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笨蛋

日本戰敗後,擂缽街內的氣氛更緊張了。

雖然表面看不出異常,但從新街區有不少人起了離開擂缽街、去其他城市居住的心思,就知道問題不小。

我曾見中也目送又一個離開的居民,低聲自問他是不是也該帶着我一起考慮之後的事。

但不等我開口,他便又搖頭,放棄了這個想法。

新街區有太多他無法放手的東西。

再者,最現實的是他和我這個尴尬的年齡,無法在新街區外好好生活——原本特蕾莎的人脈可以解決部分這個問題,但有了佑一橫在他們之間,再去拜托就不合适了。

當然了,即便真有機會出去生活,我也不會走。

這不符合我的計劃。

戰敗的後續讓政府更加忽視了擂缽街。

正因如此,原本安靜祥和的新街區也重新陷入裏街區一般的混亂。

越來越多活不下去的人從裏街區跑來偷搶殺掠,但好在,大多都能被中也及他的跟随者發現阻止。

這些人大多都被中也嫌棄地扔回裏街區自生自滅,而另一部分用來就地格殺,立威兩邊。

這些我接觸得不多,還是書靈替我跟着中也才知道的。

和以武力保護新街區的中也不同,我更多活躍在新街區內,負責安慰那些對變化産生畏懼的居民。

大概是戰敗的影響真的很大。

受到刺激想輕生、或報複社會的人越來越多,松島大叔的醫療所每天都去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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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大部分,還是我親自送過去、後悔自殺的年輕人。

這不,又來一個。

在接到居民的求助,說又在海邊遇見想要跳海自殺、神神叨叨看着像精神出了問題的男人,我連忙趕了過去。

放在其他城市,遇到這種情況的第一反應都是找專業人員。

可惜在擂缽街不存在處理這種事的專業人員。

裏街區的居民不是加入黑幫為虎作伥,就是被壓迫得只能搶奪更弱者的生存空間。而新街區雖然有中也等人維持治安,還有松島大叔的醫療所撐着,但并不能解決更為纖細的問題,比如失業、看不到未來等精神打擊。

至于為什麽幾年後的現在,遇到這些精神方面的問題會有人找到我……那只能說,我的“文本”真的很好用。

勸得回來的就勸,勸不回來又是一時沖動的,我就直接動搖他的意志,在筆記本上寫下放棄自殺的文字。

我自己都記不清救過多少一時迷茫的人。

只是等回過神來,遇到相關問題就找安潔爾的印象,已經随着天使的稱號傳播開了。

我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厲害。

甚至站在某些人的立場,我只是在以自己的想法幹預其他人的選擇。

但我懶得管那些,不攔下那些人我就是覺得不舒服。

真要指責的話,就怪那些人并不堅定的立場吧。

不然我就算用上帝視角改了他們的選擇,他們也不會放棄。

人嘛,總有意志消沉的時候。

走過了那段時間,也就放下了。

不過其他人卻過于依賴我的“勸人功底”。

有時候我真想露出真實的那面,告訴他們不要依賴某一個人的幫助。

畢竟不是誰都像我一樣接受過咒靈世界的洗禮,能經歷這麽多次勸導,還能不被負面情緒支配,保持最初的平常心。

但我還是選擇閉口不言。

再等三年吧。

等到計劃的拼圖完成最後一片,我再讓他們徹底明白這個道理。

沒耽擱太久,我到了海邊。

我看到站在護欄外,就差一腳就能跌入海中的男人。

男人很快發現了唯一靠近他的我,忽然癡癡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多半帶着自嘲,聽着怪讓人揪心,又莫名覺得慎得慌。

——看起來,确實像精神不太好的。

我走了過去。

因為他并未抗拒我的靠近,我也沒有在文本裏着重強調安潔爾的親和力。

“是‘天使’啊。”男人認出了我的身份,想來也是在新街區呆過的,“你是來接我回天上的嗎?”

當然不是。

我想。

上帝才不會管你們的死活,更不會派誰來接你們。

“我是來陪你的,畢竟一個人很寂寞嘛。”我距離他兩三個人的距離,不再靠近,“如果你願意向我傾訴的話,我或許也能當一個合格的聽衆。”

——我管他願不願意呢。

——即便是我也有不爽的時候。

——老是靠小孩怎麽行,大人也得支棱起來啊!

只有我能看到的筆記本早已備好。

翻開文檔最新的那頁,我直接記上早已用過多次的句式。

[在安潔爾靠近自己的時候,男人心中湧起萬般念想。]

[面對天使的詢問,他遲疑着是否在生命的最後,告訴她自己的悲苦。]

[就像在禱告室向上帝忏悔自己的罪孽,男人在面對安潔爾溫柔平和的目光時,沖動地想吐露自己的心聲。]

[他向女孩說出難以對他人說出的過去。]

最後一字落下,我聽到他開始訴說自己的過去。

三年前被爆炸波及、投入資金購買的商品全數毀滅,好不容易花了三年重新來過,卻又遭了騙子,連同本金一起打了水漂,最糟糕的是這個騙子還是他曾信賴的好友。

只有這些也就罷了,偏偏連交往五年的女友在這時候突然消失,讓他萬念俱灰。而渾渾噩噩時,他擡頭看到了港口的海,不免産生了幹脆跳下去死了算了的想法。

然後被趕來的我攔了下來。

我不明顯地嘆了口氣。

一個人的只言片語,無法總結出故事裏所有人的立場。

不過只是救人,我還能用外挂想想辦法。

“覺得難受的話,不如看看你面前的海吧。”

我說出引導的關鍵詞。

[他随着女孩的話,看向本該跳入的大海。]

[廣闊的、無垠的、包容一切的海面。]

[自己的煩惱在這片海域面前,顯得如此渺小又單薄。]

男人想擡起的腳又落下了。

[多麽不可思議。]

[心尖的郁氣,好似随着一陣又一陣的海浪平息了。]

我當然看到了他的反應,心下松了口氣。

我想,這次遇到的人也只是一時沖動,真是太好了。

“這樣漂亮的場景,要是再也看不到,就太可惜了。”

勸解,亦或是無意識地感慨。

在我平淡的話語中,男人怔怔地看着海面。

伴随着海浪與風聲,他的眸中印出了陽光下的波光粼粼——那是生活中最為常見,卻又從未特意去注視的景色。

“真美啊。”他說着,甚至流下淚來。

或許是為了眼底的景色,又或許是為自己前半人生的苦悶。

但總歸,他不再有跳下的勇氣了。

所以我再度上前,坐到了他身邊不遠。

我抱住小腿,将腦袋擱在支起的腿間,與他一同看向大海,“當然。”

“畢竟,這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了。”

每次看到這片海,我總能回想起真實的自己。

相似又完全不同的“海”,無數次無聲地提醒我自己是誰,又抱着什麽目的來到這裏。

所以我說,這是我在擂缽街乃至橫濱最喜歡的景色。

可男人不懂我的暗語。

所以他只是徑自看着海面落淚,低低地回了我一聲,“是啊。我好像……也喜歡上這裏了。”

那是他在尋找能讓自己活下去的新支柱。

所以我微笑着,緘默不語。

等他重新平靜下來,我提議他去松島大叔那裏看看。

畢竟靠近擂缽街的護欄年久失修,他剛剛翻過去時,被生鏽的圍欄劃傷了手。

不過男人拒絕了。

“我有認識的醫師,去那裏就行。”

男人回到正常後,難免不好意思地沖我笑了笑,好似在羞澀自己向一個比自己小十來歲的孩子露出糟糕的大人這一面,“就不麻煩安潔爾和松島醫生了。”

“好。”

我沒有再阻止。

所以我不知道,他所說的醫師,居然是從軍區回來、選擇暫住裏街區的森鷗外。

就像男人也不知道,自己之所以那麽容易升起輕生的念頭,是有人利用了他的悲劇,在推波助瀾試探我一樣。

“……是嗎,原來遇到了這樣的事啊。”

不着痕跡将事情的經過套得幹幹淨淨,森鷗外才對男人寬慰道,“其實,關于小林小姐的事情,或許是個誤會——她沒有抛下你獨自離開,相反,我那天聽到她和自己的親屬交涉,想讓他們幫幫你。”

男人露出震驚的表情,“我完全不知道……”

“所以,不妨先找到她,再好好和她談談?”

男人的眼神堅定了起來。

他簡單給傷口消毒後重新有了活力,準備去可能找到女友的地方看看。

“多謝您了,森醫生!”

森鷗外微笑着目送他離開。

等他徹底不見身影,森鷗外才收斂了僞裝的笑意。

“聽起來沒什麽奇怪的地方……還是說,是參數不夠多?”

森鷗外難以從男人的話,判斷安潔爾是否擁有精神方面的異能。

雖然男人很容易接受了安潔爾的靠近和勸導(在他看來)有些奇怪,但也不至于直接把過程判定到異能的領域。

更何況,他身邊還有個反異能者在。

思考無果後,森鷗外果斷轉向自己前段時間撿到的外援,或者說,他撿到的是個聰慧過頭的小麻煩。

“太宰君曾在極光做事,想來失敗的‘圍剿’也有參與。”

醫生裝扮的男人将椅子轉了半個圈,整個人面對因為不小心摔傷、只能用一只手翻找瓶瓶罐罐,好像完全無視他存在的小少年。

他面帶笑意,用他們心知肚明的試探話術問道,“不知道新街區的‘天使’,在太宰君眼裏到底是怎樣的孩子?”

被紗布纏繞的右眼遮擋了小少年半邊的視線,這使他得像森鷗外一樣轉過身,才能看清對方的動作與表情。

“她啊?大概是個笨蛋吧。”

少年随手扔掉了手中的藥瓶,沒有合上蓋子的藥瓶伴随着露出的藥片,以完美的抛物線落地,砸得粉碎。

可森鷗外沒有因此責怪他,而是不在意地将目光從藥片上挪開。

“哦?這倒是我沒想到的評價。”

“因為她真的很好騙嘛。”

只有一只手活動自如的太宰變魔術似地掏出黑外套口袋放着的手機,他快速解鎖,點開郵件的圖标,選中某個聯系人一通操作。

手機界面顯示着與之對話的自定義昵稱,在消息的最上方,是他發送的一張照片——那是他從樹上摔下來時,手臂血肉模糊的慘象。

而照片下方,是太宰剛剛共享給對方的一個地址。

定位正在森鷗外的診所附近。

“太宰君做了什麽?”

“做了森醫生想做的事情。”

小少年眯起眼。

他想到一些有趣的計劃,不由向臨時的撫養人分享,“森醫生,說起‘神話’,不都有那種故事嗎?”

“被剝奪‘羽衣’的仙子無法再返回天上……之類的。”

森鷗外并不意外他的跳躍思維。

在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前,他只是淡笑着點頭,“是有這種說法呢。”

“那——”

小少年露出期待的表情,“如果沒有羽翼,天使也無法飛回天上了吧?”

森鷗外沒有回答。

“森醫生。”

他的話題再度跳躍,若非他面對的是森鷗外,恐怕無人知曉他話中的真意,“雖然你是醫生,但這身白色稍微有點刺眼呢,要不幹脆改用黑色吧?”

“會很有趣的。”

很難界定,太宰的暗示到底指向哪個方面。

但不論是哪個方面,森鷗外都能游刃有餘地回答。

“這恐怕有些困難。”森鷗外這麽說,“不過……确實有嘗試的價值。”

這回輪到太宰不予回答了。

室內再度安靜下來。

打破沉默的,是手機被回信傳來的提示音。

“——看吧。”

小少年露出果然如此的得意表情,“明明告誡過她要學會懷疑別人,結果還是一如既往。”

看清了對方的回複,太宰聳了聳肩,按熄了手機重新将之扔進口袋。

森鷗外沒有問他看到了什麽。

但就他之前的話,森鷗外也能猜到一二。

在太宰收回的手機中,緊随着他已發送消息的,是簡短的兩個字。

标注了“笨蛋安潔”的界面下方,唯一的回複是——

「等我。」

若再觀察仔細些,就能發現。

上下兩條消息發出的時間,不超過一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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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太宰說的白變黑有兩個意思。

第一是讓安潔爾放棄天真(之後會故意刺激她,讓她看清擂缽街的真實),第二是讓森鷗外從醫生的身份改變,涉黑(首先成為港口Mafia首領的專屬醫生)。

森鷗外知道兩者做起來都麻煩,但不論哪個方面他都有點興趣,所以回答可以試試。

[題內話]

森先生的好感很好刷,至少安潔爾這個身份刷起來其實很容易(初始就能2、30%,因為是幼女,然後三句話讓森鷗外對安潔爾的喜愛度到60%)。

所以之後幾章的進度可能會有點快?

作者桑想快點寫到後續部分了,争取五十章節的時候搞定文野卷。

然後紅葉這裏是不正面寫的,之前的總結裏有她,你們可以當作蝴蝶效應。本文她“叛逃被抓”不是因為男友,她在這裏壓根沒有遇見男友,單純是她不接受港口Mafia的氛圍,不想為他們使用異能才逃走。

以及,本章其實暗示了女主的姓氏。

結合咒回卷透露的名字(女主名字是單字,就“朝”),全名已經出來了(本卷後續會直接寫出來)。

感謝:

讀者“湮沒于世是火栗子”,灌溉營養液 +10 2021-08-31 22: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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