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姑娘,你躲在我身後,一會我進去拿燒餅,你看我進去後就立馬躲進柴房,這些日子就委屈你躲那了。”

馮高放低聲量,小心翼翼地同身後的趙稚道。

趙稚一聽立馬會意,這個她熟!不就是僞裝躲藏嘛,小時候她在爹爹的指導下僞裝過屍體、草垛、山道邊突出的怪石,連狐貍都僞裝過,爹爹的黃皮書匣裏常備着一張狐貍皮,一到有需要的時候便讓她披着裝成狐貍跳進樹林。

至于柴房裏嘛...馮高把柴房門輕輕帶上,屋裏立馬漆暗下來,趙稚看着滿屋的木柴,想了想,往角落柴枝的方向走去。

“見着我這麽慌慌張張的,該不是帶女人回家吧??你快說!”

馮高把燒餅裹在懷裏,那麽高大一個漢子,在廚房的門檻前杵着被媳婦給唬得低下了頭。

去廚房拿食物本可以大大方方地去拿,只要說寨裏的兄弟還想嘗嘗媳婦的手藝,說一番恭維的話,又或者是給大當家拿去的都行,可他偏偏鬧心虛,進去的時候瞻前顧後,這便落了高氏的懷疑。

“我就聽隔壁九兒的媳婦說,今天寨裏來了賊人挾持個貌美姑娘上山,那姑娘細皮嫩肉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擡,大當家都要将她轟下去,但是有些人見姑娘貌美,竭力請求大當家留下人,難不成這裏頭也有你??”

高氏一見馮高這頭顱越垂越低,眼皮眨得快抽搐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揮着漏勺就精準無比地避開他要害處專往皮薄骨多的地方揍起來。

夫婦二人一時間在院裏“比試”起武功來,震得庭院半青不黃的樹葉簌簌地落,樹上鴉雀吓得慌忙逃離,地上一地兒樹葉和鳥雀毛。

馮高不是不夠媳婦打,只是一味避讓着,壓根不敢出手,最後那一記裹滿面粉的漏勺砸到他肋骨上,發出巨響,他“嗷”一聲痛呼出來,連身上藏着的幾塊燒餅都掉了出來,沾滿了泥土。

高氏一看,當場就飙了:“還說沒有藏女人!沒藏女人你偷藏食物做什麽!”

馮高想解釋說拿去給兄弟們吃,但拿去給兄弟有必要行跡如此鬼祟嗎,高氏顯然是不相信的。

夫婦二人吵着吵着,高氏便揮着鐵勺要去找人,馮高可急壞了,等高氏走到屋後紅楓樹前用土坯搭建的小柴房前時,馮高的反應愈加激烈,忙推着她走:“沒有藏人!真的沒有...”

“沒有你冒那麽大汗做什麽?手都抖起來了還說不是,我不信!”

高氏潑辣地往他臉皮上掌刮了一巴推開,锵一聲踢開柴房門。

“狐貍精...”

高氏把門踢開後,擎着鐵勺子進裏環視了一圈,發現裏頭并沒藏人,接着她又将外頭的木柴一捆捆翻了翻,也知道不可能藏人,因為這裏一眼就能看完了,并無什麽藏人的好地方。

随後她轉身看見了身後那堆放茅草的地方。

馮高心裏一驚,下意識想擋着她,把她往外拉,可她的鐵勺已經往草堆裏砸着了!

“狐貍精!專勾人男人的狐貍精!看老娘不打死你!”

高氏一邊罵一邊砸,一時間,屋裏的茅草在逼仄的空氣中紛揚開來。

“別打!你要打死人了!”馮高一個着急,把他家婆娘單手抱了起來圈在身側,另一手緊張地去扒拉茅草。

那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看上去年紀還相當小,若然熬不過他家婆娘那幾勺,被打昏過去也不是不可能。

可他翻遍了茅草都沒有發現有人,身旁那婆娘就哭嚎了起來。

“好哇!好哇!試出你來了!這草堆我一按下去就知道沒人了,打那幾下不過是唬你的!這麽緊張還說不是藏人!你...你...”

那兇婆娘平時那麽兇那麽霸道,現在竟然哭了起來,然後那小姑娘也不知所蹤了,馮高這糙漢子這會兒又撓頭又頓足的,不知道是哄婆娘好還是去找小姑娘好。

“大當家!大當家不好了!那姑娘不見了!”

馮高把一整個寨子都找遍了,依舊找不到趙稚,最後只好來請求周大當家。

彼時周斐之正斜靠在一棵大半葉子變紅了的楓樹上,屈起一條長腿恣意地看秘籍,經他大驚小呼一趟也只是不悅地掀起眼皮,緩緩地收起了書籍。

“吵什麽,不是讓你帶走嗎,小家夥又沒長翅膀,你一個大男人還看不住了好意思來我這裏嚷嚷。”

“大當家!不是....剛才我帶她回去,想讓她在我院裏躲幾天再帶她下山,結果就...結果就被我家婆娘發現,然後...然後她就不見...不見了!寨裏都找遍了!”

馮高因為着急,話也說得不清不楚,周斐之聽着費解,便“簌”地從樹冠上落下,帶落了幾片紅葉。

“哪兒不見的?你先帶我去原來的地方找。”

趙稚此時餓極了,柴房裏又漏風,木柴間不時有風透入,冷得她咬緊了牙關才勉力不讓自己顫抖。

爹爹以前說過,以後在僞裝的過程中,絕不能發出聲音和動靜,直到有人對她說“游戲結束了,出來吧”她才能出來。

十歲那年她沒有聽話,爹爹沒回來跟她說“結束了”她就因為等待的時間太長而擅自走出去,結果遇上一個吓人的哥哥,上回在花轎上僞裝屍體時也因為月餅快掉而擅自動了,害得爹爹差點被人發現。

現在哪怕她還能忍,就咬牙切齒忍下去,直到有人對她說“游戲結束了”。所以,剛才馮高和高氏進來那下,鬧了那麽大的動靜,她竟然還能沉得住氣繼續演,兩個人都沒有發現她還在柴房裏。

“大當家,就是在這裏,剛才我就把她藏這裏來了。”

馮高把周斐之帶到自己屋後的小柴房門前,高氏已經低着頭在一旁侍立了。

“大當家...對不起,我不知道那是大當家的人,我是誤會這死鬼招惹莺莺燕燕了,所以才會...”高氏在旁小聲地解釋着。

馮高站在周大當家身旁,湊近耳朵艱難道:“大當家,求求你認下來吧,不然小翠她今天非砍了我不可...”

周斐之挑開薄眼皮冷冷地睨他一眼,伸手将他撥開,走到柴房前,看了黑糊糊的木門一眼,輕蹙眉頭只用鞋尖輕輕把門頂開。

屋內的趙稚聽見有動靜,立馬又圈緊膝蓋屏息了起來。

只是,憑借周斐之的武藝,即便她努力屏息了,還是能感覺到些微漏息。

“出來吧。”

周斐之環着手,好整以暇道。

趙稚幾乎把下唇咬破才勉強讓自己不發抖,此時距離馮高将她帶進柴房來躲避已過去差不多一個時辰,秋天日頭漸短,天色很快暗下來,趙稚身體也僵硬得很,又累又餓的,有些受不了了。

“還不出來呀,在玩嗎?”

周斐之突然想起那姑娘年歲尚幼,大約跟那天花轎擡來他府門前的“未婚妻”年齡相仿,甚至還要小一些,眸間還有抹相似的稚氣未脫之色,于是開玩笑道:“怎麽了,在玩捉迷藏嗎?游戲結束了,出來吧。”

趙稚聽到這句“游戲結束”後,如釋重負,渾身松垮下來,很慣性地從一堆僞裝物中鑽出來。

馮高和高氏都看呆了。

原來小姑娘剛才一直都在,她是故意用地上的灰把自己通身抹了一遍黑,然後把最大那堆木材解了,自己鑽進裏頭一滾、一紮,竟完好無破綻地僞裝成一捆“木柴”,剛才任馮高和高氏兩人都沒能發現她在哪。

趙稚身上的衣裳都被尖刺刺破了,簌簌地漏風,冷得她抱臂縮在那裏。

周斐之看見一個渾身上下烏黑髒兮,只露一雙無辜大眼在外的姑娘,心裏頓時炸毛起來,很想二話不說就退出這個柴房。

馮高展臂把他擋了回來,哀求道:“大當家...”

周斐之垂眸,見他滿是油污面粉的雙臂碰到他了,擰眉後退一步,更加不悅起來。

馮高意識到自己身上的髒污惹大當家不喜了,連忙退到一旁拍打起衣裳來,屋裏揚起了塵灰。

身後的趙稚突然噴嚏一聲,将臉上的土灰噴到他衣擺,周斐之低頭看了一會,反倒冷靜下來,深吸口冷氣後,又換作輕狂的态度道:

“喊聲爹來聽聽,若是喊得好聽,就留你幾日。”

馮高:“......”

趙稚懵了起來,馮高剛想說不可能她都不會說話,那方周斐之已經火速将身上被她塵灰玷污的殷紅披風脫了下來,裹回在了她身上。

衣袍還殘餘着他身上的體溫,裹起來特別暖和,趙稚一下子就感覺四肢關節軟化了,同時,還有一股清淡的,爹爹身上所沒有的年輕男子氣息,有點兒像幹燥的松木香。

周斐之隔着衣袍往她身上的穴道點了一頓,點完過後才緩道:“這啞穴下得有些複雜,普通人輕易瞧不出來,現在好了。”

馮高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現在明白了,原來這姑娘并非是個啞巴,而是來的時候因為某種緣由被點了穴呀。

“姑娘,你叫啊,雖然為難,但叫了就能留下!你快叫啊!”

馮高雖然也不大認同他家大當家明明年紀不大,卻要一個小不了他幾歲的姑娘喊他爹的想法,但只要喊了這姑娘便不用寄宿在他家,他家婆娘就不會跟他鬧了。

“快叫啊,叫了他以後就能帶你回家去呀...”馮高看着一臉迷茫的小姑娘,又焦急地小聲喊了句。

趙稚聽到可以帶她回家,立馬擡頭看了面前這個年輕男子一眼。

他該認出她來了吧?她就是那個被他拒之門外的未婚妻呀,她記得周家太爺爺跟她商量好,讓她當周家哥哥的老祖宗,他就要尊稱她為太奶奶或者老祖宗的,但是周家這位哥哥脾氣差,太爺爺讓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見識計較的呀。

所以,稱呼這些都是小事,他自尊心高不肯認她當祖宗,那就暫時不認了呗,至于讓她反過來喊他爹,嗯...這應該就是爹爹以前教她的,有些性子不好的人,通常喜歡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他不高興喊她祖宗了呗,便要反過來讓她喊爹了。

他性子不好,幸虧她性子好呀。

趙稚這麽一想,便啓唇又怯又軟地喊了聲:“爹爹——”

周斐之本是頑劣逗她的,并沒想過這個怕生的姑娘真的會喊,如今聽她又軟又糯喊了聲,如同一片又濕又滑的羽毛拂過心間,他轉身踏出柴房的腳失力,險些紮進門外一個泥潭上。

他不喜地擰緊了眉頭,身後又傳來一聲遲疑的、帶着小小失落的一聲:“爹...”

“欸,好閨女。”

趙稚垂着頭,以為他要走掉不理她了,誰知男子突然大步轉身,朝她露齒一笑,露出一顆尖銳的泛着寒光的虎牙。

然後,他隔着殷紅披風俯身将她高高扛起,抱上一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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