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相像

被分去太後宮裏的一共有十二個, 一路跟着陳太監繞到了康寧宮的角門。

接近壽康宮後,陳太監的态度便嚴厲起來,別說肆意說笑, 連咳嗽出聲都一點不許。

在這樣的氛圍下, 雖然這還是她們第一次進壽康宮, 一個個也都只按着規矩低頭行走, 只能瞧見地上一行行的青磚,多餘的就一點兒不見。

到了地兒,一下子倒也沒說什麽,只先分了住處, 叫她們先安置下來, 過一個時辰自有管事嬷嬷來接手。

康寧宮裏不像掖庭,有能睡下幾十號人的大長炕, 她們這十幾個小宮女都如先前的粗使宮女一般, 就住在最西面, 朝着宮牆的廊庑裏,按着屋子大小,兩三人擠一間。

自然也不會為了她們準備收拾出空屋子,先前因為人手不夠,有的屋裏沒住滿,這會兒便是撿着誰屋裏有空, 挨個把人塞進去。

廊庑這種地方, 原就不是拿來起居的,低矮逼仄, 略加一點東西就擺得滿滿當當,對于已經住着人的宮女來說,再多加個人顯然不是什麽好事。

等蘇昭昭幾個到了地方, 有一個聽見動靜出來的,見狀,便滿臉不情願,對着陳太監還客氣恭敬,一轉眼,便斜着眼瞅那分到她屋裏來的宮女,不甚和氣的開口:“裏頭我住了,你睡靠門口的鋪罷。”

廊庑迎着廊下的穿堂風,靠裏肯定比外頭舒服些。

前來後到,這種分派倒算正常,但等着蘇昭昭再往前走幾步後,卻又清楚的聽到了那前輩宮女軟裏有硬的敲打:“ 屋裏那犄角攢的都是灰,你安置下來,一會兒先好好清掃清掃!”

那宮女的聲音不低,陳太監顯然是聽着了,但他卻瞧都不瞧一眼,只管接着往下分,丁點沒有說話的意思。

可見,這壽康宮裏,新來的宮人受這點欺負,是很尋常的事。

見狀,蘇昭昭在心中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一共也就十二個人,分起來也很快,幾句話功夫,蘇昭昭便也分到了自個的住處。

是一間能住兩人的庑房,現在裏頭沒有旁人,與她同住的宮女應當是當差去了。

蘇昭昭将自個的包袱放下,卻并沒有忙着收拾,而是翻起裙角,熟練的在內襯的暗袋裏摸出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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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過了三年,但她藏東西的習慣仍舊沒變,這些壓箱底的財物,再沒有比縫到身上更穩妥的了。

将銀子裝進荷包準備好,蘇昭昭便重新走到門口張望。

沒過一會兒,瞧着陳太監就離開,她順勢跟上,等拐過彎,到了僻靜處,便立即趕上去開了口:“陳公公留步。”

蘇昭昭微微彎起嘴角,露出一幅恭敬又客氣的笑模樣來。

陳太監聞言回頭,袖手站定,言語雖還帶笑,态度卻不冷不熱的:“什麽事?”

“我剛來,也不知道咱們宮裏的情形,好在今日見了公公。”

蘇昭昭聲音清脆利落,趕在對方不耐煩前,自然的遞上一個半舊的荷包:“不知道我們往後領的是什麽差事?我會些針線,也不知道有沒有用處,公公瞧瞧?”

她已不是三年前,那個懵懵懂懂,什麽都記不起來,卻能一味自信樂天的蘇昭昭。

自從在府城想起曾經,離開祁大哥,這三年來,她輾轉多地,獨自謀生,吃盡了生活的苦,如今又甘願進宮,當了一個粗使受累的宮女。

為了祁大哥,苦累,她倒是不怕,但如前輩刁難欺負這種不必要的委屈——

可以避免,她也不會傻傻的去受。

指望遇到的前輩,都是溫柔和善,一點不欺負新人這不現實。

可若是先等着人先欺負起來,再想法子反抗,這梁子也總是結下了,往後也難免針對麻煩。

最好的辦法,便是提早尋個靠山關系,讓旁人心存顧忌,打一開始,就客客氣氣、相安無事。

蘇昭昭在這大黎皇宮裏當然沒什麽認識的人,但這關系,大多數時候,都是可以用錢拉出來的。

三個月來,蘇昭昭一直藏着銀子沒動,原本想着先看看情形,摸摸門路,等到分派的時候,給自個求一個滿意的地方。

只是沒想到這一次她們分的這麽快,沒等她用上,便來了壽康宮裏。

錢這東西,不能亂花,也不能不花。

這時候不送,還等到什麽時候去?

果然,陳太監摸着荷包裏的硬塊,方才只浮在表面上的疏離笑意裏,立即露出幾分真心來。

他像是這才看清了蘇昭昭的模樣:“你叫什麽什麽名兒來着?”

蘇昭昭:“甄七巧,公公叫我七巧就成。”

“哦,七巧,你倒是機靈。”

陳太監睡着,又為難似的搖搖頭頭:“唉,可惜你們往後的差事,都有方姑姑分派,咱家插不上手啊,你來找我,只怕是拜錯了廟門。”

“您這是什麽話?”

蘇昭昭面上的恭敬笑意一點不變:“一瞧您老人家就是見多識廣的,不論我領什麽差事,往後能得您幾分指教,都是我的福氣!”

這話就顯出了十分的中聽懂事。

陳太監聞言,不免對蘇昭昭越發滿意,

別說這新來的十二個宮女了,便是許多當了好幾年差的,也未必有這樣的世故人情。

為此,陳太監又多問一句:“除了針線,你還有沒有旁的長處?”

她剛才拿出的荷包是舊的不說,上頭連個繡紋都沒有,一看就是個由頭,陳太監當然不會當真。

蘇昭昭頓了頓,閃念之後,坦言道:“我識字。”

既然已經到了這壽康宮裏,她就不能一直只當一個最底層粗使宮女。

地位越往上,要受的規則與束縛就越少,能幹的事兒也就越多,這個道理在哪兒都适用,藏拙,沒有任何意義。

識字,這在蘇昭昭的曾經的生活裏,是最基本,簡單的都不能拿出來提的能力,放在這兒,卻已是一項十分了不得的本事。

連老成持重的陳太監都微微吃了一驚:“果真?”

蘇昭昭便點頭,橫豎真正的甄七巧一家子早已經遠走他鄉了,現在就由得她随意編造:“我有一個姓段的小夥伴上過學堂,我打小愛跟他一道玩,不偏僻的字都會認,只不會寫。”

“能認就已經不容易了,若是這樣……”

陳太監斟酌半晌,改變了主意:“罷了,你既找到了我頭上,也不能讓你白跑一遭,跟着,我領你去方姑姑那走一趟。”

蘇昭昭原本只是打算初步拉拉關系,有個依仗免得受前輩的宮女欺負。

因為到這會兒,暫且只認得陳太監一個,才找了他,沒料到還有這樣的意外之喜。

蘇昭昭一愣之後,也立即連聲道謝,又示意不論怎麽着,都不會忘了陳公公的提攜之恩,只将對方說得滿面和氣之後,才跟在他的身後,一道動了身。

這一次,走的便不是方才的偏道角門。

陳太監帶了蘇昭昭穿過回廊,徑直到了正殿,一路自然比小宮女們住的廊庑寬敞富貴了不知,處處可見太後寝宮的氣派威嚴。

也果然如陳太監在路上說的一般,太後娘娘鳳體抱恙,需靜養,這一路都是安安靜靜的,一聲嘈雜也無。

最後,是在後殿外花壇前看見了要尋的人。

方姑姑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穿着對襟的暗色蝠紋女官袍,頭上一絲不茍的梳着螺髻,瞧着就格外嚴肅的模樣,正立在石壁下頭,看着小內監們擺放着将剛搬來的鮮花盆景。

陳太監雖然年紀更大些,但在方姑姑面前,卻微微躬身,露出些謙下之态來:“這等小事,還勞方姑姑親自操心。”

方姑姑聞言回頭,倒也很給面子的客氣:“我這人天生是個操心的,不如您……”

說話間,幾人慢慢退到不礙事的角落處,客套之後,方姑姑的目光,便也落到了一直跟在後頭的蘇昭昭身上:“這個是?”

“這是今兒個分來咱們宮裏的小宮女,叫七巧,帶來給您瞧瞧。”

陳太監叫蘇昭昭過來,三言兩語對方姑姑說明了她的情形。

方姑姑點點頭:“甄七巧?來,擡頭讓我仔細瞧瞧。”

宮人面前,不用像在主子跟前一樣謹慎,擡頭都不能直視。

蘇昭昭便不卑不亢擡頭,大大方方的對方對視了一眼,之後低頭屈膝,叫了一聲:“方姑姑。”

她低下頭沒有看見,一旁的陳太監卻明顯的注意到,方姑姑看到這甄七巧之後,明顯的愣了一瞬,片刻之後,才點頭應了一聲。

“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等我想想,這宮裏的差事,哪個更好給你些。”

有了這句話,蘇昭昭這一趟的目标,就算是超出預期的達成了。

她十分知足的屈膝應是,又與陳太監道了一聲,便利落的轉身,順着來路往回去。

等人走了,仍舊留在原地的陳太監才開了口:“方姑姑這是怎麽了,不過識些字罷了,在您跟前原也算不得什麽……”

言下之意,是一個小宮女,怎的還把你給震住了呢?

“這是識不識字的事嗎?”

方姑姑神色複雜,說着,又重新看向陳太監,壓低了低聲道:“就沒發現,這個甄七巧的眼睛,像極了一個人?”

陳太監還在詫異:“什麽,像誰?”

“我看你是年紀大得人都糊塗了!”

方姑姑:“那一擡眼的模樣,分明像極了咱們陛下回宮時,從外頭帶回來,安置在承乾宮那一位……”

都點到了這麽清楚的地步,是個人都能聽出來。

陳太監吸一口氣:“葉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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