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打算
“你這麽一說, 還真是!”
陳太監驚詫之後,不禁皺着臉搖頭:“怪我,滿打滿算, 也就遠遠的見過那葉娘娘一回!要不是你說, 當真是一點記不起來……”
方姑姑嚴肅:“怪不得你, 這位主兒深居簡出的, 偶爾出來一遭還常常拿面紗蒙着臉,記着的人原就不多,若不然,這個甄七巧入宮這麽久, 早該有旁人發現了。”
陳太監:“是, 多虧您記性好!”
陳太監:“可這麽一來,這甄七巧, 往後了怎麽安置?”
方姑姑沉思不言。
提起這位葉娘娘, 即便兩人都是宮中積年的管事內監女官, 也都不約而同的,露出滿面的顧忌與斟酌來。
其實真論起來,這“葉娘娘”的身份,并不算什麽。
單聽這稱呼就知道了,為什麽要叫葉娘娘,而不是有品階封號的, 諸如葉妃、葉嫔葉貴人……
是因為這位葉娘娘, 壓根就沒有封位分!
說白了,出身背景一樣沒有, 不過是陛下領兵回京時,打西威帶進宮裏的女人,帶進宮裏之後, 既沒有冊妃封後,也沒有日日恩寵,只是不明不白的往承乾宮裏一塞,好吃好穿的養着,召見的次數都是一巴掌就數的清。
這要放在前頭幾位陛下的宮裏,這樣的主子,憑方姑姑的資歷,壓根都不會記得!
可架不住,陛下登基兩年,後宮裏滿打滿算,卻只有這麽一位主子!
也就是這獨一份,才難免叫人顧忌。
尤其是當今陛下,年紀雖輕,卻是弑父誅兄,逼宮奪朝,脾氣行事都是格外乖戾,沒人能猜得出聖心到底是什麽意思。
誰知道這位葉娘娘,在陛下心裏到底是什麽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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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二去,承乾宮這一位不明不白的“葉娘娘,”卻成了宮裏很是特殊的存在。
誰也說不清楚,誰也不敢冒犯,誰也不敢得罪。
這會兒聽陳太監問起,方姑姑沉思了半晌,也只是謹慎道:“這事兒不是咱們能定得下的,等會兒太後娘娘醒了,我去問問。”
陳太監聽着,也不禁也了然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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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昭昭當然不會知道,她才剛來到壽康宮一日,就這麽驚動了一直卧床靜養的太後娘娘。
她自覺這一日的關系找得十分成功,因此第二日時,便毫不擔憂的立在十二個新分來的小夥伴中,等着領自個的差事。
開頭分下的都大差不差,不是竈上燒火,就是宮外灑掃,偶有個侍弄花草、茶房送水,就已算是輕省的活計。
蘇昭昭還在默默思量着,她昨日現尋的關系,夠不夠分到花房茶房這一撥裏,前面陳太監便已繼續道:“剩下那個,太後娘娘這幾日躺着乏味,正缺一個口齒伶俐、聲兒好聽的宮女給娘娘念書聽,甄七巧?”
這話一出,衆人明顯隐隐的騷動起來,一個個控制不住的扭頭瞧她。
就連被叫的蘇昭昭也睜大眼睛,帶着些猶豫的疑惑上前:“是?”
“你既認字,一會兒随我去娘娘寝殿裏試試。”
“……是。”
蘇昭昭雖然答應了,但她整個人仍有些回不過神。
一瞬間,她甚至有些想翻起袖口裏暗袋裏确認一下,自個昨日塞過去的荷包裏是不是當真只是兩塊銀子——
別是她搞錯了,把壓箱底的金疙瘩給錯送了去?
若不然,只那麽點銀子,值當陳公公這麽費力,給她直接送到了太後娘娘跟前?
要知道,如她們這種剛分進來、沒有來路靠山的新宮女,通常先是在外頭幹些粗使的雜役,時候長了遇着機會,才能挨着些送膳傳話之類,這種能偶爾進殿裏的差事。
而再往後,就得是能力很出挑,或許運氣極好的,才能出現在主子跟前混個眼熟,再說日後。
大多的宮人,都是在外頭的苦役裏就耗完了這半輩子。
如陳太監所說這這種,直接送到太後面前念書,說是一步登天也差不多了!
很快的,回過神的蘇昭昭便也冷靜下來,察覺到了這其中的不對。
偌大個壽康宮,怎麽會連個能給太後娘娘念書解悶的人選,都找不出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落到她頭上的這餡餅,內裏也一定還有旁的隐憂。
将她送走的,除了陳太監的吩咐之外,還有衆人的竊竊私語,加上一道道落在她身上,又羨又妒的複雜眼神。
瞧這情形,若是她一會兒給太後念書念的不好,再被送回來,她往後的日子,也不會十分太平了。
蘇昭昭暗暗的皺了眉頭,但到了這時候,便是心存擔心,也只能老老實實的跟着陳太監往太後娘娘的寝殿去。
寝殿外,方姑姑也在殿門口等着,見她們過來,便迎上來開口:“娘娘剛用了早膳,正有空,等會兒傳了話,你跟我我進去。”
蘇昭昭:“是。”
方姑姑便又囑咐:“娘娘身子不好,你進去之後,磕頭回話都輕緩着些。”
說罷,又安慰似的:“也不必怕,娘娘的性子最是寬和不過,從不為難宮人,你進去,好好讀一卷書給娘娘瞧瞧就是。”
蘇昭昭并沒有緊張害怕的模樣,神色平靜,回得仍舊是簡潔的一個字:“是。”
方姑姑這時才有些意外似的細瞧她一眼,不及再說,便有宮人傳話,叫她們進來。
蘇昭昭低頭進門,數着地上光可鑒人黑亮地磚,只等方姑姑行禮介紹了她,便按着規矩雙膝跪地,輕聲說了一句:“七巧叩見太後娘娘,娘娘萬安。”
現在不比從前,人在屋檐下,該跪就得跪,權當是尊老了。
蘇昭昭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
片刻之後,內裏才傳來了一道中氣不足似的虛弱女聲:“起吧,把簾子掀開。”
她們與太後娘娘之前還隔着一道垂珠簾,蘇昭昭聞言起身,借着宮女收簾的動作,微微擡眸,飛快的掃過一眼。
乍一聽太後,很容易叫人想到白發蒼蒼的老人家。
但其實太後娘娘比她預料中的年輕很多。
即便卧病在床,也仍舊能瞧出太後眉目間的精致靡麗,不知是不是蘇昭昭的錯覺,她甚至覺着太後的五官,像是在哪裏見過似的,有些隐隐的熟悉感。
不過這倒也對,黎天睿的年紀也不是太大,現在的陛下是黎天睿的弟弟,太後是陛下的親娘,算起來,也就是三四十歲的樣子,要是保養得宜,看來就只會更年輕。
只不過即便蘇昭昭早知道太後娘娘鳳體違和,精力很是不濟,最近幾年裏,都一直躺在床上起不得身。
但見到真人之後,蘇昭昭也忍不住的有些怔愣。
太後的面色是真的很憔悴,膚色幾乎白的透明,眉梢輕蹙,下颌消瘦,連發絲也顯得有些泛黃細軟,松松的披在肩後,靠着床頭厚實的大引枕,整個人都似是被蓋被埋沒了似的。
難怪方姑姑囑咐她說話動作都小心些了,在這樣的病西施跟前,只覺得說話略大些,帶出的風都能将人吹倒。
竹簾收起,蘇昭昭順勢垂下眼眸,片刻之後,便感受到太後的目光在落在她的身上,停留了許久。
半晌,蘇昭昭終于聽到太後開口道:“來。”
這是在對她身旁貼身服侍的宮女說,聞言之後,便有一個打扮端莊的女官,朝蘇昭昭送來了一卷書。
“念來聽聽。”
太後真的病的很重,好似連說話的力氣都不多,開口都盡可能簡潔。
蘇昭昭接過翻了翻,是一本詩集,太後也并沒有難為他,不是那種很晦澀的,都是些朗朗上口,廣為流傳的詩文絕句。
事已至此,蘇昭昭便只當自個就是來念書解悶的一般,從第一頁開始,一句句的往下的念。
她沒有學過朗誦,這會兒就也沒有畫蛇添足,搞什麽抑揚頓挫的感情,除了有意将聲音放輕柔些外,一句句都念得清楚幹脆,中間遇着了摻了幾個不認得的古字,也是大大方方的停了下來認罪,承認自個才疏學淺。
好在太後并沒有怪罪她,聞言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便自有宮女上前,領了蘇昭昭告退。
等着蘇昭昭一頭霧水的退出殿外,守在一旁的方姑姑方才慢慢靠近了周太後的床榻邊,輕輕問一句:“娘娘瞧着如何?”
周太後的聲音輕微,需靠近才能聽清:“她當真,與那葉姑娘一樣?我瞧着,也沒什麽出奇。”
方姑姑半跪下來:“是,老奴的眼神錯不了,這甄七巧現在瞧着是不起眼,骨像卻是出挑的,好好調理調理,模樣比起葉娘娘來,只會更勝一籌。”
周太後便嘆息着:“照你這麽說,那葉姑娘,也不算什麽佳人。”
“是,與娘娘比起來,自是雲泥之別。”
方姑姑低聲附和,但言下的意思,衆人卻都清楚——
不論算不算佳人,架不住,入了陛下眼。
“可只這一個,也不見陛下有多喜歡……”
周太後十分疲累似的,聲音越發低了下去,自言自語一般:“天兒這些年,到底……在找誰?”
方姑姑并不多嘴,只安靜着等待。
“罷了。”
半晌,周太後終于又開了口:“陛下既喜歡這模樣,你下去,好好調理,教教。待有個模樣,尋時機,讓陛下瞧一眼。”
方姑姑應一聲是,又問:“不知娘娘的意思要教成什麽模樣?琴棋書畫,吹拉彈唱,可要讓七巧有一樣拿得出手的?”
若是這樣,要耗的功夫可就不簡單。
“琴……”
周太後剛念了一個字,便忽的沉默了。
方姑姑見狀,也忽的想起了娘娘身邊,上一個最擅琴的宮女,最後是什麽下場。
那是陛下還是皇子的時候了,娘娘身邊的侍琴,琴藝極佳、又烹得一手好茶,向來自視甚高,行止輕狂。
這樣的性子,後來跟着娘娘帶去靜平宮,不知幹了什麽,就被還是皇子的陛下一刀砍去了雙手。
宮中從來不留廢人,傷好之後,就被娘娘傷了銀子送出了宮,往後便再沒消息,都不知是死是活。
想起這個,方姑姑一時也很是後悔的屏了嘴。
果然,周太後微微搖頭:“不必多事,養養身子,先讓陛下看看,再論日後。”
方姑姑敏銳的聽出了主子的言外之意,陛下的性子,宮中誰不清楚?
若是陛下看過之後,這七巧也與從前的侍琴下場一般,那自然,是沒什麽日後了。
一年及此,方姑姑再想起剛剛出去的甄七巧時,便難免多了幾分可惜。
她垂下眼角,恭敬應下:“奴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