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殊途同歸
再見到張菁,已是四日後,她來到林啓揚面前,扔下一把弓箭,嬌聲道:“人是我殺的!抓我到牢裏去,我不想活了!”
那是一把雕紋金身的弓箭,僅是看着就讓人寒毛直豎。而那死者的傷口,正是弓之所為。林啓揚一時半會沒了主意,這不過是憑空出現的姑娘,來勢洶洶,确實像她所說的,不想活了。可堂堂知縣,豈能因為一句“不想活了”就蓋棺定論。
他叫來花無缺,問花無缺認不認識對方。
花無缺與張菁的視線在空中交彙,片刻後又各自轉過頭。他輕輕皺了眉,說道:“這位是小仙女張菁,亦是慕容山莊的人,絕無可能參與這些事。”
張菁看着他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你花公子就有可能參與這種事了?一人做事一人當,莫要護着我。”
花無缺的眉頭更深了,卻沒有再開口。林啓揚聽完,說道:“張姑娘,依你所言,你們兩人相交匪淺。”
張菁昂着頭道:“不只我和他,還有一人。”
林啓揚問道:“何人?”
張菁道:“江小魚!”
林啓揚道:“哦?”
林啓揚雖是官家人,但也聽過這個大名。鄰裏常去坊間玩耍的孫兒每每回來不僅捎着一串冰糖葫蘆,更是将那說書人口中的趣事一一道來,其中不乏江湖上的恩恩怨怨,而江小魚和花無缺便是其中兩名主人公。
張菁道:“你若知我們的關系,自然不會相信花無缺的話。他一心只關心他弟弟,我卻讨厭他弟弟,我是死是活與他何幹?他出頭為我抱不平,光這一點就引人議論。”
花無缺斂起笑,臉色複雜地看着她。
林啓揚沉吟,道:“素聞花公子品貌非凡,你們既然認識,那他便已待你為友。為友請命,本官覺得并無不妥。”
張菁凄然大笑道:“我都不想活了,竟沒人置我于死地。我若想殺人。十頭牛都拉不動我。”
默默在監牢門口站了一會,花無缺抄起桃花酒便走了進去。張菁老遠就見着了他,道:“都是你,不然哪用審半天,我自然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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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缺垂下眼道:“在下愚鈍,不知怎麽做才是正确的。”
即使知道并不能怪他,但張菁滿腹的壓抑早就想那樣發洩發洩。如此想着,搶過花無缺的酒拆開木塞就喝了。桃花獨特的香味,冰涼像流水一般滑過她的喉嚨,直逼得她淚如雨下。
花無缺一怔,道:“這……”
張菁大哭道:“我恨!恨小魚兒和你多管閑事,恨我為何找上你們,更恨……!”
她說着,卻再也說不下去。昨日鮮衣怒馬歷歷在目,誰會知小仙女張菁也有這般模樣?
想起小魚兒的吩咐,花無缺拿回酒,道:“你就待在這裏,坐等時機。也別說我們,我們只是在做想做之事。”
張菁睜着眼,幹掉的淚花沾在她臉上,猶如抓花了臉的小花貓。她撲哧一笑,又是那樣明豔動人。而花無缺早被她陰晴不定的表現驚呆了。他一向最怕跟女人交流,先前在哭泣聲中手忙腳亂,現在又因突兀的笑容支吾半天。
他嘆道:“若小魚兒在就好了。”
不知不覺産生的依賴不知不覺刻骨銘心。當想起那個人,手心的古怪紋路并未消失,他心中咯噔一下,撥開雲霧見青天。
張菁看了看他,道:“你們越來越相像,是相互影響,還是已然以對方馬首是瞻?”
花無缺聞言愣住,他原來一直是這樣看待他和小魚兒之間的感情麽?那種失落與不舍,想将小魚兒栓在身邊的欲念,竟早就人盡皆知。他卻還在沾沾自喜,為只有他知道而苦澀參半,就不知小魚兒在心裏怎麽個偷笑法。
剎那,男人眼中的溫柔深沉似海,無邊無際,置身于此,是會就此沉溺還是尚存城府,卻只有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才知曉。
如此這般,迎來了第五日。這幾天發生了很多事,其中最為震驚的是林啓楊,因為小魚兒來了!
話說自從花無缺去探望張菁後,林啓楊少不了又是幾番打掃,好不容易煥然一新,還沒舒服居住幾個時辰,就見門口站着一個人。
玉簪豎起的黑發,偶有幾分蓬松,但襯在那副笑吟吟的精致面容上,卻意外地有一種讓人格外開心的氣息。水藍色的短衫很是适合他,為他增添了幾道潇灑的傲然。
林啓楊瞪眼,只覺此人眼熟得很,是不是在哪見過?
小魚兒今天心情很好。他笑道:“林大人,我來看你,雖想帶些什麽特産,但見你早已備了如此多的厚禮等我,我再準備就太不夠意思,所以我兩袖清風地來了。”他徑直進來坐下,随手拎起一只紫玉杯,朝林啓楊莞爾一笑。
林啓楊抖了抖雙腿,心想你為何能将“兩袖清風”用得如此厚臉皮?他道:“江湖上常說小魚兒小魚兒,本官這回可是親眼見着了。”
小魚兒倒也善解人意,哼道:“就不知林大人竟也對江湖感興趣,那你這兒一定有江湖中人快意恩仇的酒,對麽?”
林啓楊見狀腿抖得更狠了,也更加确定自己絕對是見過此人的。想起花無缺和張菁,他欲言又止。
小魚兒似沒看見,轉頭道:“你不能跟任何人透露我的消息,我自知分寸。”
林啓楊疑惑道:“花公子也不行?”
小魚兒嘿嘿直笑:“不行。”
抱出一壇珍藏了很久的白槐花釀酒,林啓楊的心抽抽地疼。不過竟然還要瞞着花無缺,這真讓他大吃一驚。要知道人家可是對此人擔心得很!林啓楊正在想要不要将這回事告訴小魚兒,卻看見自己的酒被他拿起就往嘴裏灌,突然一股子火打體外冒。
林啓楊道:“你在本官面前毫不忸怩作态,難道真如傳聞所說,無所畏懼、古靈精怪、逸群之才?”
白槐甘甜清爽,沁人心脾。小魚兒笑嘻嘻道:“林大人幹嘛呢,看我笑話?”
林啓楊只知自個兒的話打水漂了,他道:“喝酒不是這麽喝的……”
小魚兒道:“那要如何喝?是甩開膀子,還是扯開袖子?”
林啓楊抽抽嘴角,提醒道:“江公子,你若喝醉,我就要招呼花公子過來扛你回去了。”
小魚兒繼續笑道:“素聞岚縣林大人剛正不阿,沒想到酒也有幾分公正,到底是一方水養一方人,無半點粗糙。”
咱們的林大人認為自己今天是吃壞了東西才會連續幾次出現恻隐之心。他道:“江公子取笑本官,是也覺得牢中飯食可口?”
小魚兒似笑非笑道:“鹽荒,米貴,窮小子能有一席之地已是享受,哪裏還有閑暇管其他?”
林啓楊的面色微微一變,嚴肅道:“你今兒來,目的是什麽?”
放下酒壇,小魚兒伸手抹掉嘴角酒漬,豪氣幹雲:“江湖與官場,總是不同的。我找上你,和你找上我兄長,若不是出于同樣的心思,我只當是眼睛瞎了。”
他一走,徒留地上殘骸,還有門那邊安靜站立的男人幾不可聞的一聲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