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司馬嵘一向內斂,王述之見慣了他冷凝含蓄甚至深沉靜默的一面,難得聽到他主動提及游湖這麽有雅興的事,不禁驚喜交加,只覺得今日的晏清煥發着極不一樣的光彩,與往日相比似乎變得更為鮮活,更讓人移不開視線。
“好!”王述之毫不猶豫點頭答應,立刻将王亭喊過來,吩咐道,“快去準備車馬!”
司馬嵘急忙開口阻攔:“出府做什麽?後面不就有現成的湖麽?如今太子被廢,朝臣都戰戰兢兢,咱們若是顯得興致太好,豈不落人口舌?”
王述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拉着他便往外走:“興致高才顯得你我豪不心虛,那些人如今憋着勁鑽營琢磨,你我心懷坦蕩,豈是他們可比?”
司馬嵘微頓,覺得他說得倒也在理,可想到自己還有話要說,便輕輕一笑,堅持道:“我瞧着府中的湖也不錯,景致好,又難得落個清淨,若出府去,說不得會碰見丞相的同僚,幾番招呼下來,難免擾了興致。”
王述之見他今日心情頗好,甚至毫不吝啬地時時展露笑容,頓覺渾身舒暢,本就願意聽從他的意願,此時更是連聲說好,又着人備了酒菜,滿面春風地攜着他往後花園行去。
二雙手交握,一路大搖大擺穿過半座府邸,頗為招搖,引得衆人驚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丞相這這這……這是把人給馴服了?!”下人甲一臉不可置信,他以為少說也要再磨個一年半載來着。
“不容易啊!丞相一臉春色,可喜可賀!”下人乙盯着二人交握的手,頗為動容,自認為該流下幾滴衷心的淚水,奈何擡袖擦了半晌,袖子還是幹的。
另一個角落則多了不少傷心婢女,眺望着王述之與司馬嵘攜手登船的背影,齊齊捏着帕子抽噎。
湖邊守候的亭臺樓閣四人十分替自家丞相高興,坐在草地上撸起袖子打賭丞相何時将人拆吃入腹。
周圍忠心耿耿蹲在樹枝上的護衛則默默望着湖面,支起耳朵聽附近亭子裏婢女們莺啼似的哭訴聲。
整個丞相府沉浸在一股極為微妙的氛圍中,小船上的兩個人卻完全不受影響,自成一片天地。
小船停在湖中央,随着水波晃晃悠悠,王述之走進船艙,緊挨着司馬嵘坐下,支額盯着他看了半晌,眼中的笑意映着粼粼波光。
司馬嵘漸漸不支,挨着他的半邊身子竟隐隐發起燙來,耳根處的紅暈迅速蔓延至耳尖,不由側眸瞪了他一眼,迅速給他斟酒:“看我做什麽?今日是出來喝酒的!”
王述之笑出聲,湊到他耳邊道:“晏清不是酒量差麽?我一個人喝有什麽意思?”
司馬嵘斜睨他:“我陪你喝。”
王述之差點讓他這眼神勾去半條魂,愣了片刻才回過味來,好笑地捏捏他下巴:“這麽高興?”
“嗯。”司馬嵘毫不掩飾暢快的情緒,微微勾起唇角,果真給自己斟了小半杯。
王述之聞了聞,知道這酒清淡,也就由他去了,只是看着他面上的笑容,再想想他曾經喝醉酒一言不發的模樣,不由有些心疼,低聲道:“先吃些菜,慢點喝。”
司馬嵘已經自顧自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側頭看他一眼,再轉回頭看着湖面,眸色忽然變得悠遠,笑容卻添了柔和,只點點頭,并不說話。
王述之見他這幅模樣,一時斂了各種心思,只與他一道慢悠悠喝酒吃菜,欣賞着湖面倒映出的風光,原本好奇他的身份與來歷,有心想了解他更多,此情此景下卻忽然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難得見你如此灑脫,可見是真的開心。”過了許久,他才低低道了這麽一句。
“嗯。”司馬嵘點頭,已有了濃濃醉意,雙眸水霧彌漫,溫潤地看着他,擡手拾起他耳側一縷發絲,輕輕一牽,将他拉近。
王述之幾乎與他雙唇相貼,直接被他這蠱惑的神态震得神魂俱失,正欲再靠近些直接吻上去,便見他雙唇微啓,輕輕吐出一句話:“我上輩子怎麽沒有早些遇見你?”
“呃?”王述之眨眨眼,擡手摸向他額頭,皺眉,“你說什麽?”
司馬嵘忽然松開他的發絲,自嘲地笑了笑,“還好,不算遲,老天總算還是開眼的。”
王述之見他搖搖晃晃,急忙攬住他的腰,本有些後悔讓他喝多,可想起他喝醉酒向來一言不發,眼下卻完全換了一副模樣,俨然對自己毫無戒心,又免不了一陣自豪欣喜。
司馬嵘微垂着頭,輕輕抵在他肩上,自顧自道:“一輩子受人制肘、孤立無援,你可知有多痛苦?臨死之際都透着深深的無力,你可知有多不甘?”
王述之眉頭深鎖,一時竟參不透他話中的意思。
司馬嵘輕笑:“太子成了廢人,庾氏那毒婦竟然只是降了位份,若我猜得沒錯,她定是得到消息後在皇帝面前自請入冷宮,用她深明大義的嘴臉以退為進。皇帝那蠢貨,又上當了!”
王述之不明白“又”字從何談起,不過聽他這麽口無遮攔,知道他醉得不輕,只好将他抱緊些,擡手輕撫他後背,低聲問道:“你的仇,報完了?”
“唔……”司馬嵘皺眉思量片刻,點頭,“算是吧,他們氣數已盡,雖然還留着狗命,不過離死期不遠了。”
王述之暗嘆:仇恨竟如此的深……
“畢竟是皇族,要取他們性命談何容易?我知道你有二皇子作依仗,可他神神叨叨的,不見得當真一直護你,你也要學會明哲保身,切勿亂來。一切有我,你可記得?”
司馬嵘聽他一番語重心長的話,愣了半晌,忽然笑起來,擡頭看着他認真中透着關切的眉眼:“二皇子?”
王述之見他笑得燦爛,炫目至極,忍不住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司馬嵘直直看着他,輕笑:“我就是二皇子,二皇子就是我。”
王述之無奈地嘆口氣:“你喝多了。”
“嗯。”司馬嵘并不反駁,乖乖點頭,又問,“若有一日,我要你一切都聽我的,你可答應?”
王述之笑起來:“眼下可不就是一切都聽你的?”
司馬嵘皺眉想了想,總覺得自己還有很多事尚未說清楚,可腦中一時昏沉,竟理不明白,只好再次強調:“我就是二皇子。”
“咳……”王述之配合着點點頭,“二皇子性子好麽?”
司馬嵘想了想:“不好。”
王述之滿面擔憂:“在他面前千萬不要喝酒,這麽胡言亂語,小心惹火上身。”
司馬嵘聽得糊塗了,還沒來得及問,又聽他懊惱道:“晏清,你……今後有何打算?一直留在丞相府可好?”
司馬嵘頓了頓,點點頭,又搖頭,想了想,再次點頭。
王述之只覺得自己一顆心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備受煎熬,生怕他再改主意,忙捧着他的頭不讓他亂動,見他雙眼迷離,喉結動了動,迅速俯身将他吻住。
司馬嵘手一緊,任他予取予求,二人本就心意相通,此時再添酒意,更是思緒濃烈,竟漸漸有些收不住勢。
衣裳微亂時,天已近黑,涼風陣陣襲來,船艙頂上忽然傳來雨點敲打聲,将二人驚醒。
王述之抵着司馬嵘的額頭:“誰說秋高氣爽的?”
司馬嵘笑而不語。
王述之瞥見他敞開的衣襟內半抹春光,喜愛萬分,再次低下頭去,卻被一把推開。不由愕然。
司馬嵘挪了挪,将頭探出船艙外,閉着眼感受臉上的蒙蒙秋雨。
王述之從未料到他敞開心懷後竟會如此撒酒瘋,無奈地去拉他:“當心受涼。”
司馬嵘不為所動,輕聲道:“老天開眼,給了我第二條性命,就讓它淋一會兒罷。過了此夜,過往種種也該抛卻了。”
王述之盯着他看了半晌,覺得還是待他酒醒後再好好詢問,見他執拗,便俯過去替他擋雨。
司馬嵘讓雨水澆得清醒了些,睜眼看他,抓過他一縷濕發,眼神添了些熱度:“回去罷。”
王述之如聞仙音,立刻将他拽入船艙,拾起大氅将他裹緊,以最快的速度将船撐到岸邊。
王亭早已帶着幾人在此撐傘守候許久,見二人落湯雞似的,不免暗自嘀咕,接着神色振奮道:“浴池內已備了熱水。”
王述之借着昏暗的夜色瞥他一眼。
王亭機靈地湊到他耳邊:“衣裳、膏藥都備齊了。”
王述之贊許地看了他一眼。
一旁的王閣道:“丞相,大司馬差人送了封信過來。”
王亭暗中敲了他一記,暗罵他沒眼力,對着王述之笑道:“普通信封,并非急信。”
王述之好笑地在他頭上敲了一記:“那就先擱書房罷。”
“哎!”王亭應得極為響亮,瞟一眼微醺的司馬嵘,偷笑着與王閣撞撞肩,擠眉弄眼。
回去之後,司馬嵘酒醒了大半,再往池子裏一泡,腦袋又昏沉起來,看着王述之撥水靠近,先前尚未說完的話再次抛諸腦後。
二人半是纏綿地沐浴完,一直折騰到寬大的卧榻上,王述之見他眸中似點了火,不由更加口幹舌燥,蹦着火星子的雙眸染上笑意,低啞輕喚:“晏清……”
司馬嵘抿抿唇,猛然翻身,迅速将他壓在身下。
王述之瞪大眼,一臉錯愕。
作者有話要說:丞相:[驚悚]錯了錯了喂!
清清:[茫然]錯了?
丞相:[嚴肅]錯了!
清清:哦……(乖乖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