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山洞那頭洞門大開,轟然轟隆的聲音盧十四娘都聽見了。
她把趙稚放進山洞的時候,其實并不知曉一個武功全無的人不可能在裏頭打開洞門,而石洞門的設計除非把石門毀了,不然是不可能從外面打開的。
石門厚達三尺多,裏頭澆鋼鑄成,哪怕是一百個人同時舉托都未必能托得起一分一毫,更何況,根部還有機關咬合。
她不知道大當家到底是如何把門打開的,也不知道那小姑娘得知是她三番幾次害她後,會怎麽想。
她伸手擦幹淨唇角的血,不禁回想起那姑娘對她一臉不防備的樣子,想起她把那麽雪軟矜貴的狐皮氅蓋到她身上時,笑彎了的眼眸,想起她看見她受傷,緊張地把她拖進夥房喂水包紮的樣子...
嗯,要是這些事情她都沒有做,那該多好。
周大當家把挂在身上睡熟了的姑娘放置到夥房裏,如今土屋已經塌了一大片,住不得人。
盧十四娘垂眼端端正正地跽坐在那裏,等待接受周大當家的懲罰。
本來她可以編很多故事,但被那小姑娘識破後,她覺得沒有必要了。
“對不起,是我幹的。”她大大方方承認下來。
“是我嫉妒吱吱姑娘,嫉妒她能得大當家喜愛,嫉妒她奪了原本該屬于我的位置!”
“大當家,”她跪在那裏擡起了眼,“你可記得是我先靠近你的!你總是不說話,不跟我們說好,不管對什麽人态度都是冷冷的,根本沒有姑娘敢靠近你。是我先鼓起勇氣,每日做甜湯給你送去的!我為了你那麽地努力,下山時甚至還努力學習姑娘家的柔媚,可為什麽...”
盧十四娘的話還沒說完,周斐之的手已經死死掐緊她脖子,把她身體舉了起來。
“廢話那麽多,上兩回就不該顧念吱吱的想法把你留下,沒想到還助燃了你氣性。我不直接殺你是不想便宜你,你知道你把老子閨女塞洞裏她多害怕嗎?”
“現在,我也要讓你在痛苦和絕望中死去!”
眼前的男子比起以前的周漠劍還要讓人害怕,以前的周漠劍承繼了崆峒派一脈相傳的武功絕學,殺人狠準,不管什麽時候看都是一副冰冷猖狂的模樣。
可現在這人掐着她脖子,看着他冰冷的眸子,她感覺自己不會死得太痛快,因為她在那雙眼睛裏看見了無數駭人的煉獄。
十四娘又驚又懼,偏偏脖子被鋼鐵一般手收緊,呼吸無法暢順,頭腦中出現了無數可怕的幻覺。
“先放個血如何?你要不要聽聽自己的血往下淌滴滴答答的歡快聲?”
這一瞬間,十四娘是真真正正感覺到這個男人有多可怕,聽着他冷漠到近乎嗜血的聲音,她後悔自己怎麽就戀上這麽個怪物。
傷口被扯開,她感覺腹部一陣刺痛,內髒小腸一并疼痛起來,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小腸是不是被拉扯着往下流。
她絕望,她恐懼,就在這個時候,耳邊聽到一陣嬌軟的尖叫聲,脖頸上的手陡然一松,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軟軟地滑落下來。
随後她感覺自己冰塊似的毫無感覺的身子一暖,是一件帶着馨甜味道的毛皮大氅蓋到了她身上。
小姑娘吓得臉色蒼白,手胡亂給她按傷口,鮮紅的血把氅子都染透了。
“你為什麽...為什麽殺人啊?”
趙稚拼命擦着眼淚,身體和手腳都抖得厲害。
剛才她在夥房裏醒來,聽見外頭有動靜,揉着眼睛走出來,結果就看見可怕的一幕。
她生怕這個她認識的人下一刻會被周斐之拔掉腦袋,然後死狀凄慘地滾動到她腳邊。
“你個笨蛋,知道是誰把你塞進山洞的嗎?!”周斐之的脾氣向來不算好,能忍耐至今已經相當給她臉。
“你差點就在洞裏被大蛇咬死了!你保她做什麽?腦子是不是有病??”
他生起氣來罵人難聽。
盧十四娘聽到她在山洞差點遇險時,眉頭皺了一皺,臉色蒼白看向她,“蛇?我...我不知道...”
話沒說完,她态度凜了凜,把趙稚推開,還想把身上的大氅扯掉。
“我不值得你對我好,你這個傻瓜。”
趙稚走回來,繼續幫她壓住傷口,在身上撕開衣物幫她包纏好後,才吸着鼻子點點頭:“沒有想對你好,只是不想看着你這樣死掉,太冤了。”
“冤?”十四娘笑了,“那你知道我故意說手傷了,差遣你去砍柴,知道我故意把你引到冰面上,想讓你着寒,都是為了不讓你靠近大當家...”
趙稚點點頭,“我也沒原諒你,尤其是把我放進山洞這一次,我氣死了,你不知道我多害怕!”
說着,趙稚把蓋她身上那件氅子收回來,揉揉眼睛,“這件衣裳是大當家娘親穿過的,不能給你。”
“那你為什麽還要救我?”十四娘失笑。
“可我到底也沒怎麽樣,倒是你,口子把自己捅那麽深,到底值不值得。”趙稚皺了皺眉站起。
“你走吧,離開這裏,永遠不要讓我再看見你。我不會原諒你,下次見到也不會放過你的。”
小姑娘放狠話的樣子還怪有模有樣的。
盧十四娘用袖子掩淚,跪地磕了個頭。
“謝姑娘救命之恩,盧十四日後有機會定當相報。”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伴随着努力抑壓的哭音,用手拄着劍鞘,按住疼痛的傷口,一瘸一拐往山下走。
人被她放走了,周斐之抱着手,目光冰冷地剜她。
“啧,沒救了,傻得太勻稱了,日後你回家了,在山下遭暗殺可別後悔!”
周斐之說着就要把她抛下離開,走了沒幾步停下來,又道:“若是怕被追殺,留下來給我當閨女,日後長久侍奉我膝下如何?”
趙稚固執地搖了搖頭:“我放她走了,她為什麽要追殺我?”
“沒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蛇是冷血動物,你能把它捂熱,它就能反咬你一口,真蠢!”
周斐之越說越發痛心疾首。
“哦,你這是用蛇比喻盧姑娘呀,我聽懂了。但是,蛇剛才在山洞裏怕我餓着、吓着,給我準備了好多吃的呀。”
趙稚想起剛才在黑暗中抓着吃的紅豆芋泥餡團子,還有,那芝麻餡炒得特別香。
“哎,你等等我呀...”
見周斐之走開不理她,趙稚提腿追了上來。
“你不是說子時那段時間,要是分了神或中斷了,輕則受內傷,重則走火入魔筋脈盡斷嗎?那你現在還好嗎?”
“還以為你狼心狗肺想不起來你老子了。”周斐之走到土牆邊停下來,伸手攬住她的腰,“咻”一聲帶着她躍上原先支撐屋頂的柱子端坐。
“你爹厲害着呢,那個內傷走火入魔說的是別人,這點小事還難不倒他。”他一擦唇邊的污血,揩擦在她幹淨的左邊臉龐。
“啧,看看你自己,髒死了,也就你爹不嫌你。”
“今夜,只能暫時坐在這上面吹冷風了,給你的懲罰,看看要不是去救你,屋子又怎麽會塌?還不讓我教訓那娘們。”
“殺了她怎麽能叫教訓呢?”趙稚開始執拗起他字眼來,“教訓明明是指讓人從錯誤、挫折中取得的經驗,你殺了她就什麽也不知道了,她也不會意識到自己的錯...”
“夠了,閉嘴,再說把你扔了。”
他不耐地伸手束着她的腰把她往下帶,趙稚吓得慌忙用手纏住他的腰,恐防他真的把她扔下去。
見她真的知道怕,安靜下來才繼續把她撈上來坐在自己旁。
随後把身上破開好幾個洞的外氅拉開,把小姑娘按頭塞了進去。
手肘頂着膝蓋,托腮道:“哎,渾身上下都髒得要命,偏偏還帶個髒兮兮的小姑娘,天亮後還得修房子,早知道不帶你上來,我一個人進山洞閉關多好...”
趙稚感覺他懷裏暖暖的,不由自主靠近了他,只是背後他衣裳敞開有幾個大洞,那裏有風能滲進來。
周斐之感覺到她哆嗦了,把攬着她腰的手上移了一下,剛好抵在那些破洞的位置。
身後有條手臂像烙鐵一樣暖和,趙稚感覺很安心,沒過多久就挨着他胸膛睡着了。
周斐之原本把她抓上來坐着,是想懲罰她,讓她知道害怕的,誰知到頭來她竟舒服得睡着過去。
睡了不要緊,她睡着後還會尋求安全感,大概是這柱子的位置本來就小,而他一個大男人又占去了大半,她一個小姑娘只能被迫靠在邊緣的位置坐,大半邊臀部都露了出來,只能伸手圈緊他才能保持平衡。
腳底下好幾丈高,下面是狼藉的廢墟一片。
他是真佩服她是怎麽能在這種情況下還睡着的。
睡着以後,她還把性子露了出來,大概是嫌位置狹隘,她圈着他睡着睡着,人就跑到他膝蓋上坐了,還把腦袋深深地埋進他胸膛。
周斐之被她蹭得氣血上湧,手也不敢抱她,只能輕輕提了提她的後領。
“喂,你這家夥,不要蹬鼻子上灰啊,坐回去!坐回去!”
他想把她扯開一些,那家夥又自動靠過來,身子往前靠了些。
周斐之身體一僵,有血氣在沸騰。
翌日馮高帶着山寨一群兄弟上來給大當家修土屋,因為人多,也沒耽誤多少功夫,日落之前就把屋修好了。
臨走前盧十三小心翼翼地過來,問起周大當家盧十四娘如何發落了。
原本盧十四娘做了這些事,盧十三已經不抱希望了,周大當家當時坐在樹樁上歇息,把身旁的小姑娘提了出來。
“問她。”語氣非常冷,然後就不說話了。
趙稚告訴盧十三,已經把人趕下山,讓她永遠不要在山寨出現時,盧十三松了口氣,立馬跪下來對周大當家和趙稚磕頭,感恩戴德。
屋子修好,二人又能重新回屋裏修練。
趙稚坐在周斐之對面,看了他許久,口中遲遲沒有念秘籍。
周斐之終于睜開眼,只看她一眼就把目光移開,冷淡道:“怎麽還不念?剛才飯沒吃夠,鬧脾氣了?”
趙稚垂眸,沮喪道:“不是,我是想問,為什麽還在修練前一章內容啊。”
周斐之這時終于用正眼看她,用手指扣了她腦袋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你怎麽還有臉說,要不是為了救你這個不省心的笨蛋,我現在就能修練第七層了。”
“可你不是說你沒有影響嗎?”趙稚戳了他一刀。
周斐之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是他自己說對他沒有影響沒錯,但在那種邪氣倒逆,身體失控在體內爆發的兇難險狀,想要一丁點影響都沒有,怎麽可能?
那說辭不過是他自尊心作祟,要在小姑娘面前逞能罷了。
“是沒影響,再過些許時日就恢複了。”他淡淡道。
“那要過多久時日?”趙稚扒着話題問。
他看了她一眼,“就...”
“反正你爹厲害得很,你就不要擔心了。”
趙稚托着腮苦悶,她也不是要擔心他練武的事,實在是,他不練完她就不能回去啊。
夜裏,趙稚又做起了噩夢。
夢裏不知看見什麽,她一直手腳冰冷,頭冒冷汗,身體不時地抽搐。
本來盤膝坐在屋中央的周斐之睜開了眼睛,給對面抱着個蒲團睡的姑娘蓋被子,突然,姑娘一把抓住他的手,口裏含糊哭道:
“爹爹...嗚嗚...”
起先周斐之以為小姑娘喊的是他,手指彈她眉心,“死孩子,整天就知道撒嬌哭。”
“嗚嗚...不要!不要死!嗚嗚...聽話...我聽話...你把我賣到哪裏都行...只要你和娘親不死!”趙稚雙手扔了蒲團,反而纏上了他手臂,緊攥着不肯放。
周斐之低頭看着她渾身痙攣,口鼻和眼睛都在抖動,十分痛苦的樣子,攥緊他手腕的手心黏黏膩膩一片虛汗。
他意識到,她口裏念的爹,是她那個把她和她娘賣到青樓的冷血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