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那這樣,我們用煙從這小洞熏進去,在山洞外守着,就不信他不出來!”
男子的話才落,那個遞交膳食的石門下方便蔓進了濃濃的煙。
只是,他們都不知道,這山洞是周大當家用來修練武功用的,普通的煙霧能被洞壁的石頭吸收,就連火也攻不進來。
沒過多久洞外就安靜下來,周斐之被蓋得熱出了一身汗,一把站起掀掉毛氈,同時對姑娘道:“游戲結束。”
趙稚渾身松弛下來。
她小心翼翼攀着他的衣角站起,處于黑暗的時候她眼睛不敢去看地面,只能擡起頭尋找周斐之那雙鷹隼一樣奪目好看的眼睛。
“你看,我這不就保護你...”
趙稚正嘚瑟地說着,腳下一時沒站穩,拽着他身上的帶子一扯,腰帶被扯掉了,周斐之眼睛在黑夜中如夜視的鷹,蹙眉一把托住她的腰,可她緊張之下手裏揪住一點東西就拼命地拉,把他衣襟處“咧”一聲撕壞,大半胸膛都在洞穴微潮的冷空氣中露出。
周斐之咧嘴“嗬”地笑了一下,把她扶穩站好了。
趙稚手指攥緊他衣擺,跟着他來到洞穴的更深處。
走過了彎彎繞繞的逼仄小道,前面露出一絲微弱的光。
“當心些,這次別把我褲子扒了。”
前面傳來周斐之漫不經心調笑的聲音。
“知...知道了。”趙稚軟軟的嗓音壓得有點低,手猛地一松,又往前拉住了別的。
然後感覺前面男子的腳步頓了一下,咳嗽了幾聲反倒窘迫起來,“嗯...剛剛騙你的,現在你拉的才是褲子。”
趙稚“喔”一聲松了,又去撈他的衣擺。
有水流的聲音,山洞走到最裏頭竟是一處開闊之境,中間很高很高,呈傘錐狀,頂部的開口大約只有一口井那麽寬,有一束白熾光投射下來,照亮了洞底形狀古怪的山石,能看見洞口處天空的幽藍深邃。
趙稚覺得天空的距離變得遙遠了,她傻傻地往上伸手,踮起腳去夠。
“身上有帶針線嗎?還不過來補。”
她的小手倏然被人從上方包握住,帶了下來蹲坐。
她在他身上縫着衣裳,一針一線緊密細致。
她在縫線的時候發現他情緒不大高,輪廓鋒利的濃黑眉毛沾了些灰,略略有些下垂,像兩把鋪了塵被人擱置了的寶劍,眼睛內能映得進光,卻滲不進底,神思像是游移開了。
“還在為無法保護人的事情難過嗎?”
趙稚覺得自己身為長輩的,有義務為小輩排解憂愁。
說話的時候,她低頭湊近縫針把線咬斷,面前的人胸膛微不可察動了一下,有些奇怪的聲音傳出。
趙稚就要湊近耳朵去聽,面前人伸手就把她臉頰夾住,夾出了可愛的嘟唇移遠了些。
“我怎麽可能為這麽無聊的事難過,我是在想事情。”
“想、想什麽事情?”嘟唇嫣紅水亮,像是在邀人采撷的甜果。
“我的內力在慢慢消退。”
周斐之松開她的臉,扶膝站了起來,“剛才來人靠近了我居然都沒發現,反倒被你聽見先一步吹滅了燭火。”
“是鬼降功...”他緩緩吐出口氣,“是我沒有遵照它的走法來練,故而遭反噬了...”
“練上乘的武功還會這樣?”趙稚眨了眨長睫。
周斐之笑了,“練上乘的武功不會,可是練上乘的邪功就會。”
趙稚低低地“呀”了一聲,她還是沒搞懂邪功是什麽意思。
“邪,是斜的意思,是不正當的武功意思嗎?”趙稚又開始撓着笨笨的腦子苦學起來,“練這武功這麽不好,那就別去練好了。”
周斐之看着她微微笑了起來。這家夥心性單純,倘若她得知鬼降功之所以被列為邪功,不止是修練時的氣為陰邪,最主要它還要利用吸收死難者斷氣時的那口氣來發功的,她一定會吓死。
他本是執着于要練此功,但現在看着趙稚,他覺得他不練也沒有關系。
“那...不練了?”
“嗯,不要練了,咱練點正途些的武功好嗎?”
“好啊...”周斐之聲音有些慵懶,随之找了處幹淨的草皮,拉着她的手坐下,把頭枕在了她的膝蓋上阖眼。
他握着她的兩手,感覺溫暖從她手心源源不絕傳出,他好久沒有這麽松弛過。
“只要你不逼我自宮,一切好說。”
趙稚“啊?”了“啊?”,撓撓頭疑惑。
“不然你以後就少許多快樂了...”他的聲音舒緩,漸漸低了下去,是睡着了。
趙稚低頭看了一眼,他的唇形十分好看,唇角邊微微上翹,即便在夢中也帶着些戲弄的笑。
“什麽啊?什麽快樂?”趙稚都想搖醒他請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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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斐之原本想着在山洞裏暫歇,等身體裏的內力恢複以後,再出去殲滅敵人。
可不等他出去,那些黑甲兵就接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消息似的,匆匆忙忙班馬離開了。
“這樣便想走了?想得挺美的。”
周斐之望着大片被刀劍砍得斑駁掉皮的樹幹,地上一堆枯萎蜷縮的紅葉,沾了血紅得更刺眼了。
馮高和山寨的人忙着處理善後,見大當家和吱吱姑娘無恙從山丘上下來,馮高忙過去慰問。
“那些是京中的兵馬。”周斐之在過往的八年間,一直在京中統領着十閻殿,故而清楚京中的兵馬以及局勢,他心裏對許多事情是明白的,只是一直懶得摻和,也沒興趣摻和。
“大當家,可你不是聖上最得力的助手嗎?他為何派人來剿你?”馮高問。
周斐之離開十閻殿的時候,能夠猜出來皇帝身體不大好了,因為他幾次三番也沒能見着皇帝一面,皇宮內外一直由郭氏外戚把控着。只是當時他沒有那麽大的事業心,也不願意管朝局,所以扔下十閻殿的青龍符便潇灑地走了。
“若不是皇帝忌諱一把不為他所用的刀,而來趕盡殺絕,那便是...”
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趙稚胸前用草繩編織的兔子項鏈,姑娘掀眸看他,
“那便是,皇帝危在旦夕,朝局有變了。”
“那!那大當家你快趕回去救皇上啊!”馮高瞪大了眼睛,急得臉通紅。
“我為什麽,”周斐之挑開薄眼皮,淡情地掃了他一眼,“朝局它怎麽變,不妨礙到我練功就行。”
“但是,”他頓了頓,手邊一緊,“它已經嚴重妨礙到我了。”
“在我的眼皮底下殺我的人,毀我山寨擾我清靜,真以為老子吃素的?”
周斐之用力過度,把項鏈掐斷,捏扁了草編兔子,指甲掐入指腹溢出血腥氣。
他剛剛表情陰戚地放完狠話,那頭小姑娘“哇”一聲哭了,他苦惱地一側目,好不容易營造的冷戾血腥氛圍被攪和得蕩然無存。
“我項鏈...我項鏈...哇...”
趙稚嗚嗚咽咽蹲下,捧着地上被他掐得爆開的草編物,哭得惹人垂憐不已。
那枚小兔子的草編項墜是她費好大功夫編的,爹爹臨走前教過她不下數十遍,她一直苦練卻沒編成功,來到山寨上日子聊賴,好不容易才編成功了一只,被她如獲至寶挂在脖子上,不時就摸摸。
“我...還你一只純金造的行嗎?你那項鏈是假的。”周斐之皺了皺眉。
“不!它不是假的,它是真的!是真的...”趙稚哭得更傷心了。
“好好好,是真的是真的!那我還一只更好的給你行嗎?鑲珠子的,和田玉的行不行?”
趙稚還在掩面哭。山寨的人都朝他們望來,他們臉上挂滿了同情。
這倒顯得周大當家很不近人情似的。
“那不掐都掐了,還能怎麽辦?”他掐的時候那麽爽,現在可得焦頭爛額了。
“還一只真的兔子!真的兔子...”
趙稚哭聲止住了,放下掩臉的手,不停打着哭嗝,眼眶和雙頰緋紅一片,看得讓人忍不住想繼續欺負。
“不過現在可沒有,等我去京城一趟,辦好事情回來,我扛一箱兔子項鏈,金的銀的玉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順便給你抓一山頭的兔子,供你飼養,行嗎?”
他看着她靜下來的樣子,乖極了,忍不住伸手去揉了一把,然後扶起她,“地上涼,別坐這。”
說着他已經褪了自己的外氅鋪在大石頭上,墊得松松軟軟的讓她坐。
大家忍不住暗嘆出聲,大當家向來愛惜自己身上的衣裳,今日可真夠出乎意料。
然後大家也都看見了,那位常年對什麽事都不關心的周大當家,永遠一副別人欠他的表情,這會兒眉眼也意外地沾了些緋紅的喜意,這不是看錯。
看來馮二當家說的一點沒錯!
周斐之離開炎寨赴京前一天,趙稚把繡了好久的荷包遞給他。
他臉上不顯,卻系上荷包往山寨裏逛了個圈。
寨裏家家戶戶的人見了他,都驚訝得說不出話,忙請他進屋喝茶。
大當家何時會纡尊降貴到手下人家裏坐啊!今日一定是個好日子!
可周斐之到每家去,都停留不夠半刻鐘,負手在手下屋裏逛個圈,撣一撣衣擺,低頭理一理腰帶,不時逗弄腰間系的荷包,卻一句話也不說,弄得他們好生惆悵。
直到有人無話找話題,無意中看見他腰間系了個古怪的荷包,心直口快說了句:“呀,大當家你的荷包真特別。”
旁邊的婆娘一聽,立馬踩了他一腳,鑽他耳朵竊竊私語,那人聽完臉色大變。
誰知周大當家卻突然抿了抿唇,很是矜持地點點頭,目光散漫,把玩荷包:“嗯,我也覺是。”
說完,他就心情很好提腿離開,步往下一家。
山寨裏一時間似點燃的火苗子般,四下奔走相告道,“喂,一會大當家來你家,不想死的記得要誇他腰間荷包好看!”
于是周大當家離別前一天,體恤手下,走訪了七百八十九戶人家,收獲了不少贊美,大都諸如誇他“荷包精致”、“出自名師手藝”或者“荷包特別稱大當家的氣質”。
他走那天大夥都來送他,小姑娘站在最前面,微笑着跟他揮手:“那我在你院子種幾叢月季花,那些樹都枯萎了,我讓馮大哥幫我移走,種幾棵花樹好嗎?”
“好,随你。”周大當家依舊是一副毫不上心的模樣,只有馮高和伺候過他的人暗暗吃驚,大當家他那座枯敗的院子是故意為之的,原因是他覺得綠草紅花礙眼,才澆了幾桶毒液把那地裏的植被毒死。
周大當家和吱吱姑娘惜別,嘴裏潇灑話也沒幾句,眼神卻一直都在姑娘身上。他答應趙稚等他辦完事情回來,就送她回家。他打算送她回去、下聘,然後把人光明正大接回來。
可就在這麽美好氣氛的時候——
劉天青家的小孫子突然帶一群小頑童從人群裏蹿出來,看着周斐之腰間的荷包直好奇。
“哇,繡荷包跟寶兒的一模一樣哎!”
旁邊的大壯也興奮地湊過來,“真的真的,跟我這個也一樣欸!也是一只小雞一只小鴨!可這不是小孩子才用的平安荷包嗎?大當家都這麽大了怎麽還戴?我哥十歲以後就不戴了,說孩子氣戴着惹人發笑。”
“我知道啦!一定是大當家的奶奶逼他戴的是不是?我奶奶也好兇好兇,一直逼我戴!”
場面一下子尴尬了。
只有趙稚臉上還挂着笑容,揮手作別:“你一路小心,我等你辦完事情回來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