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哐當”一聲,身後的鐵門應聲關上。
池語寡淡着臉,木無表情。她拎着輕薄的手提箱頓在原地,挪不動腳步。她緩緩的轉動着眸光,動作頗是遲鈍的四下環顧了一圈,對眼前所見的這個陌生世界,感到本能的排斥與畏懼。
天色陰暗,倒春寒的天氣,陣陣涼風寒意刺骨。她畏寒的瑟縮,呆呆的看着這個無比蕭索衰敗的地方,心下亦是一片荒涼,一片茫然。她不知該往哪裏去,她無家可歸。
唯一的曾與她相依為命的親人——奶奶,也已離世四年。只縱是奶奶還在世,又當如何?池語那張木讷的臉上,神情驟然間變得痛楚而凄然。
她放下箱子微弓起身痛苦的抱頭,緊緊的閉上了眼睛。象一只受傷的困獸。無依無助又無望。好半晌後,她擡頭望天,面色已是平靜下來。一張蒼白瘦削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也沒有一縷生氣。
又停頓了一會後,她終是提起手提箱,舉步蝸牛般慢吞吞的前行。她漫無目的的走着,不知要去向何方。
只從頭到尾,她也沒有回頭,望上一眼身後監獄的高牆,那裏面是她生活了六年的地方。但她對之沒有分毫的留戀。
她無所謂的想,其實蹲在裏面,與身在外面。于她都不打緊。反正,在哪裏都一樣。自六年前開始,她的心便已無處安放,永難安寧。
沒有目的地,她越走越慢。游魂一樣,在路邊晃悠。這時,一輛黑色轎車,經過她身邊疾行而過。下一刻,那車在駛過十幾米後,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
“池語!”小鐘自車窗內探出頭,對着前方的人影揚高聲喚道。
然那人影充耳不聞,顧自移動。
他嘆口氣,坐回車裏快速的倒過車頭,須臾便行到池語身前。
“池語。”他又喚道。已是停下車,走了出來。
“少爺讓我來接你。”他說着,伸手接過池語手上的箱子:“上車吧。”他微笑的着看她,表情親善,語聲十分的溫和。
池語看了看前方的路,沒有猶豫。就着他開的車門坐了進去。
“出來就好,出來就好!”小鐘上車後,分外真誠的對她說道。他是真心替她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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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語靜默的坐着,沒有應聲。
小鐘笑笑,回過頭啓動了車子。
開着車,他自車內鏡中看着池語泥塑菩薩似,木然呆怔的臉。心中嘆息。
“少爺,”沉吟片刻,他斟酌着開口道:“他本來也是要過來接你的,不巧偏偏今天公司裏頭,臨時出了件特別棘手的事兒,少爺他不得不在旁盯着,處理善後,實在抽不開身,所以,”
他目光上揚,對上車內鏡中池語那雙格外大,格外黑幽的眼睛。她正一瞬不瞬,木愣愣的看他。小鐘當即說不出話來。不由再度無聲的嘆息。
唉,說什麽呢?!
發生過那樣的事,一切都回不去了。現在說什麽都已沒有意義,說什麽都顯得虛假。
他于是不再說話,沉默的開車。至此他無言,她不語,一路無話。
令小鐘心底頗為詫異的是,池語亦未曾出聲詢問,他會帶她去哪?自始自終,她安安靜靜的坐在後座,象一尊沒有生命的木頭娃娃。
約莫兩個多小時以後,車子停在了一個高檔小區的門口。小鐘刷過卡後,開了進去。行至裏處,在一棟造型精巧的小別墅院門前停下。
“池語,我們到了。”他側身看着後座瘦得似乎迎風,便要折斷了身子的姑娘,語聲更軟,語氣更溫和了。
說完,他下車為她打開車門,随手提起放在她身側的箱子。這箱子輕得好似一口空箱子。他不由得心下酸楚。
“走吧。”他說着率先前行,打開別墅的花園門,接着走到別墅門前,開了門。
回頭一看,卻發現池語立在原地,并沒有跟上來。他走回去,站在她身前耐心的說道:“這是少爺為你置辦的房子,房産證上寫的是你的名字,全權屬于你。以後你就住在這。你什麽也不用管,物業管理費,水電煤氣費的,少爺都有安排,會有人定期替你繳費。”
他說着,自兜裏取出一張銀&行&卡遞給池語:“拿着吧,這是少爺給你的。”
池語看着這張金黃色的卡,不接。
小鐘想了想,直接将卡塞進她的外衣口袋裏。
“池語,”這個憨厚老實的男人,撓撓頭看着她,由衷的說道:“這些年,你受苦了!蒙受了大委屈。”他即時将嘴邊的“冤屈”改換成了“委屈”。
神情有些着窘,有些讪讪的接道:“但現在你自由了。以後你想幹嘛就幹嘛,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再也沒有人能幹涉你,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
他說着,越說越慢,越說越難過。他的聲音輕了下來,輕聲言道:“少爺在這卡裏頭存了足夠的錢,你以後可以好好的生活,好好的過日子。卡的密碼是你的生日。”
他很是不忍的望着她顯出疲憊的臉,輕道:“好了,我瞧你也累了!快進去吧,外面風大。桌上有飯菜,吃過後,你就好好的洗個熱水澡,好好的睡一覺。休息休息養足精神。”
他一邊說,一邊将別墅的鑰匙也塞進她口袋,又取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你收着,以後不管遇到什麽困難,遇到什麽麻煩,你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池語看了看他,伸手接過。
小鐘笑了,有點如釋重負的樣子。坦白說,他很怕她不會收。。
這不單是少爺的意思,也是他的心意。他真心真意的希望能為眼前這位可憐的姑娘,這位曾與他共同生活在慕宅,親熱的喚他“小鐘哥哥”的小姑娘,做一些事,幫一幫她。
“客廳裏有一支手機,已給你上了號。你有事就用它給我聯系,好嗎?”他語氣誠摯,對她說道。
池語點點頭。
“那好,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我這就走了,你也趕緊進去吧。”
池語依言走進院子,行至別墅大門前,她回頭,小鐘站在原地笑着沖她揮揮手,示意她進去。
池語走進門,不一會外面傳來車子發動引擎的聲音,接着傳來車子離開的聲音。池語自門內怔怔的看着院子。
小鐘将車子開出小區,給慕骞堯打電話彙報情況。
“少爺,都已安排好。人已經在房子裏了。我正在回來的路上。”
“都收了?”聽筒裏傳來慕骞堯低沉平靜的聲音。
“都收了。”
電話裏的聲音停了一瞬,問道:“她精神怎麽樣?”
“不太好!”小鐘不想撒謊,他不願昧着良心說假話。因此,他如實回道:“大概很有些貧血,人非常的瘦,面色很蒼白。”
電話裏沒有聲音。
小鐘也不敢挂電話。
好一會後,電話裏傳來“嘟嘟……”的聲音。
少爺挂了電話。
小鐘籲了口氣,将手機順手放回兜裏,開車。
坐在辦公桌前的慕骞堯,面色一貫的冷淡。他扯着領帶,靠回椅背。今天他并非抽不出空,但他沒有去接她。
她不想見他,那便不見的好。
其實,他也不太想見到她。
慕骞堯閉上眼,但瞬即又睜開。他看着辦公室的牆,久久沒有動彈,電話響了也不接,任它響了又滅,滅了又響。一遍又一遍。
※
池語看着院子,良久後關上門。她轉身看向眼前這裝修得無比精致,仿佛應有盡有的房子。她不甚起勁,粗略的掃了幾眼,但覺房子裏什麽都有,家具物什一應俱全。
她循着食物的香味走到餐廳,果然見到桌上擺放了一桌的飯菜。那飯菜甚至還冒着熱氣。她走過去,坐了下來,手也來不及洗的端起那已盛好的一碗飯,狼吞虎咽的吃将起來。
也是奇了!這些年,在牢裏她飯量漸長,餓得很快。卻始終不見長肉。當年暴瘦下去的身體再也沒恢複過來,吃再多,也骨瘦如柴。曾經猶帶嬰兒肥的臉,是再也看不見了。
吃過飯,她在椅子上呆坐了一會。及後起身去浴室痛痛快快洗了個澡。随後她在客廳沙發上枯坐了一會,望着幾上全新的手機,別墅鑰匙,還有那張金黃色的VIP金卡,望着腳下的長毛地毯。又擡眼看着這奢華的房子。看着屋內這些極具質感,一看就很高級,很考究,需要很多很多錢,才能置辦得起的家具電器。
頃刻後,她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
她這回可算是賺大發了。
有多少人能用六年的時間,換回一套這麽昂貴的別墅,換回這一張存有巨款的銀&行&卡?
她笑着挪移視線,再次逐一掃過眼前的這一切物什。眸光掠過樓梯口,她卻并不想上樓去看看。
她将沙發上小鐘的名片放到幾上。旋即起身抓起那鑰匙與金卡,赤着腳行至門邊,穿上自己的鞋,拎起自己的手提箱,打開門走了出去。
一如上午出獄時一般,她沒有回頭。
經過毗鄰小區圍欄邊的一個人工小池塘,她将鑰匙與金卡丢了下去。旋即面無表情的走出了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