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受傷

轉眼四月将盡,春光爛漫,桃杏飄香。

這日一早,姜府門前稀稀疏疏聚了些人,積正要走了。積正在沉水院伺候五年,一直是姜莺要好的玩伴。

一匹棕色駿馬,一只灰色包袱,這便是積正所有的家當了。

姜莺舍不得,少女煙眉微蹙,目光盈盈好似包着一泡淚。她手裏拿着積正做好的風筝,仰頭望向高大馬背上的男子:“積正叔叔要去哪裏?我以後怎麽找你?”

男子手握缰繩發出爽朗的笑,積正哄說:“二姑娘莫要擔心,我是回家鄉成親的。我的家鄉在最北邊,那兒草肥馬壯,等二姑娘再長大些便來找我,我帶你騎馬,一路騎到不鹹山上去!”

姜莺對積正說的話向來深信不疑,從懷中掏出一只錢袋,“這是給積正叔叔和未來嬸嬸的成親賀禮。那就說好了,以後我去最北邊找你騎馬。”

“一言為定!”

積正揚鞭策馬而去,背影消失在平昌街盡頭。

姜懷遠近來最見不得姜莺難受,上回退親後他便收集各種奇珍異寶往沉水院送,翡翠鬼工球,鎏金細花轉心瓶,甚至還有一只玉螭紋筆,樁樁件件價值不菲,叫沉水院衆人大開眼界。

“莺莺不難受了。”姜懷遠哄人開心,“明日再給你找個會做風筝的人”

姜莺還在怨她爹爹送走積正,氣鼓鼓地不理人。父女兩鮮少鬧別扭,這會一個賭氣一個追着哄,二人正要回去只見對面朱紅府門打開,出來幾個帶刀侍衛。

一衆侍衛翻身上馬,王舒珩緊随其後。他今日一身紫色華服,衣飾簡約卻難掩周身貴氣,看見姜家父女微微颔首。

沅陽王一諾千金,昨兒姜家瓷窯被抓的若幹長工一被放回家中,姜懷遠就得知消息了。他本想設私宴好生答謝王舒珩,不過今日看對方這身行頭似乎要出遠門。

“賢弟何時回來?”

王舒珩心裏也沒底,低聲說:“沒準,萬壽節長則一月,若碰上棘手的事,也可能在汴京呆上半年。”

一聽對方要去汴京,姜莺立馬豎起耳朵去聽。姜懷遠與王舒珩道別,還說若有機會請他到泉州吃酒。話別完一隊人馬要走,姜懷遠身後探出一只腦袋,姜莺目光如水小心翼翼地讨好:“你要去汴京呀,我看書上說汴京繁華,就連酥和饴都有十幾種口味,你能幫我帶一點嗎,我給你錢。”

千裏迢迢囑托沅陽王捎好吃的,這麽多年姜莺還是頭一個。姜懷遠正要勸女兒別鬧,只聽王舒珩聲音極淡地答了一句:“好。”

沅陽王府短暫的有人氣兒之後,又迅速沉寂下來。姜懷遠估算着時間,他們差不多也該啓程了。

翌日姜府準備南下。姜懷遠平時走南闖北大多為談生意,這回因想在泉州定居,需準備的財物頗多,數不清的箱籠被搬上馬車。不僅如此,孟瀾也要随行。

到泉州打理新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前兩日泉州州同姚啓瑞來信,信中說夫人孟秋染上惡疾恐時日不多,望孟瀾能去泉州見上一面。孟秋便是孟瀾嫁在泉州的親姐姐,兩人上回見面還是三年前,不想天降禍事孟瀾難受了好幾日。

不須多久姜家收拾好行李出發。這趟去泉州船隊先由碼頭入河道,再經河道入海過江南。泉州一帶島嶼衆多,為保行程安全,姜家還找來幾個經驗頗豐的海員。

姜懷遠本計劃帶姜莺同行見見世面,可惜此番路程艱苦時間緊迫,他舍不得女兒受苦只能暫時将人留在臨安。等他們在泉州打理好家宅,置辦妥當生意再來接姜莺。

日子過的飛快,眨眼便到了五月初四。

這天,趙嬷嬷來請姜莺去慈安院。近來無人同姜莺玩兒,唯有段緋緋送的那箱話本陪她。趙嬷嬷來時姜莺正倚在榻上看書,聞言懶懶地翻身,由茯苓好生收拾一番才往慈安院去。

前腳才踏進慈安院,李姨娘的哭聲便愈發響亮了。姜莺款款進屋,只見李姨娘正跪在漆老夫人跟前磕頭,也不知磕了多久額上一塊青一塊紫。

漆老夫人手中撚着一串佛珠,見姜莺來了微微擡眼,說:“姜羽做出那等敗壞門風的腌臜事,我絕不允許她再跨進姜家大門。你既心疼她,不如問問莺莺點不點頭。”

趕姜羽出門的畢竟是姜莺,李姨娘一聽有禮,又哭着來求姜莺。

“二姑娘,羽兒有錯對不住你,可她自小病弱在外頭活不長啊。今兒一早我偷摸去程家瞧她,羽兒哪還有千金小姐的樣子。被程夫人使喚燒火還要洗衣,一雙手折磨得破皮淌血都不能停。”

李姨娘說至一半泣不成聲,她哪裏知道程夫人平時看着是個好脾氣的,私底下卻刁蠻不講道理,她看着姜羽煞白的小臉心都快疼死了。好不容易止住哭聲,李姨娘又說:“二姑娘就網開一面讓她回來吧,我保證她再也不敢了。”

來的路上姜莺一路琢磨,硬是沒想到是這件事。她傾身把李姨娘扶起,聲音還是和平常一樣軟軟的,“我是小輩,姨娘無須如此。不過姨娘要将五妹妹接回,是想把我趕出家門嗎?我又沒有做錯什麽。”

她說的天真,一雙杏眼無辜地望着對方。不過在場的人都明白姜莺的意思,姜羽和姜莺,姜家只能留一個。

莫說眼下姜府全靠姜懷遠養着,就算沒有姜懷遠平白無故把姜莺趕出家門也是要遭人非議的。畢竟勾引嫡姐未婚夫的人是姜羽,可不是姜莺。

“我昨夜沒睡好,若祖母沒別的事就先回去了。”

李姨娘頓住,還要再說什麽漆老夫人卻已經不耐煩了。漆老夫人平生最看重錢財和名聲,叫姜莺來不過做做樣子給李姨娘看,叫她死了接姜羽回家的心。

才出慈安院小鸠臉上的笑意就藏不住,一個勁落井下石:“五姑娘那是自作自受,關咱們什麽事,我巴不得程夫人那惡婦再狠心些呢”

小鸠罵的痛快,姜莺卻不在意。她說過不想再見五妹妹的,就算今日是爹爹娘親求情她也不會點頭。不過聽李姨娘說起程家的事,姜莺倒想起自己還有些東西沒同程意算清。

自相識起兩人互相贈過不少東西,程意送她的書本還有那只木雕都被茯苓收起,只等尋個日子還給對方。她再去程家不合适,明日五月初五千臺廟倒是個機會。

這麽想着,姜莺回沉水院讓茯苓準備好東西明日同她出門。小鸠出主意說:“二姑娘将程公子的東西送還,那這些年送程家的金箔書簽,銀子也該要回來。”

茯苓推搡小鸠,二姑娘心善,姜家家大業大又豈會在乎那點銀子。然而姜莺緩緩點頭,說:“有道理,不過我送過什麽早算不清了。”

小鸠得意一笑,“這個簡單,奴婢請任掌櫃過來,算賬這種事他最擅長。”

五月初五端陽節,臨安有千臺廟祈福的習俗,祈福後每個人的手腕上會綁一條以示辟邪的五彩絲帶。

千臺廟人山人海,民衆聚在佛殿前跪拜。遠遠望過去一片烏泱泱的人頭,姜莺便不願再往前走了。她本就害怕去人多的地方,更何況眼下天氣漸熱,人多的地方會讓她的新裙子染上味道。

她才不要臭烘烘的!

茯苓也擔心人多的地方跟不住姜莺,便提議她去将程公子帶過來,小鸠陪姜莺在佛塔前等着。

千臺廟人最少的地方便是佛塔。由宣州白石砌成聳立在半山腰,與山下廟宇通過九十九層石階相連。聽聞佛塔祈福最是靈驗,不過因為要涉階攀登大多人都不願前來。

見姜莺在佛塔前的蒲團上跪下,小鸠問:“二姑娘想求什麽?”

姜莺嬌嬌地嗔她一眼,小鸠含笑嘴裏念叨着聽不見聽不見趕緊走遠些,人走遠了姜莺才虔誠地閉上眼睛。

求什麽呢?姜莺不知道。她自幼得爹娘寵愛養在蜜罐裏,萬事順遂并無憂慮,算得上煩心的只有婚事。她曾聽聞祈姻緣時要将郎君的樣貌,家世,品行說具體,最好能有一人作為标準,否則月下老人牽姻緣繩時就該随便了。

可她從沒想過這個,對未來的夫君除了對她好再提不出半點要求。如此,姜莺只得找個男子讓月下老人參考。

姜懷遠不行!爹爹的個子不大高。

姜楓不行!二哥膚色深黑,她喜歡白一點的。

積正叔叔和福泉叔叔更不行!他們年紀太大。

那只有沅陽王殿下了!嗯,她未來的夫君若樣樣可與沅陽王殿下比肩,那确實當嫁!

姜莺小聲祈願:“信女為求姻緣特來打攪。煩請月下老人為信女牽姻緣繩時,務必以沅陽王殿下為圭臬。他那樣的,信女就覺得很好。”

願有一日能鳳袍霞帔鴛鴦襖,嫁與世間好兒郎。

姜莺小聲念完又拜了三拜,她起身不見小鸠蹤影便到處尋找。尋至石階處時,一股蠻力從後背襲來,她驚叫一聲身子順石階滾下

王舒珩在千臺廟等了十天,還是不見淨空法師歸來。還在北疆時,便聽聞淨空法師醫術高超,世間奇毒沒有解不了的。王舒珩在北疆中的那味毒名紅鈎,短期不致命卻能叫人漸漸失去五感。

可惜淨空法師喜歡游歷,向來不見蹤跡。王舒珩此行也是來碰碰運氣,十天過去不能再等了。

一行人從後院出來,行至佛殿時聽見香客絮絮叨叨。

“那位小娘子傷的好重,聽說渾身是血呢。”

“也不知還能不能活,從那樣高的地方滾下來,你們可知那是誰家的小娘子?”

“我方才偷偷去看過一眼,似乎是姜家的二姑娘。”

本是路過王舒珩無意停留,但熟悉的名字鑽入耳朵頓時讓他止住腳步。他信步上前,随便抓過一人衣領問:“怎麽回事?”

那人看他面露兇光知道不好惹,一五一十交待:“姜家二姑娘從佛塔處摔下,怕”

不等他說完,王舒珩已經飛快朝佛塔那邊跑了過去。

石階前圍了好些人,皆遠遠觀望不敢上前。王舒珩推開人群,身後福泉帶人驅趕看客,只見斷斷續續的血跡沿石階而下,最底下躺着個身着煙粉裙的姑娘。

王舒珩一眼就認出了她:“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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