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周斐之感覺自己給自己搬了塊石頭砸腳,搬的還不止一塊。

他原本想着既然姑娘那麽想回家,那就問問她家到底在哪,送她回去住兩天,他就緊接着把花轎和聘禮一塊送上,把人又搶回來。

可一旦遇上的姑娘是個固執得轉不過彎來的小傻瓜,就有些棘手了。

“那個...吱吱啊,當初我讓你答應的其實...并不是要把武功完全練完啊。”

“那至少你要練完第六層呀,連一層功夫都沒有練完,如何算練成?練了什麽?空氣嗎?”

小姑娘一邊揉眼睛一邊又不經意給他戳刀子。

“小時候,大夫都說我腦子燒壞了,不可能再學習琴棋書畫,不可能再讀書認字了,但我爹爹娘親不肯放棄,我自己也不要當一個整天腦子裏渾渾噩噩的笨蛋,所以...所以我花了很多功夫,一點一點地記...一點一點地認...”

“我都沒有放棄呀,你那麽聰明,為什麽要放棄呢?”

姑娘吸溜着眼淚,表情很認真。依誮

在她的眼裏,不守約定等同于暴露位置被抓、性命堪憂,放棄等同于放棄自己的人生。

她腦子笨,将這些看得比誰都重。

“好...好,聽你的就是了。”周斐之舒出口氣,伸手包裹住她握緊拳頭顫抖的小手。

·

上回周斐之去豐州劫西瓜,被誤以為劫的是旁邊那冰庫裏藏的烏石。

後來曹家主過去發現烏石完好,本來堆放在外間的西瓜處,變成了一袋足夠買這些西瓜有餘的銀子,就知道應該不是十閻殿有計劃組織的。

但郭國富還是擔心那位殿主仍同十閻殿撇除不了關系,經打探,又發現赤嶺山上雲集了一群江湖人也不敢輕易去惹的山匪,且數量不在少數。

皇權更換的動蕩之際,決不可有絲毫損失。

當今太子是個空有其表的草包,他的功績以及權力都是郭氏一族給他的,自然,也可以随時收回。

但一旦出現任何動搖到郭氏根基的人和物出現,就務必要先鏟除。

于是,在這如此關鍵的時刻,郭國舅才會選擇率領五千精兵上山圍剿山寨。

在前頭把手進入山寨要塞的兄弟已經支撐不住了。

馮高遣人來通知周大當家時,他正盯着一把利剪陷入了沉思。

“大當家!不好了!看着像是朝廷的兵馬,是剿匪來了!”

“剿匪?”周斐之不屑地挑起了眉,“那他們打聽過山寨是誰罩的沒有...”

“大當家,他們的數量很多,山下狼煙滾滾,預計...在四千人以上,且騎射劍法精準,應該是精銳部隊...”

“四千人以上...”周斐之掂量着數目,“這個數目的精銳部隊,不放到邊疆保家衛國的正經事上,反倒來剿一個山頭的土匪?”

周斐之“嗤”地一聲,五十步笑百步道。

“護好吱吱,我下去會會。”

周斐之一件武器也沒拿,就下去了。

趙稚收拾了些用品以防萬一,被人請到了山洞裏歇息,一隊山匪就守在山洞口護她。

·

京城宮中,群鴉環繞,三王在城門外環伺已久,三萬禁軍軍權落在郭皇後手裏,太子轉瞬已成為空殼。

近年來,因為太子不聽話,漸漸失去把控,郭氏一族已經悄悄從宗室旁支物色好了一個人選。

郭氏一族觊觎皇權,趁着這時機,自然不可能盡數鏟除作亂的三王,必要時她甚至要打開城門,屆時京中百姓只怕也遭牽連。

太辰宮中,有侍女捧着碗墨黑的藥,掀簾而進。

太監謝路把皇帝龍床上的層層帷帳掀開,裏頭有個佝偻劇烈咳嗽的身影。

他一把用皇帕蓋住皇帝雙眼和口鼻,侍女立馬把藥端來,準備強行灌入。

在這個時候,謝路腹部被人一刀刺穿,侍女也相繼被割了喉嚨。

安國公周老太爺在太子和太子妃的攙扶下,登上了高樓。

城樓下随三王駐紮邊疆的,有很大一部分的父輩、祖父輩都曾随周老太爺征戰過,周老太爺在他們這些人中,是奉若神明的存在。

三王見周老太爺登上城樓後,立馬囑弓箭手把弓放下。

“爾等皆是我大靖了不起的将士,馳騁沙場,殺敵,保家衛國,十幾年來駐紮邊境讓外敵不敢踏入我大靖半步!老夫...給你們下拜道謝!”

說着,太子便扶着周老太爺彎腰下拜,城樓下衆将面面相觑,人心搖擺起來。

“你們身上的傷,流過的血,都是為了打敗為敵而傷,打倒外敵守護家園而流,現在讓你們槍頭對轉,這城裏有許多都是你們的親屬以及旁支血脈,你們真的打得下去?所流的血,所受的傷,又是不是真的值得!!”

老太爺聲音不大,但句句铿锵,百年古老城樓下,回蕩着叩問人心的聲音,激得塵土脫落,人人心中自問。

·

赤嶺山那邊,周斐之率了小支隊伍,從陡峭的山坡下沖了下去,山上箭如雨下,一時間難以統計有多少人。

盧十四娘原本應該走了,但她孤身一人,沒有地方可去,所以這些日子一直待在山頭附近。

這會兒看見有大隊官兵直碾赤嶺山,擔心寨裏的兄弟,不顧傷重未愈,也一同混入殺敵起來。

盧十三見十四娘回來了,一面揮劍擋掉好幾個進擊的士兵,一邊朝她靠近。

“十四!你怎麽這時候回來,你的傷怎麽樣了?”盧十三有點緊張又高興,大聲地問。

十四娘身手也算了得,如此一路披荊斬棘,已經殺了一道血路,只是無奈敵方人數太多,進攻防守都相當熟稔和強勢,幸虧是在山上利用先天的地理優勢,不然她大概也找不到突破點。

“華叔華嬸他們呢?秦叔呢?二當家和二當家夫人可好?”盧十三和十四娘是孤兒,少年在山寨蒙受照顧,十四娘如今想到的是這些人的安危。

末了,她往外揚出一劍,把幾個散兵擊得往後一推,聲音有些冷淡:“周大當家都幹什麽去了?不是很能耐嗎?有人要打他山寨的主意,他怎麽連影都不見?”

“大當家他到前面殺敵去了,我們這裏只有些零星的,敵人從從北面來,大當家二當家都到北面去了,站土墩看下去黑壓壓一片,全都包圍住了,那兒的兵至少四五千!”說話間,盧十三又殺掉了幾個,血濺了一臉,撒進眼睛裏也顧不得擦。

天哪...四五千!!

十四娘被迎面一根長戟刺了一下手臂。

“十四!你身上有傷,快點離開!去山丘上!那兒保護吱吱姑娘的人剛剛也迫于無奈下來迎戰,你去那裏,同她一塊待着!”

趙稚一個人躲在漆黑的山洞裏,用毛氈裹着自己,團成一塊岩石在山壁上,甫一眼望去還真以為只是一塊石頭。

但其實她內心怕極了。她最害怕一個人待在黑漆漆的山洞了。

盧十四娘用劍支撐着自己,一步一瘸,手臂的血被她在山丘下強行用火燙得止住了。

不能讓人循她的血跡找上山丘來。

趙稚聽見洞外似乎有腳步聲,猛地吸了一口氣後憋住了,雙手死死掐緊掌心,摳出了血,強迫自己不顫抖。

“吱...吱吱姑娘,你在嗎?”

十四娘踏入山洞時有些猶豫,她想起自己臨離去時,小姑娘怄紅雙眼說再也不要看見她踏入山寨。

趙稚自然聽出來十四娘的聲音了。

但剛才馮高前來把山洞外守着她的那群人一并帶下去,并且同她說過,讓她躲在洞裏僞裝起來,千萬不能發出聲響。

同以前跟着爹爹娘親遇到的險難處境差不多,她十分熟稔地僞裝成一塊石頭,沒人來喊游戲結束,她就決不停歇。

更何況,這個十四娘先前把她當傻瓜耍了,她還在生氣呢。

十四娘自知先前對姑娘所做一切過分了些,現在她不理她也應當,所以她也沒有多說,而是靠着洞口負劍而坐,警惕地看着洞外。

“吱吱姑娘,我還欠你一件衣裳呢,對不起...”

十四娘一邊守着洞口一邊同她道歉,“可是那狐氅已經被我扔了,我欠你的,日後有機會的話,就一塊還了。”

藏在洞裏某個角落的小姑娘依舊不肯出聲。

十四娘眸色黯淡了一下,自嘲地笑開,就在這時,她眸光一閃,嘴角僵住。

一隊紅纓鐵甲的士兵不知何時走上山丘來了!十三他們...被攻潰了嗎?

十四娘雙手不斷抖動着,看了看身後幽暗處鼓起一團的地方。

她哂了哂,立馬将身後背着的劍“锵”一聲朝“大岩石”扔去,順手解下自己的發帶,揉了揉,披着一頭散發跑了出去。

随後,那一隊紅纓鐵甲便追着一頭青絲的姑娘往山丘下跑了。

山洞內外又安靜下來。

周斐之一刀下去,連砍下十人的腦袋,連着線似的濺起一道高低不平的血花,他一邊砍一邊敏捷地躲避血濺,至今衣裳還是幹幹淨淨的。他劍負在背,橫穿在敵人中,左閃右避,像頭動作優雅卻嗜血的豹子,速度快得人根本看不清他下刀。

冷風掃過赤嶺山山頭,幹燥嚴寒的風帶得血腥氣更濃烈。從上而下看去,那一色兒黑甲紅纓數量之多,幾乎要碾壓別的雜色。

沒過多久,後方相繼湧上一大隊士兵,人數之多,馮高從山丘帶下來的兄弟沒多久就剩下幾個了。

周斐之本來還橫索在敵人中,一眼瞄見其中一名似乎是他下來殺敵時叮囑好守山洞的。

他“噗”一聲又連殺了幾敵,一路殺敵撥開了一條血路,直到找到馮高。

“不是讓你派人保護吱吱?!!”他勃然怒起。

“大當家,下邊都不安全了,留幾個人在那有什麽用?再說了,我們這收住了,吱吱姑娘她在上邊,才能安全呀...”

馮高一面顧着面前的刀劍,壓根就沒心思給大當家多解釋。

周斐之又一劍往四周環斬,圍在四面的黑甲倒下,他飛身竄上一棵盤桓在山崖邊的千年老樹,站在樹頭拉動手裏的竹筒,大聲發令道:“最後戒備!全員撤!!”

在聽到這個命令時,馮高簡直不敢相信。

炎寨興建起始,就在山上開鑿了逃生隧道,一般不到要棄寨的時候,山寨的當家都不得發此命令。因為山寨的地頭是他們立寨的基本,性命可以沒了,但地盤一定得護着。

只是,周斐之并沒有想過要棄山寨。

由于後繼攻上山的人數實在太多了,眼巴巴看着寨裏死了不少人,而小姑娘身邊又沒了屏障,一旦敵人獲悉她藏身點,從別的路徑上去...

他等不及了,要使用那一招式。

很快,山寨上所有人都看見千年老樹上發出的煙花信號,大家齊刷刷拔出腰間那一個竹筒。

那竹筒裏的是煙霧彈,但凡炎寨裏的人必定随身攜帶一個,雖說從來沒見用過,但用法是每一個人都熟知的。

煙霧彈一拉發,山裏頓時濃霧一片,一整個山頭都被濃黑的煙蓋起,漸漸看不清山體的輪廓。

山裏起風,吹了好久那煙霧才漸漸散去,露出山上随處可見的一棵棵紅得泣血的火楓,那是炎寨的象征。

在霧裏惶恐,胡亂揮斬了好久的黑甲士兵,此時視線慢慢清晰。

男子頭上绾發的玉帶已經随風落下,露出一頭黑亮似針茫的長發,他那一雙眼睛紅得似火楓,高高地屹立在枝頭,宛如是一座山上主宰生死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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