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夫君

千臺廟距離臨安城二十幾裏路,好在不遠處有個鎮子,鎮子上就有醫館。醫館內這會幾個醫女進進出出,帶血的紮布一條接着一條被人送出,王舒珩看的觸目驚心。

他送人來醫館時,姜莺渾身是血唇色慘白,好在還有些微微弱弱的鼻息。事關人命大夫不敢耽擱,趕緊将人放到床上處理傷口。

一個人出那麽多血,還能活嗎?

王舒珩不敢想了。他上過戰場,見過無數死人和鮮血,知道這種情況兇多吉少。但願她能挺過來吧。

遇上這事今日無法動身去汴京,王舒珩便讓衆人在鎮上的客棧歇下,又吩咐福泉去臨安通知姜府。一直等到天黑,才見大夫帶着幾個醫女從屋裏出來。

王舒珩立馬迎了上去:“她傷勢如何?”

醫館大夫是位白胡須的長者,一邊擦去手上血污,一邊安撫說:“小娘子福大命大,身上大多是外傷沒有傷及肺腑。若送來的再晚一點,老夫也無能為力哦。”他提筆寫藥方,寫了幾筆筆尖一頓,問:“小娘子以前腦袋受過傷?”

王舒珩被問住,姜莺以前的情況他并不清楚,遂想起福泉說她落水的事。他把自己知道的說完,只見大夫摸着白胡須,為難道:“怪不得。小娘子以前傷過腦袋,這回醒來會有何狀況就不好說了。”

“傷殘?還是癡傻?”就算日後落下病根,保住一條命總是好的。

大夫搖頭,“這就不知道了,一切等小娘子醒來自然明了。你作為夫君這些天要好好看顧,她醒來有什麽難受的同我說。”

說罷,一紙藥方已經遞過來。王舒珩自然而然接過,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大夫誤會了,他将藥方塞進衣袖,解釋:“我不是她的夫君。”

“哦,那你們是”

王舒珩沉吟,說:“鄰居。”

夜裏起風,吹的窗柩呼啦作響,醫女給姜莺喂完藥由王舒珩守着。一夜風平浪靜,翌日一早福泉才從臨安回來,他進屋王舒珩就醒了,正要訓福泉效率低下,卻見福泉撲通跪在地上,聲音有幾分顫抖:

“殿下,姜家出事了!姜老爺船只才剛出海港便遇上一夥海盜,財沒了人也沒了。船只被拖回臨安碼頭時,裏頭只剩兩個瘋瘋癫癫的小厮”

惡訊忽如驚雷響,冷靜自持如王舒珩也變了臉色。“什麽時候的事?”

福泉搖頭,“聽碼頭的人說,姜老爺船只遭遇海盜應是七天前,海上消息閉塞昨日才傳至臨安。昨兒姜府亂作一團,屬下今早才見到漆老夫人,請了姜家人來接二姑娘回去。”

太巧了!姜莺才摔下佛塔姜懷遠船只就出事,一切好像早有預謀一樣。巧合太多就是人為,王舒珩敏銳的感覺到:姜家這回怕是禍起蕭牆。

如果禍事起源于姜府,那姜莺回去豈不是羊入虎口。王舒珩望向床榻上的女子,世事無常,誰會料到昨日還是姜府掌上明珠的姜莺,今日就是孤女了。

這時,外頭屬下來問是否啓程。萬壽節将至,王舒珩已經耽誤太多時間今日必須出發。

漆老夫人派來接姜莺的人便是趙嬷嬷和幾個小厮,醫館大夫把姜莺擡上馬車,臨行前趙嬷嬷不住地對王舒珩道謝:“多謝沅陽王出手相救,我們二姑娘命苦喲。昨兒老太太哭成淚人差點沒暈過去了,好在二姑娘命還在,姜老爺就”

王舒珩不知趙嬷嬷的眼淚是不是假慈悲,他頭一回意識到,家宅形勢也許比戰場更為複雜,兇險程度與朝廷黨争不相上下,都是面上一套背後一套罷了。然父親母親在世時,王府嚴禁內亂。若有知法犯法者,會被以軍法處置,因此他對內宅事務也是一知半解。

午後日頭漸大,姜府馬車緩緩離去。不知怎的,馬車越走越遠,王舒珩一顆心漸漸揪緊。姜懷遠是忠義之士,他或許該做些什麽。

他不是會猶豫的人,思索後已經有了主意,吩咐道:“福泉留下,帶幾個人尋機會混入姜府,此事本王回臨安後再議。”

不等福泉再問幾句,王舒珩已經翻身上馬。馬鞭高高揚起,留給福泉滿地灰塵。福泉站在原地吶吶:殿下這是什麽意思呢?姜府所有人都認識他該如何混入?難不成扮作女子嗎?

汴京。

賢文帝登基四載,因前三年邊境戰亂萬壽節便沒有大操大辦,今年沅陽王先後平定北疆南境,喜事由禮部帶頭,兩個月前就開始籌備了。無數簪纓世家,将相王侯入京慶賀,熱鬧了十天都不曾歇下。

賢文帝喜好對弈,尤其對手是沅陽王。萬壽節第十五日,王舒珩被賢文帝請至朝晖殿下棋。

往常對弈,王舒珩落子迅速,進攻如摧枯拉朽的軍隊,絲毫不給賢文帝喘息的機會。今日,賢文帝反複瞧他,最後意味深長地放下白子,說:“不玩了,明澈心不在此,贏了也沒意思。”

王舒珩起身要拜,賢文帝擡手制止了他:“朕又沒怪你。不過朕好奇,明澈不過才去臨安兩個多月,怎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莫非,是被哪家姑娘勾去了魂?”

“陛下,臣不敢。”王舒珩恭敬道:“不過臨安确實有事待臣處理,今日進宮也是想向陛下請辭。”

賢文帝浮起促狹的笑意:“明澈若看上誰家姑娘莫有顧慮,只要家世清白朕便将她封為公主,風風光光為你們賜婚。”

這麽多年王舒珩不娶妻,這也是賢文帝一塊心病。

從朝晖殿出來有人叫住了王舒珩,是北疆都護府中尉曹岩。兩人是同一年的進士,關系還算親近。

曹岩傾身給王舒珩行禮:“北疆藥材的事還未同殿下道謝,這回的藥材量多且全,受傷的将士百姓接二連三痊愈。若等戶部藥材,還不知要熬死多少人。聽聞供應藥材的是位商戶,殿下可否引薦于我當面道謝?”

聞言,王舒珩神色淡下幾分,草草應付幾句便出了宮。

從佛塔石階滾下的第十五日,姜莺終于完全清醒了。前幾日她斷斷續續醒過幾次,每次時間極短,醒來口不能言,頭又疼的厲害,小鸠只能小心翼翼喂她吃些稀粥。

她睡了許久,睜眼一陣恍惚,處于一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巨大茫然中。身上一動就疼,她悶哼兩聲驚醒了床旁伺候的小鸠。

“二姑娘醒了?”小鸠眼睛遍布紅血絲,臉上卻是笑着的,“二姑娘可算醒了,可要喝水?”

飲過水意識回籠,身上還是撕心裂肺的疼,漸漸的,姜莺認識到一件比疼痛更可怕的事。這間屋子是陌生的,屋子裏的人也是陌生的,她她這是在哪?

她着急開口,又試了幾次喉嚨才發出聲音:“你你是誰?”

小鸠頓住,拉住姜莺的手:“是我呀,小鸠,二姑娘從小最喜歡的人。”

“可我不認識你。”她把手抽回,人也往床榻裏側退了些,警惕地望着對方。

姜莺眼裏迷惑茫然交織,這可把所有人吓壞了。還是錢大夫有經驗,診脈又給姜莺檢查傷口,出來同漆老夫人說:“二姑娘這是失魂症,因為腦袋受重創産生錯誤認知。老夫只在醫書上看過,治療的辦法一時還真想不出。”

眼下姜懷遠出事,姜家大房只剩姜莺這根備受關注的獨苗。沉水院人太多怕擾了姜莺休息,漆老夫人把錢大夫叫到慈安院問話。

人走後沉水院安靜下來,得知姜莺患上失魂症小鸠和茯苓既心酸又心疼。小鸠耐心哄着:“二姑娘可還記得你叫什麽?”

姜莺嘗試開口,可腦中一片空白,就好像她從來沒有名字一樣。巨大的恐懼襲來,她的頭又疼了。

“你叫姜莺。除了名字,可還記得別的什麽?”

她忍着頭痛開始回憶,名字,出身腦海中搜尋不到任何信息,倒是有個朦胧的影子漸漸浮現。那人約莫二十出頭,背影挺拔掌心溫厚,俊美如神祇的容顏與她始終隔着一層薄霧。他抱着自己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還貼在耳畔溫聲說不要怕。

下意識地,她脫口而出兩個字:“夫君。”

這下對了!好像漂泊無依的旅人終于找到歸途,姜莺驀然醒悟:“我有個夫君,夫君年輕貌美待我極好,你們在哪裏找到我的?可有看見他?”

小鸠茯苓都是一怔,互相交換眼神心道大事不妙。姜莺不光失了以往記憶,就連神智也錯亂了。二姑娘年方十六剛剛退婚,哪來的夫君啊?

還是茯苓冷靜,循循善誘:“那你的夫君是誰?”

這次姜莺搖頭很幹脆,“不記得了,我只知昏迷前夫君就在身旁,你們沒看見他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