的關系。倒是蘇行簡,畢業于東政。實在不行,他還可以托在東政教書的老領導。
沒想到,焦度打電話過去一說,蘇檢察官就答應到市局來一趟。
而且,公檢法本來就是一家,王局一個電話打過去,市檢察院的領導也表示全力配合。
第二天九點多,蘇行簡就到了市局。
侯希勇一回頭,就看見門口站着個二十四、五歲的青年,身姿挺拔如松柏,面如霜雪冰為骨。
侯希勇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迎上來道:“蘇檢是吧,您好您好!”
蘇行簡淡漠的點了點頭,“你好,視頻在哪裏?”
看人家這不跟你多廢話一個字的架勢,侯希勇下意識地擡頭看了看從辦公室裏出來的焦旸,笑道:“蘇檢,視頻在這邊,您跟我來!”
焦旸聞聲上前,伸出手道:“蘇檢你好,我是特勤支隊的焦旸。這次真是麻煩你了。”
“沒什麽。”
蘇行簡淡淡的看一眼焦旸,沖他略點個頭,就跟着侯希勇走了。
不一會兒,侯希勇就自己溜溜達達的回來了。
焦旸問道:“你怎麽不陪着蘇檢?”
侯希勇笑道:“頭兒,你這就不懂了吧,人家蘇檢說要進入人物,嫌我在那礙事,把我攆出來了。”
根據受害人或者證人的描述,畫出嫌疑人的畫像本來就是個很難的事,很考功夫。除了基本的畫功之外,對心理等學科也要有一定的了解。但至少這是對着活人,可以跟受害人或者證人對話,互相引導。而對着一批模糊的視頻,其實更麻煩。
又過了一會兒,蘇行簡就自行走了,出來表示要把視頻拷走一份,回去慢慢畫。
這次又是限期破案,侯希勇知道焦旸的壓力,就問道:“蘇檢,你需要多久時間能畫好啊?”
“三天。”蘇行簡看了看面露期待的兩個人,“最少兩天。”
雖然焦旸希望能再快點,但是他也明白,慢工出細活的道理,這種事準确性遠比速度重要,就沒說什麽。
兩天後,焦旸果然拿到了蘇行簡發來的畫像。他看到畫像瞬間就頓了一下,這分明就是那天他在王朝□□車庫裏看到的人。
畫像非常傳神,簡直可以透過紙張,感覺到那種陰冷的殺氣向外散發。
略一思索,焦旸心中頓時充滿了好幾個疑問。
李局遇害當晚,這個感覺陰冷的人,出現在射程範圍內的一棟居民小區樓下,肩上還背着看起來像是槍/管的物事,這人真的跟李局的死有關嗎?!
這樣一個危險人物,他第一次看到,卻是在王朝□□。
他上次去查案的時候就感覺到,這個王朝□□,實在是太大太顯眼了,而且,就他那樣走馬觀花的觀察,就能發現裏面存在很多不法勾當,為什麽開了十多年,店越來越大,常寧區的治安大隊,卻始終沒有動靜呢?
并且,這個人去那裏,單純只是去消費嗎?
如果這個人是去那裏辦事兒,甚至……本來就是那裏的人呢?
那天晚上,他請葉雲逸幫忙過來協查,邢一鳴卻跟着一起來了,這裏面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在李局遇害的時候,他就曾經設想過,是不是有人提前向槍手洩露了李局的行蹤?他們的系統內部,會不會有人有問題?
還有,之前徐孟真的案子被人揭出來,讓他複核,雖然複核結果沒有證明徐孟真辦錯了案,但也叫徐孟真以及在政法系統樹大根深的徐家的聲譽受到重創,卻是不争的事實。
接着,二十年前柯局辦過的案子又交到了他面前。他定論的結果,對柯局,對整個申城公安系統的影響都很大。
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政法系統兩大部門的一把手接連出現問題,真的只是巧合嗎?
他從來不相信巧合,這一次他是不是無意當中被人當了槍?而這兩個案子,都是王局交給他的……
李局臨死前曾經拉着他的手,一再跟他強調,不要查,不要為他報仇。李局一輩子雷厲風行、性如烈火,就算是在廳部級領導面前,也從來沒認過慫。為什麽李局此前,要這麽跟他說?難道李局根本就是知道,知道是誰沖自己下的手,也知道是為了什麽?
可是李局已經是區公安分局的二把手了,敢當衆殺他,怎麽也要是個……
焦旸忽然感到不寒而栗,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好像陷進了一張看不見的羅網裏,他在看着這張羅網,而羅網裏的人,也在陰森的盯着他看。
可是王局讓他暫時休假,他沒法直接明面上查。
焦旸就找來侯希勇,餘曉光,叫他們跟方賀喬森等人說一聲,暗中輪流盯着王朝□□。
侯希勇還有些奇怪,低聲問焦旸道:“頭兒,你這次為什麽都用私人關系查?不向王局彙報了?”
第103、尾聲(2)
焦旸深吸一口氣, 苦笑道:“猴子,還記得,你那天在崇明分局跟我說的話嗎?咱們現在信哪邊?能自己辦的事兒, 就自己來吧!”
侯希勇聽他這樣說, 不由愣了一下。頭兒,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 消極, 甚至是苦澀。侯希勇想說個什麽岔過去,一時之間他卻不知該說什麽。
這天晚上,侯希勇要在單位值班,餘曉光就自己去了王朝□□。
他覺得,那人如果要露面,也不可能走前門, 就繞到了在後面巷子裏的後門處, 蹲在樹叢後頭的石頭上。
夜色漸深, 到了後半夜,就陸陸續續的有一些喝的暈頭轉向, 長得腦滿腸肥的男人, 擁着衣衫不整的年輕女子走出來。
餘曉光搖搖頭, 認清楚那些人都不是照片上男人之後,就坐下去繼續遵守。
到了淩晨一點多鐘,實在有些犯困。但是怕煙頭會引起對方注意, 餘曉光只是掏出礦泉水瓶喝了一口。
這時,他忽然聽到一聲尖利的女聲, “放開我, 救命啊, 求求你們, 放過我吧,誰來救救我!”
餘曉光立即警覺地站起來,他聞聲而去,就看到一個披頭散發、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