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上藥
他扛着姑娘來到自己的禦風院, 看着禦風院和慈正堂相隔不到半個庭院的距離,從禦風院側面的月門過去,繞過一口望月井, 順着長廊再往前,從那叢竹子繞進去就是慈正堂的龍東珠溫池了。
怪不得她在山上念叨着要回去時, 說過她家就離他家不遠。
他把趙稚扛在肩上從屋檐跳下來時, 院裏灑掃的丫鬟都吓掉了手裏的掃帚,愣住了。
這位爺當真行事放`浪形骸, 無法無天了。
可就連國公爺都只能吹胡子瞪眼,對他毫無辦法, 他們一介奴才,又能說什麽。
于是,那些人趕緊把掃帚撿起, 低着頭啥也不敢看,急急忙忙退了個清靜。
周斐之“砰”一聲把門踹開,趙稚在他肩上急了起來:
“斐之!在山上時, 不是讓你別踹門了嗎?”
“山上是山上, 這裏是這裏。”
周斐之散漫冷調,毫不憐香惜玉地把她扔進床榻。
幸虧今兒他房裏剛剛有人收拾過, 因為不知道放置何種顏色的被子,所以幹脆把幾床被子都搬來, 想着一會問過他意見才留下哪一床。
結果趙稚就深深陷入松軟似雲朵的床褥中, 頓時, 那些被人扔的不快感便消失了。
等周斐之錯愕地去撈埋進床褥不見了的姑娘時, 才看見一床火紅欲滴的鴛鴦龍鳳呈祥紋被褥間,露出一張笑得紅撲撲正樂在其中的小臉。
姑娘嘻嘻地朝他笑,躺在旖`旎的大紅繡被裏, 唇瓣鮮嫩嫣紅,幾绺淩亂散發貼着臉頰,垂落進微開的襟口,随着姑娘的呼吸和笑,高低起伏。
他覺得那樣的畫面分外諷刺又礙眼,刺激得他連火氣都發不出來,忙擰過臉別開。
“不是要幫我上藥嗎?還不出來。”他重新醞釀了一下情緒,冷道。
小姑娘笑了一會就不笑了,臉上嚴肅起來。
“可是在此之前,我要沒收你的糖葫蘆。”
“因為你剛才用腳踹門了,這是很不好的行為,顯得很沒有教養。糖葫蘆是獎勵你終于肯開口喊我太奶奶,可是現在做錯事了我就要沒收。”
看着她一本正經的說事,周斐之“嗤”一聲冷笑,擡腿就把一旁的繡墩踢得砰砰響。
“那玩意兒我不稀罕,早扔了。”
“你扔了?”趙稚睜大了杏眸。
“剛才離開時,随手扔進錦鯉池喂魚了。”
然後,她從床上爬起來,跑到他面前,伸手就往他身上找。
終于在他袖子裏找到一顆。
她捏着糖葫蘆,高興地将它放進口,嘻嘻笑着:“懲罰你,我沒收了。”
周斐之一臉難堪。
剛剛他确實是已經準備扔進池子的,只是臨發力那下,突然覺得那糖葫蘆太黏手,扔也扔不掉,最後只能藏進袖中。
周斐之越看姑娘放松的笑,內心就越怄氣。
明明他把人扛進來,是要為難她,看她怎麽露餡,撕裂她那張不谙世事的嘴臉,怎麽現在反倒像自己被調戲了呢?
內室逼仄的空間裏,四周清靜無人,他突然朝姑娘一步一步靠來,伸手随性地一扯衣襟,露出大半個胸膛。
這時趙稚清晰看見了,剛剛脖子處那道傷痕其實直延伸至胸膛,胸膛處的部分傷得更深,已經看見皮肉外綻,只是,上面的血止住了,似乎已經被人簡單處理過一樣。
除此之外,腹部也有多處大小不一的劃傷,只是對比胸膛那道最深的刀傷,這些都不算什麽。
“怎麽傷得如此嚴重...”趙稚眉頭都擰巴起來,屏住呼吸,指腹顫抖地伸出,卻不敢去觸碰。
“我去給你找大夫!”她說着就要沖出去。
周斐之勾唇笑了,一把攥住她手臂,把她拉了回來。
“不必找大夫,只是些輕傷,有你幫我上藥足矣。”
他帶着幾分挑釁的心,這姑娘果然已經被他吓着了,單獨與一男子共處一室,這樣的情形,他倒想看她能裝到什麽時候,自然是不能放她出去了。
“這怎麽能算輕傷呢?”趙稚看他胸膛那的刀傷,傷口最深處足有半寸,再往裏一點,大概內髒都要露出來。
周斐之看她苦巴巴的臉,眸裏醞着水色,以為她終于被他吓怕,唇角微勾,朝她走近。
他的身量高大挺拔,把她困在狹窄一隅,臂膀撐在柱子上,虛攏起一個空間逼壓她,二人那樣的姿态甚是暧`昧。
他在等,他要等她什麽時候受不了這種逼壓感,哭着向他求饒。
“來,開始幫我上藥吧。”他自己也意識不到自己說出這話時,音色帶了些喑啞。
二人挨得極近,彼此呼出的氣息可聞,卻始終保持着觸碰不到的那毫厘之距。
趙稚始終目光盯着他那道傷,眸間的淚終于一滴滴落了下來。
他以為她終于知道害怕,要求他了。畢竟她要想當周家的老祖宗,跟玄孫這麽耗在一起算什麽?
“怎麽?你是不是...”
他富含譏诮的話未落,姑娘便掏出玉瓶,邊掉淚邊往他身上抹藥。
“嗚嗚...疼嗎?是不是很疼呀...”她淚雨梨花地擡頭望他。
她哭,是在心疼他的傷?
剛才姑娘指腹間帶着藥粉的薄荷涼意劃過他傷口,薄荷馨香氣味在一圈圈漾開。
周斐之渾身僵硬了起來,她純淨如稚子般的目光變得不能細看。
武功夯實那麽俊拔一個人,好端端地平地站不穩,往後踉跄了一下,被什麽吓着似的,腦子暈乎間,伸手抓了梁上垂下的綢布借力,誰知,竟把一整張布扯了下來。
蓋住了兩人。
小姑娘被布罩着找不到人,很是着急。
“呀!你的傷還沒上好藥呢,得趕緊勻開,不然會把皮膚灼傷的呀!”
趙稚着急不已,像個瞎子一樣在幕布裏往四下探手,想要找到他繼續抹勻。
周斐之不動聲色地緩緩往後移,姑娘帶着馨甜的味兒在幕布蓋下的這片漆黑無光的空間裏,越發清晰鑽心肺,他拳頭握出了汗。鬓邊汗液滑進胸口,傷口被浸得陣陣刺痛。
痛并快樂着。
“在這呢。”姑娘的手終于抓住了他。
周斐之如夢初醒一般,吓了一跳,睜開雙眼,猛抓上方的布環着姑娘旋綁起來。
最後,趙稚被無辜地綁成一只“粽子”,綁在柱子上,眼巴巴看着周斐之撿起被自己撕破的衣裳迅猛穿好,仿佛她是什麽吃人的妖精,惟恐不及逃開似的。
“哎!斐之!你快把我松開呀,藥還沒上完呢!”趙稚丈八和尚摸不着頭腦,不明他此時為何如此反應。
可門“砰”一聲被他砸得響亮,哪兒還瞧得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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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趙稚在周斐之走後,被進來收拾的奴仆發現了,才得以解救。
周斐之獨自在京城街頭游離浪蕩,大街上摩肩接踵都是人。大街兩旁,除了熙攘趕集的人外,還有身穿賣魚翁服裝,指甲幹淨無腥黃的,有打柴從群衆間穿梭而過,鞋底幹淨如新的,有賣茶葉蛋,可從鍋裏夾雞蛋姿勢極生硬的。
周斐之一邊逛,目光低調而散漫地掠過在人群中遮藏的這些人,唇角不懷好意地一揚。
太好了,剛剛心情極不痛快,是哪裏來的瞎子送了這些冤大頭來供他出氣?
安國公府到了要伺候祖宗用膳布菜的時間,慈正堂裏站了一屋的人,唯獨缺了早上才回來的周斐之。
身為安國公的周中馳坐在趙稚下首的位置,一擊案,“算了,那逆子定又一聲不吭離開了,咱們國公府就是個無掩雞籠,他周大爺想什麽時候來什麽時候走,從來不跟人說,比祖宗還厲害!”
上首的趙稚一聽,黑眸轉了轉,搭話道:“我也沒有很厲害啊,再說了,古來都說青出于藍,長江後浪推前浪,子孫比老祖宗厲害,那是福氣啊。”
周中馳面對一臉稚憨的小祖宗,一時無話。
這時有門房人急匆匆跑來。
周中馳斥道:“在祖宗面前,休得慌張失禮!”
“是..是..公爺...”門房順了順氣,給祖宗和國公爺、二大爺和兩個庶房老爺逐一行禮問安,耽延了些時間後,才語速不緩不疾道:
“啓禀公爺,大公子他...在落虹街附近大開殺戒!引起□□,大街上有好些攤販和無辜百姓被他殺死!五城兵馬司的人抓不到他,現在來到國公府要人了!”
周中馳爆起一掀案:“這麽緊急的事情!你怎麽現在才說!!”
五城兵馬司先前是郭太後的人徹底掌握了,如今新皇登基,開始調抽郭氏的人,但短短時日,加之新帝在朝中根基甚淺,能做的事情很有限,五城兵馬司的目的,搞不好還是針對趙稚。
新皇對周中馳直接下達了命令,一定要保住趙稚。
所以五城兵馬司再次要求府裏所有人出來的時候,周中馳攔住了趙稚,讓她好生待在後方,千萬不能出去。
此時國公府大門處,中城都指揮何卓又嚣張地攜着把大刀,在堂前走來走去。
堂中坐着的周中馳耐不住發酸話:“聽聞近日聖上開始着手整頓五城兵馬司,不少私吞稅款,仗勢欺壓百姓之人都被聖上換下去了,就連西城指揮使栗仲也無可避免。我觀何大人今日竟還在,足以證明何大人乃盡忠之人,聖上總不會因為大人是國舅妻弟,就對何大人網開一面的。”
“多謝公爺誇獎。何某的确精忠之人,效忠陛下,其心可昭日月。”何卓恬不知恥開始順着他的話誇自己。
“不過,盡管何某與公爺關系好,但府上公子犯了事,何某可不能徇私。”
“這個自然。”周中馳僵着臉,胸腔憋悶。
“不過,那逆子生性狂妄,就連家中長輩也不尊,我國公府早已與此子斷絕關系,他所作所為皆與府裏無關。何大人可有查清楚事情了,如若證據确鑿,我找到他定然親自捆綁送上府衙。”
“證據...倒是确鑿了。”何卓漫不經心地說着話,眼睛一直朝內院看,似乎此次行動并非真的為了抓周斐之。
“對了,公爺,近日聽聞病假在府,可是,我有京郊的兄弟看見你的車子往邢北縣一帶去了,不知可有此事?”
周中馳心神一震,果然,他就知道這厮是為他家那位祖宗來的。
就在他想着用什麽話把他唬弄過去之際,內堂搜屋的人突然把一蒙着面紗的女子帶了出來。
“大人,此女行跡鬼祟,觀其裝扮并非府上的夫人或是姬妾,也并非丫鬟扮相,恐怕事件蹊跷,與案件有關,特帶出來與大人一看。”
周中馳看了趙稚一眼,咬牙切齒,心中暗罵:呸!臭不要臉!與案件有哪門子關系,不過是借口要把人帶走罷了!
何卓見周中馳臉色難看,揮揮手:“行,把此女帶走。”
“不行!不能帶走!”周中馳忙站起來,“她是老太爺生前過門的妻子,是我們的祖宗,她不能被你們帶走!”
“哦?周老太爺妻子?你們祖宗?”何卓面帶懷疑,“這就更可疑了,據聞老安國公時年一百二十多了,此女顯然才及笄!”
“帶走!”
倘若不是新帝的能力還不足以庇護安國公府,周中馳他們現在也不必受區區一個五品官掣肘,這事怎麽想怎麽窩囊。
可滿庭文官,站在一個太後外戚面前,縱然品階疊起來能砸死他,卻只能握拳忍氣吞聲。
就在這個時候,庭前大樹突然被一陣妖風刮得左搖右擺,枝葉“嘩啦啦”直掉,刮得庭前捕快腳步不穩,身子直往後傾。
有半截大腿粗的枝幹直直往何卓腦袋正中砸去,他立馬揮手持劍砍成兩半,趙稚趁此機會掙脫,拿起大石頭朝何卓身上砸去,本想砸他臉,沒想到被風吹得失力,倒是正正砸中他□□命門,疼得他臉發青,“嗷”一聲屈身蹲下。
他再擡頭看是何人砸他時,小姑娘已經慢吞吞并起雙腕塞回那捕快手中,一臉疑惑地看看何卓,又看看那捕快,捕快慌地把趙稚推開,吃了黃連般。
何卓正追究責任時,天上突然砸下幾具屍首,險些砸到了他。
一記清冷嗓音自屋檐響起,帶了些嚣張氣焰:“我有先皇任命诏令,誰敢動我府上人一根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