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臘梅花香

高升看她, 眼中帶着和善笑意。

沈悅遲疑了稍許,還是禮貌道,“不用勞煩您了, 我正好還想在驿館歇一歇, 喝口水, 等等就好。”

高升別有意味看了她一眼,唇邊微微勾勒,“那姑娘自己安排。”

沈悅朝他福了福身, 才見高升入了驿館當中去。

高升輕嗤一聲,朝一側的心腹,低聲道嘆道,“這丫頭倒是謹慎, 你去找人打聽下。”

心腹趕緊應是。

***

驿館大門外, 沈悅心中尚在唏噓。

她在栩城, 人生地不熟, 雖然在京中見過方才的人一面,但說到底也是個陌生人。

而且,對方知曉她是平遠王府的人, 卻沒有提前卓遠, 不似關系親近的。

若是關系親近的, 也應當是像齊蘊這樣, 只要一聽是平遠王府, 便會驚喜問你是不是卓遠府中的人才對……

由此可見, 剛才的人和平遠王府雙方關系至少不見得好……

那她更不能添麻煩。

出行前,舅舅就曾交待過她要處事小心,眼下,不過是在驿館多等上稍許功夫的事, 她當然不會去冒險。

更何況,她又不是足不出戶的姑娘家,真會天真到在黃昏前後,周圍都是山路,對方又明她是一個姑娘的情況下,她還輕易上了一個陌生人的馬車……

那才是自找麻煩……

沈悅心中再次唏噓。

正好見有小厮騎馬出了驿館,沈悅朝跟前的驿館小吏道,“我剛才看有人騎馬送信,可是去西驿館的?”

如此便裝,不像遠行。

驿館小吏應道,“是的,會有快馬來回送信。”

沈悅笑了笑,“那能否請您幫忙去西驿館送個信,平遠王府的人見到消息就會來接我,也不怕馬車回來得晚了。”

“诶,好,姑娘稍等。”驿館小吏方才就聽安南郡王世子喚的一聲姑娘,“真沒看出來,是位姑娘。”

沈悅應道,“出門在外,方便些。”

驿館小吏看了看天色,又道,“我讓人去替姑娘送信,姑娘先到驿館坐一會兒吧,外面天涼,等西驿館來人了,姑娘再出來吧。”

“也好,勞煩了。”沈悅道謝。

方才一會兒的功夫,她是有些凍透。

她本就怕冷,這山間其實更冷。

驿館小吏遂領了她入內。

***

城郊茶肆處,卓遠正同許黎一道飲酒。

暗衛上前附耳。

卓遠端起酒杯的指尖頓住,目光中忽得一抹清涼,又似是眸間莫名笑了笑,待得暗衛說完,卓遠才一口飲盡杯中,起身道,“有事先走了,栩城水深,消息為好。”

“嗯。”許黎輕嗯。

出了茶肆,卓遠問起,“人在哪兒?”

暗衛道,“方才在東驿館,頭兒讓人去接了,路上來回就小半個時辰,眼下,沈姑娘應當已經到西驿館了。”

“回西驿館。”卓遠言簡意赅。

暗衛撩起簾栊,卓遠上了馬車。原本城郊到西驿館的路途并不長,眼下,卻似尤其漫長。

沈悅來栩城了……

他是沒想到。

卻并非沒有想過。

卓遠撩起簾栊,目光望着馬車窗外,腦海中都是道別那晚的浮光掠影,月色清晖,他吻上她側頰,“昨日騙你的,人比簪子好看”……

人比簪子好看,卓遠笑笑。

***

主苑中,沈悅正同蔥青一道說話。

龐媽媽和碧落同穗穗和桃桃去了溫泉,蔥青正好在苑中。

見了沈悅來,蔥青的喜悅寫在臉上。

沈姑娘不在,雖然諸事早前都交待過,在路上也能按照預期進行,但她跟在沈姑娘身邊學的時間不長,也都是皮毛,真正要自己主導的時候,才知曉主班和助教的詫異。

她要學的東西還不少,眼下沈悅來,蔥青反倒能安心過個好年了。

兩人正說着話,苑外腳步聲傳來。

沈悅背對着苑門口,蔥青正對着,言辭間,忽得福了福身,喚了聲,“王爺。”

沈悅聞聲轉眸。

就隔着一個苑落,見他眸間清淺笑意。

他看她。

她似是也恰好看到他。

他拂袖上前,袖間餘了一抹清淡的臘梅幽香。

***

“到了嗎?是要去看什麽?”沈悅跟在卓遠身後往驿館後苑去。

卓新帶了阿四,小五,小七去溫泉,龐媽媽和碧落也帶了穗穗和桃桃去溫泉,會在那邊用過晚飯才回來,孩子們都不在驿館中,卓遠說帶她去看東西。

這一路都是往後驿館苑去的。

西驿館本就不大,眼看着就要走到盡頭。

“馬上就到了,看了你就知道。”他聲音溫和,回頭看她時,眸間還帶着少年般的笑意,讓人心底莫名寬心,又莫名微動。

夕陽西下,遠處的落霞在輕塵中輕舞,陽光灑在苑間,也灑在他的背影上,很是好看。

臨近後苑盡頭了,沈悅才見盡頭處有一道小門。

卓遠上前推門,“走近路。”

“慢一點。”卓遠先出了小門,而後伸手扶她。

苑門處有些雜草,蓋着坑坑窪窪不平的路,他是怕她踩不穩。

她果真沒踩穩。

卓遠扶住她。

沈悅心驚,歉意道,“沒留意。”

“地上滑,慢一點。”他只盯住了一聲,但牽着她的手一直沒有松開。

沈悅愣住……

但卓遠似是只是先前扶住她之後,便擔心她會再次滑倒,所以并未多介意牽着她的事,又已經在前面邁步,沈悅只得跟上。

“還遠嗎?”她輕聲問。

“不遠了。”他溫聲。

他依舊牽着她,兩人離得很近,沈悅總會想起單城那天晚上,他親她側頰……眼下兩人關系亦有些太近,沈悅試圖稍稍松手,但是正的就這麽不争氣得腳下踉跄,險些撞在他身上。

他轉眸看她,笑了笑。

沈悅咬了咬唇,只得在這樣的氛圍下說些旁的事情轉移注意力,“對了,我路上可能遇到小八了。”

“小八?”卓遠果真意外,笑道,“你怎麽知道是小八?”

她應當不曾見過,家中也沒有小八的畫像。

卓遠看他。

說起小八,先前的氛圍似是也淡了去。

沈悅輕聲道,“在途中的驿館遇到的,那天晚上到驿館很晚,我去廚房找吃的時候,正好遇到小八,只是那個時候,還不知道他就是小八,就覺得他胖嘟嘟的,很憨厚,也很可愛,第二日才又遇到的。”

卓遠笑,“他是很可愛,但是不憨厚,阿悅,他鬼精鬼精的,別被他騙了。”

沈悅愣了冷,又繼續道,“第二日遇到小八,他還給我夾了很多吃的,我是想問他的名字,他卻說,六叔說的,外出的時候名字不能随便同人說起,要小心。”

聽到這次,卓遠又忍不住笑,“我就說他鬼精鬼精的,然後呢?”

沈悅又道,“我當時還沒反應過來,後來馮叔他們回來,我同馮叔他們一道走了,路上的時候,看到他給我放的點心,忽然想起你早前說起過,小六和小八在朔珉,陶伯又去了朔珉接他們二人,朔珉離栩城就幾日路程,算一算,仿佛剛好就是這個時候,而他口中喚的是一聲六叔……我就在想,會不會這麽巧合?”

她說得起勁,卓遠也沒有打斷。

記憶中,仿佛她每次說到府中的孩子,眼中都似親和溫暖。

他亦安靜看她,有時候他真的很喜歡安靜聽她說話,說什麽都好,如沐春風……

沈悅正好說道,“剛好早前聽小五,小七和桃桃說起過小八,他們口中的描述又剛好能和小八對上,我就在想,可能真的是遇到小八了。”

卓遠輕“嗯”一聲,“就是小八,外出的時候名字不能随便同人說起,要小心,這是離家前,我同他說的,就是他。”

沈悅微微頓了頓,溫聲道,“你教的很好。”

卓遠又轉眸看她。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從早前的他在前,她在後,他牽着她,變成了并肩踱步,不變的,還是他牽着她……

“對了,阿四是卓泉,小五叫卓天,小七是卓揚,桃桃叫方晨曦,那小六和小八呢?”沈悅好奇。

卓遠應道,“小六叫卓卿,小八叫卓寧。”

“卓卿,卓寧……”沈悅重複了一聲,似是在腦海中勾勒哪幾個字,卻下意識應道,“好聽。”

卓遠問,“見到小六了嗎?”

沈悅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路上沒見到,兩次見到小八都是在廚房周圍。”

卓遠低眉笑笑,“也快了,他們應當臘月二十八到,屆時就會見到小六的。”

卓遠頓了頓,又道,“阿悅,你會喜歡小六的。”

沈悅看他。

恰好,“汪汪”兩聲狗叫聲,沈悅冷不丁吓了一跳,幸好卓遠還牽着她,否則怕是又摔了去。

剛才光顧着說話去了,眼下,似是到了類似于馬廄這樣的地方,但說是馬廄,方才卻又聽到有小狗狗的叫聲,而且又有單獨的苑落。

苑門口的小吏上前,拱手問候,“王爺。”

“我來看看。”卓遠言罷,小吏領了他們二人進去。

“這裏是西驿館的附院,我們剛才走的近路,所以道不好走,若是走苑外走,路會跟遠些,我放了些東西在這裏,來看看。”臨末了,卓遠還在賣關子。

只是等長廊處轉彎,映入眼簾的場景便讓沈悅不由驚喜。

“這是?”沈悅看見了一匹特別漂亮的白色小馬駒。

卓遠笑道,“來。”

沈悅跟着上前。

沈悅覺得這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小馬駒,下意識想伸手去摸,卓遠制止,“馬再溫和都有幾分烈性。”

沈悅歉意,“我唐突了。”

忽然,沈悅反應過來,“這是……小五?”

卓遠驚喜她還記得,便也順着她的話道,“對,給小五的!”

沈悅方才便想起了他早前畫給幾個孩子的畫。

其中給小五的就是一幅小馬駒,當時小五眼前一亮,就大聲說他知道了,六叔說了,等他剿匪回來,就帶他去騎馬,還會送他一匹小馬……

她眼下都還記得小五眼中的喜悅。

卓遠正好開口,“答應這些家夥的事情,不能食言,他們心裏會盼着。不過,眼下還得保密,過兩日,等小六和小八來了,每個人都有驚喜!”

不知為何,沈悅心底微暖。

目光再看向他的時候,似是更多了幾分親近和溫和,笑意也藏在眼底。

“還有呢!”眼下的卓遠真似個大孩子一般,興致勃勃給她劇透,又領着她去了另一側屋中。

“這只貓,花了好多功夫才尋到的。”蹲在貓舍前,卓遠感嘆,“說要眼睛不一樣顏色的,還要好看的,這只是我托人經羌亞從西域拿到的。”

沈悅也蹲下貓舍前,看着這只波斯貓,不僅高貴,而且慵懶。

沈悅笑着看他,知曉從羌亞弄到一只貓不是容易的事,不過是孩子一句話,他都記得,而且放在心上。

沈悅看着他,心中莫名有暖意在潛滋暗長着。

而卓遠還在繼續,“這是給小七的彈弓!”

言罷認真看了看,又拭了拭,然後道,“但是小五有匹馬,桃桃有只貓,若是只給他彈弓,他肯定上心,所以,我準備了一只小奶狗。”

沈悅忽得眼眸彎起。

一側的軟席上,真的是一對小奶狗,方才的叫聲就是小奶狗的叫聲。

沈悅只覺心都融化了,“太可愛了。”

但,怎麽會是兩只?

卓遠應道,“阿四和小七這裏,一定要一碗水端平,另一只是給阿四的,兩只小奶狗都一樣,他們應當都喜歡。”

她低眉笑笑,是沒想到他這麽周全。

“那小六和小八呢?”沈悅似是被他勾起瘾來,越發好奇。

她沒見過卓遠畫給他們二人的畫,便也猜不到小六和小八想要的東西,但從眼下看,卓遠準備的應當都是寵物。

“來。”卓遠再伸手牽她,她似是沒有遲疑。

卓遠看了看她,佯裝不察,笑意卻挂在嘴角。

隔壁另一間屋子,卓遠推門,這屋中便挂了兩個籠子,臨近的籠子裏是一只白色鹦鹉。

“鹦鹉?”沈悅認得。

卓遠語氣不似早前輕快,“小六不會說話,平日裏和旁人在一處,很少有人留意到她,她一直想要一只鹦鹉,這只鹦鹉會說很多話,旁人不說話,它也會說。”

卓遠言罷,白色鹦鹉接話道,“可會說了,可會說了!”

沈悅忍俊。

卓遠也跟着笑起來。

鹦鹉又道,“笑什麽笑!笑什麽笑!”

沈悅似是許久都沒這麽高興過了,卓遠又領了她到前方,也是一個籠子,只是籠子裏的不是鹦鹉,而是一只……

“松鼠?”沈悅意外。

真的是一直松鼠,而且抱着一只松果在啃,“吱吱吱吱”啃得速度非常快,模樣憨态可掬。

沈悅笑道,“我知道了,這個一定是小八要的!”

卓遠笑了笑,只覺她看了一路,仿佛比她自己收到禮物還開心,卓遠出聲,“小八喜歡小松鼠,也不知從哪裏聽來的,說松鼠吃東西特別開心,他就想要只松鼠,但是松鼠是什麽模樣,他都沒見過。”

沈悅笑道,“小孩子都這樣。”

卓遠又牽她起身,她似是習慣,亦或是親近了,并未像早前一樣生疏,又問,“穗穗呢?”

卓遠從袖間拿了一枚信封出來,“将軍夫人給她的平安家書。”

沈悅眸間似是都有氤氲,伸手接過,沒有拆開,但握在手中仿佛千金貴重,半晌才輕聲道,“穗穗一定很高興。”

“嗯。”卓遠也看她,“我也準備了一匹小馬駒送穗穗,和小五那只一樣,兩只馬不怎麽對付,放置在兩處馬廄的,等後日小六和小八來了,一起送給穗穗。”

沈悅也看他,只是心跳聲砰砰跳個不停,口中卻是平和問道,“卓新呢?”

說到卓新,卓遠忽得愣住,微微垂了垂眸,再擡眸時,語氣中都是溫和篤定,“有一把佩劍是我爹,也就是他祖父送我的,我想送給阿新。”

沈悅自然知曉他身邊佩劍的貴重……

恐怕,遠比其他所有的加在一處都來得鄭重其事,卻不是随意為之。

“你對卓新很好。”沈悅不由出聲。

卓遠道,“阿新頭上還有一個哥哥,是我大哥的兒子,叫卓旻,阿旻心思不在朝中軍中,阿新是這一輩的孩子裏,要繼承父輩衣缽的一個,他身上擔子重……”

沈悅忽得明白卓遠的心思。

但卓新,似是也是這一輩裏對卓遠心結最重的一個。

卓遠卻從未疏遠過,亦未少過對他的照顧。

沈悅擡眸看他,輕聲道,“他一定會喜歡的……”

卓遠也凝眸看她。

兩人都相視笑笑,各自低了低眉頭。

忽得,卓遠又道,“還有你的。”

沈悅詫異擡頭,她……

卓遠笑,“對啊,你也有,閉眼。”

沈悅才不配合。

卓遠哄道,“聽話,閉眼。”

沈悅喉間莫名咽了咽,鬼使神差閉眼。

卓遠笑了笑,伸手牽她出了屋中,等行至一處時,卓遠才停下,“好了。”

沈悅睜眼,心中自方才就一直忍不住在猜,卻始終都未能猜到,是苑中的兩株紅梅。

沈悅嘴角勾起。

卓遠上前,折下一枝,折返,遞給她,“送你的,小紅花,不用等到來年開春了。”

他之前說要送她小紅花的……

他都記得!

沈悅笑着接過,嘴角微微揚起,心底卻似春燕掠過,而又升起繁花似錦,她擡眸看他,美目含韻,如清波婉轉,“多謝!”

言外之意,她很喜歡!

卻也記得,早前他給她那枚紅寶石簪子的時候說起過,讓她先行保管,等開春了,他送她朵真花,她再将那枚紅寶石簪子還給他……

眼下,花也收到了,沈悅溫婉道,“簪子我随身帶着的,稍後,回去的時候還你……”

卓遠笑道,“送出去的東西怎麽還能收回去?”

沈悅語塞,“當時不是說……”

“沈悅,要還嗎?”沈悅話音未落,卓遠打斷。

沈悅愣住。

他笑了笑,俯身吻上她額頭,似輕輕觸了觸,而後溫聲道,“那還過了,沈姑娘。”

沈悅只覺心跳聲似漏了一拍,唯有卓遠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送給姑娘家的簪子,怎麽能要回來,轉身再送給別的姑娘?”

笨死了。

卓遠眸間笑意。

沈悅僵住。

卓遠業已轉身,口中悠悠笑道,“走了,阿悅,小家夥們差不多都從溫泉回來,到驿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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