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給祖宗捂腳

周斐之伺候趙稚用完了晚膳, 就自覺地離開了屋裏,到窗外那棵銀杏樹上打起了坐。

趙稚本來想說既然他不願意麻煩,不如叫肖嬷嬷添床被褥, 暫且在她的屋裏歇息一晚,肖嬷嬷聽得膽戰心驚, 幸好世子拒絕了。

夜裏風聲大, 屋裏的窗子用厚紙糊得嚴嚴實實,但也免不了不時地傳來些啪啪的聲音。

趙稚夜裏睡得極其不安穩, 一直在夢見那天看見的幾個化成血水的人。

又一陣噼噼啪啪仿佛敲窗的風聲響起,趙稚吓得驚呼一聲醒了過來。

醒來後她一直嗚咽着, 想下床去找燈,卻笨拙得撞了床柱,發出砰砰聲。

這時窗子真的有人敲響起來。

“祖宗, 發生何事了?孫兒需要進來伺候嗎?”

趙稚夜間體恤下人,早早就讓肖嬷嬷她們回屋歇息,要到明早她們才會過來。

她被剛才的夢靥吓壞了, 頭又痛着, 便哭着嗚咽道:“要...要你...你進來...進來一下。”

周斐之輕松地把一整個糊了厚紙的窗子卸下,翻窗爬了進來。

他身上帶着風和雪的氣息, 可他握起她手時,掌心卻是溫熱的。

“小心冷着。”他将自己身上的披氅裹在趙稚身上, 掌燈後發現她未趿鞋光着腳, 小腳丫凍得紅通通, 于是, 他小心用披氅将她裹嚴實,抱到了床上。

趙稚以為他放下她就要走,膽慫地扯住了他的衣擺, “那個...我做噩夢了,現在有點怕。”

她希望他能把屋裏那盞燈保留着,周斐之卻以為她是在留他,勾勾唇:“孫兒不走,孫兒還要給祖宗捂腳呢。”

說着,他在床榻邊膝蹲了下來,将她一雙紅玉般的小腳丫盡納進手心。

一時間,冷得失去知覺的腳,随着他手心的溫熱,感覺一點點回來,感覺舒服極了。

他倒是只單純給她捂腳,将她的腳包裹住就不動了,趙稚在他的手心裏感覺舒服得發困,睡意一點一點籠罩上來。

“祖宗剛剛做了什麽噩夢?說來與孫兒分憂分憂?”

她昏昏欲睡中,嬌嫩的腳丫碰到他手掌心的薄繭,覺得蹭起來癢癢,感覺怪刺激特別的。

于是,她又好奇地蹭了蹭。

周斐之維持雙手抱腳的動作不變,低頭看見她的舉動後,意味不明地笑了。

趙稚昏沉中有一句沒一句地說道:“夢見...好多...那些屍首一具一具的...頭顱被摘下...身體化成了血水...可可怕了...”

最後她沉沉睡去,一夜無夢。

趙稚醒來,周斐之已經不在屋裏了。

打開窗子臉被風刮了一下,生疼,她連忙關掉窗子。

斐之也沒在樹上,應該回去了吧。

趙稚坐在床邊,有些愣怔地回想起昨夜玄孫給自己捂腳,回想着回想着,似乎腳丫摩挲他手裏薄繭那種麻麻癢癢的感覺還在,她不由自主趿着鞋蹭了蹭。

·

朱右?最近陸續找借口,在六部罷免了一些人,又安插了一些人。

但郭氏根紮太深,這不過是車水杯薪而已。郭氏一族自開朝起,一直是朝中元老,在武成帝以前也一直位居後位,出過幾代皇後,只有武成帝時期,成帝頗有傲氣和手腕,把郭氏扔給自己弟弟,也就是先帝惠順帝。

可最終武成帝駕崩得太早,連子嗣都沒有,帝位傳給弟弟,郭氏還是當上了皇後。

如今已成為太後的郭氏,因着那場宮變,都不得不收斂下來。只是,郭氏根基厚,朝廷遍植他們的人,只是暫時不出手,一旦出手,朝廷剩餘的那小半力量,壓根就動搖不了郭氏世家。

世代積攢的威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是郭氏如今牢牢位居太後之位,只要她抓緊這個位置,底下的人都不會放棄郭氏。郭氏位居後位這些年,雖說時常幹擾朝政,倒也立下不少功勳。

像淮北那一大片地還是她主張要攻戰,派自己的軍隊前往,硬将其攻下的。

宮變暗殺先帝的事情被她摘得幹幹淨淨,要除掉她,難于登天。

可只有郭氏自己知道,自己有一個致命點,是當年她派人暗殺武成帝的證據,是一封書信,就握在當年先帝身邊一個小太監,小德子手裏。

這個小德子起先是在宮裏太法寺侍候,那個太法寺是安置些歷代先帝妃嫔的地方,不知因何緣由,後來放到惠順帝身邊,之後又被派出宮伺候敬妃。

敬妃是武成帝的妃子,成帝駕崩後她借機請命出宮去守皇陵,後來卻被郭氏查出她出宮時其實已經懷孕了。

後來小德子握着她刺殺成帝的證據和敬妃一同消失,郭氏就斷定,恐怕除了那一紙書信外,他們找不出另外的證據,那二人定是想蟄伏起來,等到關要時候将她的罪證公諸于世,令他郭氏一族一朝土崩瓦解。

可郭氏又豈會容許他們?

于是這些年,才不斷派下殺手追捕小德子和敬妃。

之後敬妃的屍首找到了,懷裏的孩子和小德子卻不見了,又周折了一些年,郭氏幾乎已經認定當年敬妃誕下的孩子和小德子一起,是握有她那個證據,所以才會千方百計将二人搜出來。

後來趙同德帶着趙稚進京,趙稚似乎被安國公的人保護起來了。

這些年郭氏一族什麽也不怕,就是幾年前突然出了一個叫十閻殿的暗殺組織,把他們許多關要人們暗殺掉了,還多番阻撓他們展開追捕的工作,很讓人讨厭。

現在得悉十閻殿的殿主原來就在安國公府,而當年敬妃所生的孩子也在安國公府,這就有點麻煩了。

郭太後想了個計謀。

·

隆冬臘月初七是太後壽宴,太後下帖将整個京城有爵位、官階五品以上的後宅婦人都邀請進宮。

老安國公生前是超品封爵的一等公,趙稚上回經何卓的事之後,就被傳揚了開去,宮裏人也都知道老安國公臨終靜悄悄娶了位“夫人”。

太後的帖子裏,自然也有趙稚那一份。

周中馳進宮的時候偷偷禀告給朱右?,朱右?也大感苦惱。

郭太後似乎并不肯就此罷休,偷偷關押了新帝重要的官員,還以淮北開發需派重要官員的空缺逼迫周中馳。

意思就是,老安國公這位“夫人”,非得參加此次宮宴不可。

朱右?偷偷進入密道,與周斐之商議,周斐之則挑起眉,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道:“押了皇上什麽官員?重新栽培個新的就好。”

“那你父親呢?那樣的話,他有可能被逼去蠻荒之地。”

“去那地方造福萬民,也是妙事一樁。”周斐之想也不想脫口道。

“問題是...”朱右?為難道:“倘若不去,太後恐怕會借此緣由為難吱吱,父皇臨死曾讓朕勢必好好保下這位皇妹。”

打自周斐之重返十閻殿,閑來替朱右?鏟除不少異己後,他開始依賴起這個人。

“皇上說去,那就去罷,反正臣自個的祖宗,臣自當會護好,陛下毋庸操這個心。”

周斐之道。

初七那天,趙稚由肖嬷嬷安排的幾個小丫鬟梳妝好,绾了個時興年輕閨閣女子都會喜歡的飛星逐月髻,由于有孝在身,只能簡單簪幾朵別致的玉蘭,穿一身水青色素裳,這樣看上去,姑娘眉目如畫,仿似畫中走出的通身仙氣缭繞的仙子。

“嬷嬷,老太夫人的身份,應當裝扮得更加端莊些,作此年輕女子打扮是不是不大好?”有奴婢擔憂道。

“說什麽呢?我們太夫人本來就是年輕女子呀,年輕姑娘就是應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太夫人,你說是不是?”

肖嬷嬷一邊幫趙稚绾好鬓邊的發,一邊看着鏡子裏簡單打扮就惹得人移不開目光的小美人。

趙稚有些遲緩地看着鏡中之人,又看向窗邊那棵銀杏樹。

“唔...美,美嗎?”她讪讪地對着窗外問。

進宮的馬車早已經候好在角門處了,白氏、許氏和施氏都已經恭謹地候在馬車旁,趙稚臉上蒙了個面紗,由肖嬷嬷和其中一個小丫鬟攙扶着上了馬車。

趙稚上車後,白氏按排份第二個上車,不料剛要掀簾,就看見裏頭一雙凜人的狹長眸子睨着她,把她睨得動作一頓。

周管事慌忙攔住白氏:“回...回二夫人,是奴才疏忽了,今兒你們進宮并不與老太夫人同乘一輛,你們的車還在後頭。”

白氏恍恍惚惚地被請下了車子,轉身到後面去時,還心神恍惚地回頭望了一眼那輛車子。

車是府裏最高規制的四牡八辔車,車廂用最好的大果紫檀木,木質堅實且有馥郁安神香味,車內寬敞得能放置下一整張拔步床,以前只有老安國公才坐這輛車,白氏等人還以為這次同太老夫人一同進宮,自己會有幸坐一坐那輛高規制的車。

卻不料...

白氏回想了一下剛才車內和老太夫人共乘的世子爺,雖說當時周斐之和趙稚在車上并無過分親密舉止,在大靖,也不是沒有男的子孫同老兩輩以上的異性長輩同乘一車,但是,白氏總感覺剛才那車裏的氣氛...怎麽說呢,心裏怪毛的。

車中只有趙稚和周斐之,肖嬷嬷等人都在車外随行,一般到了宮中她們也不得進入,自有太監宮女會伺候。

趙稚也不知道他怎麽會躲在她的車上,她問了幾句話他都惜字如金“嗯”“是”地應答她,眼睛也一直沒在看她,多說了幾句後,她就沒甚興致地閉嘴,低頭去默念攏在袖子裏的小抄本了。

車裏安靜下來時,周斐之突然來了一句:“還行。”

“啊?”趙稚掀眸擡頭,什麽?

“剛剛祖宗朝窗外問的。”

“哦...”趙稚點了點頭,“你果然在樹上啊。”

之後周斐之就一直從窗隙警惕着車外,沒跟她說話。

過了一會,他餘光瞧到她被車內暖爐蒸得紅紅的臉,眼睛全神貫注在手裏的小抄本上,面紗下紅唇嚅動,一副認真的模樣,似是在默背着什麽。

“祖宗怎麽還在背宮規?昨夜一夜又沒睡?”

“昨夜我吵到你了?”趙稚絲毫沒被打斷,只蹙着眉微一點頭,就又低下頭繼續背起了。

這時路上遇上個疙瘩,車子趔趄了一下,趙稚被車子震得身子往窗邊歪去,周斐之的手漫不經心地搭在趙稚身子後方的橫木上,虛虛扶了她一下又收回,微微勾唇笑了:

“昨夜你吵沒吵到我,祖宗自個心裏沒數?”

他用野豹一樣銳利的眼神盯緊她。

昨夜,趙稚又因為滅燈後肖嬷嬷她們不在,而害怕得悄悄起來點燈。

然後她這位好“玄孫”就直接敲響了窗子要進來。

趙稚想糾正他愛翻窗子的壞毛病,無奈他笑得一臉痞氣,狀似乖巧道:“孫兒自幼在山寨長大,無父親教導,母親也終日陷入自憐自艾,許多壞習想改,但希望祖宗能給我一些适應的時間。”

她一聽他說得如此可憐,又想起以前聽周家太爺爺說起他的事,便只好罷了。

于是,昨夜他又進屋來,用手托着她的小足替她暖腳,暖着暖着她裝睡,他便倚在旁邊的椅子閉目養神。

趙稚以為他睡下了,又偷偷用手攏了盞小燭背宮規。

今天是她頭一回進皇宮,以前爹爹跟她說宮裏是吃人的地方,她怕極了,要趕緊将宮規都抄了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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