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馬車較小,車內坐進兩個人便顯得有些擁擠,司馬嵘雙手被縛在身後,口中被勒着厚厚的布巾,動彈不得,亦喊不出聲,只能冷冷打量面前的陌生面孔,見此人生得粗壯,面無表情,知道他不過是聽命行事,也就不再多看,将目光投向別處。
馬車的角落裏擺着些雜物,有一圈小指粗的麻繩,有一件布料下乘的氅衣,另外還有一頂攜帶帽帷的鬥笠,看樣子都是為自己準備的。畢竟他長住守衛森嚴的丞相府,對方若想夜裏将他劫走必定難于登天,而光天化日之下又不可張揚,便需要些物件遮人耳目。
對面的壯漢見司馬嵘不再掙紮,只不聲不響且異常冷靜地四處打量,不由心生警惕,生怕他找機會跑了,連忙扯出角落的繩子将他五花大綁,又從袖中掏出一塊黑絹将他雙眼蒙上。
司馬嵘面前頓時一片漆黑,便支楞起雙耳,聽馬車一直在石板路上行走,知道尚未出城,又牢記住幾次轉彎的方向,猜測在往城南行進,只是究竟要去何處,一時有些猜不透。
司馬嵘坐得端正,幾乎是一動不動,只有雙手在背後輕扭,将手腕上的繩結仔細琢磨了一遍,心頭微微一松,又開始摸索捆在身上的繩子。
他上輩子心中煩悶時最常做的事并非寫字作畫,而是取出藏在枕下的長繩系了解、解了系,最難熬的時候甚至想過幹脆拿繩子将自己吊死,最後卻因為扔不到房梁上而不了了之,之後再未動過那念頭,倒是将繩子越磨越細,十指也越來越靈活,閉着眼便能将許多複雜的繩結迅速解開。
馬車緩緩停下,那人給司馬嵘披上氅衣,又給他戴上鬥笠,理好帽帷,接着将他推出馬車,在一旁挾制着他,而蒙眼勒口的布絹則被帽帷擋住,身上的繩子被氅衣遮住,如此扮相雖然少見卻也并非沒有,因此在旁人看來并不突兀。
司馬嵘隐約聽到遠處傳來時高時低的叫賣聲,近處卻極為幽靜,猜測是在某條巷子裏或是某座宅院的後門口,接着又被迫擡腳上臺階、跨門檻,左拐右繞,進了一間屋子,被綁在一根廊柱上,耳中聽得那人的腳步聲走出去,忙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寂靜的屋子裏不再發出任何聲響,司馬嵘卻緊抿雙唇,凝神細聽,如此過了許久,就在他快撐不下去時,前方不遠處突然起了一陣衣料摩挲聲,接着便是腳步聲,那腳步不是從外面進來的,而是從裏面出去的,顯然方才有人在一旁盯着他看了許久。
沒多久,又有人走了進來,那人在司馬嵘跟前停下,解開勒在他口中的布巾,沉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這聲音從未聽過,司馬嵘頓了頓,回道:“王遲,字晏清。”
“我問的是,你原先的名字。”
“元生。”
“本名。”
司馬嵘毫不猶豫道:“本名元生。”
那人頓了頓,又道:“元生不過是個普通的下人,又怎會與謝氏扯上關系?我只問你,你隐姓埋名埋伏在丞相身邊所圖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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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嵘微微吃驚,面上卻無波無瀾,淡淡道:“恕在下聽不明白,丞相對在下有恩,在下對他盡忠而已,隐姓埋名一說從何談起?”
“你與那元生的性子可是大相徑庭,我既然将你抓來,自然是早已将你們二人的言行舉止與喜好憎惡調查得一清二楚,你與其狡辯,倒不如老老實實交代,冒充元生,究竟要做什麽?可是要對丞相不利?”
司馬嵘面色不變:“在下就是元生。”
“……”
“我是否會對丞相不利,與你們有何幹系?難道你們是替丞相來審問我的?”
“正是。”
司馬嵘唇角牽起一絲譏笑,顯然并不相信。
那人似乎看出他的意思來,又道:“你整日與丞相在一起,巧言令色自然能贏得丞相的信任,可丞相不識你真面目,我們卻是旁觀者清,雖說這次并非丞相授意,可一旦丞相清楚了你的身份,你覺得他還會再重用你麽?”
司馬嵘差點沒忍住笑,心說:丞相不識我真面目?你們當年紀輕輕便能總攬朝政的人是傻子麽?
那人觀察了一番他的神色,道:“信不信由你,只是你若不肯老實交代,待會兒吃了苦頭可別後悔。”
司馬嵘微微蹙眉,卻依然不吱聲,此人審問起來不喜不怒,顯然并不真正在意自己的身份,幕後之人,應當是先前走出去的那位,而施刑與否,也得看那人的意思。
果然,此人又追問了一些差不多目的的問題,便轉身走出去了,關上門下了臺階,在院子裏低聲道:“大人,他不肯招,可要用刑?”
院子裏一時寂靜下來。
司馬嵘側耳聽了聽,迅速解開手腕上的繩子,又解開身上的繩子,擡手掀開蒙眼的黑布,閉了閉眼才睜開,見窗口都糊着窗紙,便蹑手蹑腳走到門邊,透過細縫往外看,目光落在一道挺直颀長的背影上,似有幾分熟悉,不由眸光微閃,雖不确定,卻大致有了猜測。
外面被稱作大人的那位始終不曾開口,過了許久,忽然轉頭看過來。
司馬嵘大吃一驚,急忙放輕腳步走回去,又重新給自己蒙上眼,手法娴熟地将繩子系上,剛止了動作便聽到門被打開,接着就是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似有七八個人分列兩側。
先前審問的那人在屋子裏來回踱步,手中翻翻撿撿,口中道:“這裏有八樣刑具,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招還是不招?”
司馬嵘收斂了清冷淡然的語氣,頗有些委屈地開口:“我真的是元生,是陸府将我送去丞相府的,你要問便去問陸府好了,我一個小小仆人能有什麽企圖?你們究竟要我招什麽?”
“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人手中銳器叮當作響,“大人,我用刑了?”
司馬嵘未聽到回應,卻很快感覺臉頰上一涼,頓時全身繃緊,心中迅速思量一番,顫聲喊道:“二公子救命!”
臉上的涼意驟然消失,那人被人攔下,驚訝道:“大人?”
司馬嵘臉上的黑絹被一只手扯下,忙閉了閉眼裝作不适應的模樣,再次睜開,赫然見陸子修面色冷淡地站在自己跟前,忙睜大眼,又驚又喜道:“二公子!”
陸子修眸色微動,又很快冷下來,不溫不火地笑了笑:“你如何知曉我在此處的?”
司馬嵘略帶迷茫地看着他:“我不知二公子在這裏,我只是一時情急,就喊了出來。”
陸子修微微一怔,神色似有松動,目光落在他瞳孔深處,又堅定下來,笑道:“你在丞相身邊展盡才華,氣度不凡人人稱贊,我早已得知,如今又何必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司馬嵘沉默,因世人皆稱贊陸子修溫潤如玉,自己至始至終不曾懷疑過他,想不到這陸子修竟果決如此,一連三個月無聲無息,卻暗中派人去會稽盯着,這次又毫無預兆地将自己抓過來……自己倒是小瞧了他。
陸子修面帶微笑,依舊是平日裏那副溫潤的模樣,擡手摸上他的臉,并無任何暧昧,只是手指沿着他輪廓摸索了一圈,似在尋找破綻,可摸到最後都未曾發覺異樣,又低頭看了看他的脖頸,最後蹙了蹙眉。
司馬嵘故作不知:“二公子,你做什麽?”
陸子修收回手,淡淡看着他:“你将元生藏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