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有病

看着開元帝沉沉睡去之後, 蘇昭昭擰帕子的動作也慢慢停了下來。

冷敷只是為了緩解頭疼,現在都能睡着了,說明頭疾是不要緊了……

這麽想着, 蘇昭昭便理直氣壯的換了一張幹帕子, 擦幹自己的手, 站起身往後退幾步, 再想一想,索性繞出木槅,到了外間。

守在外頭的內監總管魏寧海迎上來,顯然也摸不準待她該是什麽态度的模樣, 糾結一瞬, 只是客客氣氣的微微躬身,道了一句:“姑娘辛苦。”

蘇昭昭也客氣的微笑, 壓着聲音小聲問:“公公貴姓?”

“小人魏寧海。”

“魏公公。”

蘇昭昭叫了一句, 瞧見了外頭羅漢榻小案上放着茶果點心, 就大大方方要求起來:“公公能不能吩咐茶房給我送一杯茶,我就在這兒等陛下醒過來。”

魏寧海明顯的瞪大眼睛,一言難盡似的瞧着她。

蘇昭昭毫不在意,甚至還迎着這眼神繼續道:“我不愛喝濃茶,最好能是清淡解膩的。”

魏公公張張嘴又合上,半晌, 才沉吟道:“若不然, 給姑娘沖一壺果茶?”

蘇昭昭也有些意外笑了:“那可太麻煩您了。”

這位魏公公也是有意思的,許是橫豎已經答應了, 就幹脆将事幹到頭,除了一小壺女子愛喝的花果茶外,又專給她上了一攢盒的四色點心。

禦前的點心, 的确是沒得說,尤其一道不知道名字的牛乳糕,吃在口中奶香濃郁,香而不膩,香甜的恨不得将舌頭吞下去。

正巧蘇昭昭起的早,沒顧上吃早膳,配上這半壺清新的果茶,不知不覺,就将一碟子糕點都吃得幹幹淨淨。

吃完之後,時辰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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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昭昭在原地轉幾圈,這裏怎麽說也是帝王寝宮,說不得哪兒就放着什麽關系到國-家機密的密折卷宗,蘇昭昭再是大膽,分寸也是有的。

遠處書案上帶字的東西,別說看了,她靠近都不肯。

剩下能走動的地方就不多,羅漢榻左邊兒有一株蘭草,能擺在帝王寝宮裏的,想必是天下頂尖,但她認認真真的看了半天,除了更幹淨纖細點,也沒能瞧出這蘭草和野草的區別。

其餘冰釉大青瓶的色澤着實是瑩潤漂亮,一旁鎏金的桂蟾吐珠三足銅香爐也的确很有古趣……

但這些東西,再怎麽好好欣賞下來,也用不了太久。

在一旁魏公公那狀似無意,卻一刻不放的“監視”目光下,蘇昭昭也幹脆放棄了走動,轉身又坐回榻上。

吃飽喝足、又百無聊賴的蘇昭昭,在這昏暗又靜谧的內殿裏,難免的,也趴在小案上睡了過去。

她應當沒有睡太久,因為趴着睡這個姿勢太難受了,沒一會兒,蘇昭昭在睡夢之中,都覺着脖頸酸疼,手也被壓的麻,難受得她閉着眼,半迷迷糊糊的直了起來。

“啊啊,好麻……”

蘇昭昭半睡半醒的低頭,強忍着手上麻勁兒痛苦揉臉,才揉到一半,就忽然直覺似的,察覺到了一股說不出得的危險感覺——

她仿佛預感到了什麽,緩緩放下手擡頭,迎面就看見一張白得吓人的臉!

再是俊美好看的五官,這麽猛不防的出現在自己臉前也是吓人的,更別提這臉距離她,最多也就一掌。

木案對面,有人一手托腮,就這麽面無表情的盯着她!

當然就是開元帝這個暴君!

蘇昭昭被吓得倒一口涼氣,剛才的迷糊勁兒徹底不見了,她現在清醒的能從羅漢榻上蹦起來!

“陛陛……陛下!”蘇昭昭的聲音還在發顫。

看清之後,就能看出開元帝顯然是早就醒了,他甚至還換了一身衣裳,薄細棉的直綴長衫,黑發挽在腦後,拿一副小巧的玉冠束着,只插了一根白淨的牙簪。

如果不是面色還蒼白得毫無血色,看起來清隽出塵的神仙道士一般——

是那種一言不合,會抽劍出來殺人的怒目神仙。

蘇昭昭難受的抿抿唇,按住還在不停亂蹦的心口。

從睡夢之中突然醒來,原本就容易心慌,再加上這麽吓人的一幕,越發難受得像是得了心律不齊。

這個開元帝是不是有病?病成這幅樣子不好好躺着睡覺,大白天的裝什麽鬼吓人!

蘇昭昭在心裏大聲的罵人。

“你在想什麽?”

開元帝卻突然道。

蘇昭昭覺着可能是自己的表情太明顯了,因為對方這話甚至不是疑惑,而是聽到了她罵聲一樣的質問。

廢話!

當然是在罵你!

蘇昭昭将惡意收起來,調整表情,微笑着開口:“陛下在說什麽?您怎的這麽快就醒了?”

說着,她按按鬓角轉身站起來,想要和對方再拉開一點距離。

但她才剛剛站起,還沒來及邁步呢,就忽的察覺到整個右腿便是脫離了這個身體一般,不受她的掌控。

趴在木案上睡覺,人的身子也必然是歪着的,蘇昭昭睡覺時,整個重心都放在右邊的大腿與腰臀處,坐着時候還不留意,一起來,那感覺就像是過了電一般,酥酥的發麻,極其酸爽。

在開元帝的注視下,蘇昭昭蹙着眉心低頭,小心翼翼的拖動右腿,挪到腳踏邊,試圖用正常的左腿走下去。

她高估了自個右腿的承受力,麻痹的右腿能夠直立着就已經很不容易,再一挪動,立時便是一軟,緊跟着一個踉跄,便直直的奔着堆滿開元帝倒了去。

這變故雖有些出乎意料,但蘇昭昭倒也不太驚慌。

她原以為開元帝會伸手接住她,閃念之間,還在思量着這樣倒過去,是不是可以順勢再拉近一些兩人之間的關系,讓開元帝将對那早亡真愛的情分多移一些在她的身上。

但下一刻,蘇昭昭餘光就清楚的看見開元帝仰身往後,明顯的避開了她?

蘇昭昭甚至覺着,如果不是他背後就是羅漢榻,退無可退,開元帝說不得會幹脆後退幾步,躲得更幹脆些!

已來不及震驚了,這麽直直的下去,臉一定會磕在腳踏上,破相恐怕都是輕的。

最後一刻,蘇昭昭為了自救,猛地伸手,抓住了眼前能攔住她的唯一東西——

她抱住了開元帝的腿。

這暴君看起來這麽瘦,腿抱起來卻很結實,甚至還能摸到線條流暢的肌肉。

腿也很長,抱住膝蓋,便完全足夠撐住她,距離腳踏還隔了很長一段距離。

半晌,開元帝冷峻的聲音自蘇昭昭頭頂想起:“你知道,上一個對朕投懷送抱的宮女,是什麽下場?”

這場景太尴尬了,蘇昭昭将手從暴君骨肉亭勻的膝蓋上挪開,一時間都沒好意思擡頭:“奴婢不知。”

“魏寧海,你來告訴她。”

一旁的魏公公低頭過來,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過蘇昭昭:“陛下仁德恩典,賞了那宮女全屍。”

這恩典,還真是大……

摔也已經摔倒了,蘇昭昭索性也不急着起來,就這般跪坐在腳踏前,擡起頭,滿面誠懇:“陛下明鑒,奴婢當真不是有意,只是腿麻。”

開元帝對她的分辨一聲冷笑,未置可否,但接着,卻看到什麽一般,擡起一手,緩緩摸上了她的面頰。

蘇昭昭只覺得背後汗毛猛然立了起來!

開元帝的手心冰涼,手指纖長、骨節分明,這麽挨在她的面上,存在感強的令人不容忽視。

蘇昭昭能清晰的感受到對方每一根微涼的指節,如同一根根上好的寒玉,掌心有力的托在她的頸間,手指卻一下下,似有似無的撫在了她的眉眼。

分明觸碰的是臉,蘇昭昭卻覺仿佛有什麽自她的脊髓之間飛快拂過。

她咬緊了下唇,微微閉眼,但面前帶來的危險寒氣,卻仍舊讓她忍不住的戰栗,連眼睫都在控制不住的不停輕顫,如同蝴蝶的翅。

某一刻,蘇昭昭甚至覺着,這暴君或許會突然發難,戳瞎她這一雙據說與某人相似的雙眼。

但開元帝的手心,最終卻從她的眼上移開了。

那手掌在她的面上摩挲着,如同在把玩着一塊瑩潤的羊脂白玉,自雙目眉間款款往下,略過鼻尖,最終緩緩停留在她的唇畔。

“這是什麽?”

開元帝自她的嘴角捏起什麽東西,沉沉開了口。

蘇昭昭想到什麽,連忙睜眼看去——

開元帝捏着的一塊白色的顆粒狀東西,微一用力,便在他的指尖碾成了白色的碎末,細聞的話,還有一股甜香。

當然是她剛才吃了滿滿一盤子的牛乳糕。

蘇昭昭張張口,沒有說話。

但即便蘇昭昭沒有開口,開元帝也從案上剩下的茶點裏看出這碎屑的來源。

“朕信你不是故意了,便是投懷送抱,也不該這般……”

開元帝的眉頭緊緊皺着,看看蘇昭昭,嫌棄補上了最後兩個字:“邋遢。”

說罷,他重新探身伸手,将牛乳糕的碎屑——

重新擦回了她的唇畔上。

蘇昭昭:……

“陛下,你的病好了嗎?”

蘇昭昭伸手将唇角的碎末抹掉,微笑裏控制不住的露出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

她怎麽覺着這暴君是病得更厲害了!

開元帝饒有趣味的,欣賞着蘇昭昭敢怒不敢言的複雜表情,片刻,又滿意的似的笑起來。

瞧瞧,這症狀,明顯是有病!

蘇昭昭深深的吸一口氣,覺着今天差不多該到這兒了,再往下,她怕自己裝不下去。

“陛下……”蘇昭昭站起來,告退的話才剛剛出口,開元帝便打斷了她。

“魏寧海,給甄七巧在養乾殿安排住處。”

開元帝看着她,繼續道:“往後,你在朕身邊當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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