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謝卓本想派底下的人去一趟桂陽郡,可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最後便決定親自前往。
入了桂陽郡隐約感覺到一股嚴整肅穆的氣息,而且離王府越近,這氣息便越明顯,謝卓想到司馬嵘那信心甚篤的模樣,心思動了動,進入王府地界更是仔細觀察,忍不住微微吃了一驚。
大晉各世家大族皆有部曲,部曲即私兵,逢戰亂時充當兵役,農忙時充當佃農,閑暇是便是府中護衛。司馬善被封為景王,堂堂王府有那麽多部曲更是不足為奇,奇的是這些部曲看似紀律十分嚴明,神态舉止與普通世家的完全不同,若是數量再龐大一些,組建成一支大軍,其實力怕是不容小觑。
謝卓心驚之餘,不由對這個一向被稱為粗人的景王刮目相看。景王自小與司馬嵘親厚,他如今這麽粗中有細怕是少不了司馬嵘的提點,若司馬嵘當真被一個不相幹的人假冒,景王又怎會随意認同?怕是第一個便饒不了那人!
謝卓暫時不确定自己該不該信那一番無稽之談,不過看景王的潛在實力,與他們聯合倒的确不失為好辦法,如此一想,人還沒下馬車,心中便已有了計較。
司馬善與謝氏極少來往,見到謝卓突然造訪有些訝異,忙将他請進去,叫人奉上茶水,問道:“不知謝大人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謝卓笑道:“下官雖身為二皇子的舅舅,卻因入宮不方便,極少探望他,因此心中甚是愧疚,這次聽聞他随景王來了封地,便趁機來看看他。”
司馬善笑容頓了頓:“啊……二弟他此時正在山中養病,謝大人當真要見他?”
謝卓聽得愣住:“山中?”
“正是。”司馬善臉上的笑容頗有光彩,顯然甚是愉悅,“本王在山中尋到一位世外神醫,那裏有一處藥泉,極适合二弟。”
謝卓一聽頓時面露喜色:“原來有這等好事?難怪景王要帶他過來!若是方便,下官倒的确希望能與他見上一面。”
司馬善面露猶疑,擡手撓撓下颌,正想着要不要找個閉關之類的借口,便聽他笑道:“景王可是想拒絕下官?”
“哈哈哈當然不是!”司馬善迅速否認,“只不過那神醫脾氣有些古怪,不喜歡別人擾他清淨,本王自己都不怎麽敢過去煩他。”
“這樣……”謝卓點點頭,“實不相瞞,下官這次前來,是受丞相身邊那位晏清公子所托……”
“……”司馬善驚得雙目圓睜,“你見到他了?!”
謝卓擡眼,将他神色盡收眼底,心中的主意便更為堅定,于是将司馬嵘與自己林中密談之事大致給他轉述一遍,最後道:“不知景王可有什麽想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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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善想不到自己這個二弟竟如此大膽,也不怕謝家口風不嚴捅出大簍子來,愣了半天才面色僵硬地開口:“本王信他……嗯,既然謝大人已知曉此事,那我帶你去山中看看也無妨。”
謝卓微微一笑,拱手道謝。
入了山,見到密林中有一間簡陋的木屋,尚未靠近便遠遠聞到各色藥草混雜的清香,木屋附近的藥泉白煙袅袅、熱氣蒸騰,只不過元生今日已在裏面浸泡過幾個時辰,此時正在屋內歇息。
司馬善進去時,元生正斜靠在竹榻上,手中合着一本薄冊,口中念念有詞,似乎是在解析醫理,而窗邊則站着一位白須老者,背對他面帶微笑地聆聽。
司馬善對老者極為尊崇,進門便首先對他拱手行禮。
元生聽到聲音擡起頭來,連忙放下手中的冊子,俯身道:“見過景王殿下。”
謝卓聽到這一聲“景王殿下”,不由愣住。
元生看到後面還跟着一個素未謀面之人,吓了一跳,知道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頓時面露驚慌,小心翼翼地看着司馬善,猶豫着是否要改口喊一聲“皇兄”。
司馬善不甚在意地擺擺手。
他們在木屋內并未停留多久,謝卓只是以舅舅的身份關照一番,便随着司馬善下山了,一路心中都在琢磨:二人的确長得一模一樣,不過木屋內這位性子偏軟弱一些,樹林中那位倒的确更像是自己的外甥,不管他們是否在做戲,既然他們彼此之間達成了共識,那自己就當那位是真的又如何?
回到王府,謝卓看着前面步履沉穩的司馬善,笑了笑:“不知景王可有話要下官代為轉告二皇子?”
司馬善面露喜色,高興道:“本王苦于不能離開封地,不然早就去看他了,既然謝太守方便,不妨替我捎一封信。”說着便叫人研墨,自己則撸起袖子,執筆龍飛鳳舞地書寫起來。
謝卓目光一轉,見他手臂上竟有一道長長的傷疤,且看起來是新傷,不由吃了一驚:“景王何時受的傷?”
司馬善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眸色忽地沉冷下來,随即又大大咧咧笑了笑:“本王命大,若不是多年習武,這次怕是要讓人擡着屍骨入封地了。”
謝卓聽得更是吃驚:“景王一向與人為善,怎會遇到這種事?何人這麽大膽,竟敢行刺景王?”
“倒也并非行刺本王,是沖着元生來的,本王總不能讓他傷着,情急之下便替他擋了一刀。”
謝卓一聽頓時明白過來,随之也沉了臉色:“二皇子已是病弱之軀,他們竟還是不肯放過,非要斬草除根才肯罷休!”
司馬善冷笑:“正因為二弟以病弱之軀都能安然活到今日,才叫他們日日忌憚、夜夜提防,如今好不容易出宮,機會千載難逢,他們又怎會放過?不過眼下已經入了封地,他們想再興風作浪便要三思了。”
司馬嵘纏綿病榻全賴庾皇後所賜,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只是一來皇帝恩寵偏心,二來他們也拿不出證據,因此始終不能将庾氏怎麽樣,為今之計,只有除掉太子,才可叫庾氏徹底傾頹。
庾皇後在宮闱中使一些上不得臺面的惡毒伎倆,毀了司馬嵘的前程,更毀了謝氏的希望,之後又擔心司馬嵘抱負,整日想着将他斬草除根,謝氏對庾氏亦恨之入骨。
如今有這麽好的機會擺在面前,謝卓當然不想放過,拿了信便告辭,命人轉交到司馬嵘的手中。
司馬善在信中并未交代過多,只簡略說了元生的狀況與封地的兵力,以及途中遇刺一事,對自己受的傷倒是只字未提,一來是不想讓他擔心,二來是覺得并無大礙。
當晚,裴亮滿面憂色地站在王述之面前,恭聲道:“丞相,當真不查一查晏清公子麽?上回他在永康縣私自面見謝太守,這回在市集中又收了一封信,那送信之人乃謝太守的心腹……”
“嗯。”王述之随口應了一聲,将如意抵在額頭陷入沉思,案前的燭火映在他一對深邃的瞳眸中,讓諸多紛雜的思緒染上濃墨重彩,緩緩糾結萦繞其間,似心境般不得安寧。
裴亮見他半晌不語,遲疑道:“丞相……”
王述之手中的如意輕輕擺了擺,随後再次陷入沉思。
晏清不是元生,這一點從陸子修上回的神态便可猜出一二,只是他如何能假扮成元生的呢?易容麽?他身上原本就有諸多古怪之處,這回又與謝卓暗中見面……說不疑惑是假的,可又不想去深究,一旦深究,自己心底堅持的那份信任就會徹底崩塌。
裴亮跟随王述之多年,頭一回見他這麽拿不定主意,不由更加擔憂:“丞相,萬不可感情用事。”
王述之回過神來,擡眼看着他,輕聲一笑:“你也不必如此擔心,謝氏在朝中一向中立,與我們王氏又素無恩怨,更何況,晏清并不像謝氏安排過來的人,憑借他的心思,不可能成為謝氏的棋子。”
裴亮愣了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丞相所言在理,上回在林中,晏清公子與謝太守說話時,神情舉止并無半分伏低做小的姿态。不過屬下以為,他一定有事隐瞞,只是不知會不會危害到丞相,以屬下拙見,丞相應當提防他一些,最好還是……”
“不查。”王述之起身,輕拂衣袖,“我知你忠心,只是此事到此為止,以後不要再偷偷跟着他了。”
“丞相!”裴亮大驚。
王述之沖他擺了擺手,眸中隐現笑意:“也不全因感情用事,他跟在我身邊,至今都在為我出謀劃策,即便他有心利用我,也不過與我目的相同罷了,對我并無任何影響。至于将來……唔,那便賭一賭罷。”
裴亮不明所以:“賭什麽?”
“心吶!”王述之含笑輕嘆,擡腳跨出門外。
夜色濃稠,王述之借着丁點星芒朝司馬嵘那裏走去,推門而入,見他正坐在燈下看書,面上沉靜如同夜色,擡眼看過來,那對黑黢黢的眸子好似外面的夜空一般,深不見底。
司馬嵘擱了書起身相迎:“丞相。”
王述之反手将門關上,靜靜地笑看着他,待他走到近前,猛地将他拽過來抱住,一轉身将他壓在門板上,俯身籠罩下一片陰影,不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抵着他唇畔深吻進去。
司馬嵘讓這他這突然襲擊弄得措手不及,尚未來得及驚愕反抗,便叫他吻得忘了神,雙手下意識攥緊,卻始終不曾擡起來将他推開。
燭芯爆出細小的火花,室內多了些暧昧的輕喘聲,王述之将他松開,微微側身,讓昏暗的光線照在他臉上。
司馬嵘迅速撇開目光,眸中濃重的情緒卻尚未來得及收回。
王述之打量他片刻,笑意潋滟,嗓音沉沉:“我倒要看看,你能撐到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