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太子奉皇命出宮探望病重的伯父永康王,為了掩蓋皇帝那點打探消息的心思,有意将聲勢造得極大,宣稱皇帝擔憂永康王的身子,怕他跋山涉水病情加重,特地讓太子前去問候陪伴,确保能經得起折騰,再由太子親自接到京城居住。

如此一來,既沒有拒絕永康王的請求,又可昭示皇帝的誠懇之心,百姓們皆言太子孝順,更是誇贊皇帝與永康王兄弟情深,倒是讓皇帝司馬甫着實高興了好一陣子。

春寒料峭,雖然沿途的柳條皆已抽出嫩芽,可鑽出馬車時還是叫迎面一陣寒風割得面皮生疼,太子縮了縮脖頸,放下簾子重新坐回暖和的馬車內,吊梢的眉眼間飛出一絲不耐:“還有多久才能到?”

跟在外面的太子舍人于俊達連忙恭聲應道:“過了前面那座浮橋就離會稽不遠了,最快一日能到永康,最慢兩日。”

太子“嗯”了一聲,想了想,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笑容:“丞相怕是也快要回京了吧?”

外面答:“正是。”

“哼!我去看望永康王,你另外派人去王氏查查底,看看除了大司馬那一支,他自己還有多少兵力。”太子冷笑一聲,又道,“難得來會稽,可不能白來。”

“這……太子查他的兵力做什麽?咱們可不能硬碰硬,萬一将他惹惱了,大司馬那邊一旦班師回朝,咱們可是鬥不過呀。再說,要真鬧出大亂子來,皇上也不見得就高興。”

太子皺着眉:“查一查又不傷身,查清楚了不也利于下回想對策麽?”

于俊達聽他沒有要亂來的意思,松了口氣,忙道:“太子殿下說的是。”

太子這才眉頭舒展。

又往前行了一段路,在靠近浮橋時,于俊達探頭看了看,擡手喊了聲停,揚聲吩咐道:“前面的浮橋不比平地,你們先去探一探,若有異狀即刻來報。”

“是。”幾個打頭的護衛領命而去。

這浮橋橫跨在支江的江面上,兩端相去甚遠,底下的江水并不洶湧,此時無風無浪,浮橋上尚算平靜,離浮橋不遠處還有兩座碼頭,碼頭處泊着四五只不大不小的渡船。太子這次出門帶的人多,又是馬又是車還有那麽多随從護衛,乘船極為不便,只能從這浮橋上過。

等了片刻,太子有些不耐煩,便掀簾探出身子遠眺,眼見那浮橋無風時也輕微晃悠着,心裏莫名敲起鼓來:“這浮橋結實麽?不會一陣大風就刮跑吧?”

“太子殿下放心,這浮橋搭了好些年,人來人往從未出過事,上回庾大将軍南征,幾十萬大軍從這裏過,也不曾出任何岔子。”于俊達說着擡頭看看天,又道,“就算經不住大風,那也需有風才行,依下官看,今日到夜間都不會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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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一聽頓時心中大定,因嫌外面涼,也就不再多言,滿意地放下簾子縮回去了。

過了許久,探路的護衛匆匆趕回來,禀道:“回太子殿下,浮橋的每塊木板都查過了,浮橋那頭的林子也仔細搜過,不見人跡,也并未發現任何異端。”

太子露出滿意的笑容,隔着簾子道:“好,接着趕路。”

馬車再次前行,上了浮橋後便聽到車底下轱辘壓在木板上傳來的陣陣“咯吱”聲響,車身随着浮橋上下左右輕晃,卻晃得并不厲害,太子坐在車內頗為享受地閉目歇息。

行到中間時,車底下忽然傳來一陣異樣的“喀嚓”聲,太子倒也機敏,察覺這有些像是木板斷裂了,立刻睜開雙眼,正要開口問詢,忽然馬車後輪一颠,身子随之一歪,整個人都仰躺下去,頓時驚得面如土色:“于大人!”

叫聲未落,馬車的前輪又是一颠,隊伍前後的護衛發覺異樣時,還沒來得及查看,就聽“轟隆”一聲巨響,整個馬車突然失了支撐,直直往江中掉下去,伴随着一陣凄厲的馬嘶,前後離得較近的幾名護衛也因腳下的木板突然斷裂,随着馬車一同摔入江中,發出震耳的聲響。

這浮橋搭在江面上,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這麽直直掉下去,不說淹死,也會摔暈,更何況如今水中仍寒意未褪,若是不及時将人救上來,凍死也是極有可能的。

浮橋上頓時一陣慌亂,太子若是出了事,他們一個都跑不了,此時哪裏還顧得上別的,水性稍微好一些的便全部跳了下去,于俊達是個文人,親眼目睹馬車掉下去,被驚得神魂俱飛,瞪大眼立刻下令:“快退回岸邊,去找船家順流而下!務必将太子安然無恙地救回來!”

隊伍前面那些人全都傻了眼,想退也退不過來,只能看着中間斷裂的一大塊幹着急。

于俊達恨鐵不成鋼地怒罵:“都不長腦子麽!退不回來就往前走!到對岸去!”

頃刻間,浮橋上亂成一團。

于俊達稍稍冷靜下來,心中大惑不解:明明之前已經探過路,那些護衛将橋上都仔細檢查過了,怎麽會突然出現意外?而且這意外未免太過巧合,偏偏就發生在太子的馬車底下……

等到隊伍往兩邊散開,于俊達扶着鎖鏈走至中間仔細查看,見那些斷裂的木板已經悉數落入江中,左看右看都看不出異樣來,不由蹙了蹙眉,沉思道:難道當真是個意外?

于俊達帶着大批侍從護衛背着冷汗搜尋太子時,另有二人着一身濕衣悄摸着穿過樹林,跨上馬背,直奔永康縣。

這二人先前并未被發現,是因為他們藏身于江水中,一直等到探路的護衛離開才慢慢探出頭,之後便攀着草藤樹根爬上去,撿起埋在草叢中的火折子,又一個翻身,扣着鐵鎖反吊在浮橋下面,身法靈活地攀爬至浮橋中間。

二人分別在兩處垂着繩子的地方停下來,打火将繩子點燃,又迅速撤離,火苗順着長長的繩子一路往上蔓延,因在浮橋下面,完全不引人注目,而與繩子相連的那幾塊木板則早已塗上了火油。

太子的馬車行到浮橋中間,點着火星的繩子緩緩燃燒至盡頭,木板即刻燃燒,卻因為被上面緩緩前行的馬車擋住,并未有人發覺,不過片刻功夫,燃燒的木板便崩然斷裂。

消息傳回永康王府,永康王面露笑意,一面派人前去打探消息,确認太子究竟如何了,另一面着人去告知王述之,王述之看完信倒是面色淡然,不過也即刻命人前往浮橋周圍緊盯。

司馬嵘坐在他身旁眼觀鼻鼻觀心,上回王述之與永康王談了些什麽自己并未多問,不過如今看來,這一出倒有些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想必是王述之提出來的,便道:“丞相當時說了這計謀之後,永康王即刻便答應了麽?”

王述之側眸看着他,興味盎然:“你怎知不是永康王的幕僚提出來的?”

司馬嵘笑了笑:“屬下以為丞相還記恨着上回遇刺一事,有心以牙還牙。”

“嗯。”王述之笑起來,又道,“永康王應得可是毫不猶豫,我以前倒真是小瞧了他。”

司馬嵘眸色沉了沉,他自己是恨不得太子死個徹底,不僅僅因為立場,更因為多年積攢下來的仇恨,可永康王與太子并無私怨,又是親伯侄,說到底不過是為了一個皇位,想要對付太子可以有許多法子,如今卻選擇了這麽狠辣的手段,不免叫人心生警惕。

“永康王再能幹,也不見得會成為明君。”司馬嵘擡眼,淡淡道,“丞相可曾後悔選擇他?”

王述之勾起唇角:“誰說我選他了?”

司馬嵘面露詫異。

王述之搖頭而笑:“半斤八兩罷了,誰繼承皇位,有什麽差別?太子一心與我王氏作對,我自然要将他扳倒,至于其他人,只要他們不整日盯着我身後的家族,我助他保住江山又如何?”

司馬嵘垂眸沉默片刻:“琅琊王氏位高權重,換成誰都不會放心,丞相難道指望一輩子與皇帝共擁江山麽?”

王述之微挑眉梢,訝異地看着他:“晏清何出此言?”

司馬嵘頓了頓:“屬下妄議了,丞相恕罪。”

王述之“噗”一聲笑起來,握住他擺在膝上的手:“坐得這麽端正,說話又如此刻板,你真是十七歲……哦不,十八歲的少年郎麽?”

司馬嵘垂眸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心頭滋味難辨。

王述之笑道:“君臣相得談何容易?我王氏并無逾越之心,可皇帝不見得這麽想。”

司馬嵘彎了彎唇角,低垂的黑眸中卻滑過一絲冷意:“丞相所言極是,只是丞相別忘了,王氏不止丞相一人。”

王述之笑意頓了頓,擡手将他的臉捧起來,目光深深地看着他:“晏清,你今日……”

“咄咄——”外面忽然響起敲門聲。

王述之愣了一下,有些無奈地收回手,揚聲道:“進來。”

裴亮推開門大步而入:“丞相,太子被救了!”

司馬嵘一聽,頓時蹙眉。

王述之拂袖起身,不慌不忙道:“太子不通水性,江面又甚寬,看着風平浪靜,底下暗流卻不小,他竟然如此輕易就脫身了?”

“是,探子回報,與他一同落水的護衛中,有人尚且清醒,将他從馬車內拽出來,雖很快暈過去,卻順流而下,被江邊農家給救了。”

“确定?”

“屬下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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