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靈犀
千算萬算, 王舒珩硬是沒算到這步。
他本想去喚孫嬷嬷,轉念一想孫嬷嬷年紀大睡得早,深夜大老遠把人吵醒只為給姜莺拿件衣裳怪麻煩的, 況且淨室裏頭姜莺又開始催了,小聲細細地:“夫君, 冷。”
如此,他只得硬着頭皮去找。
因為之前福泉粗心大意, 府裏眼下并沒有女子衣物,他馬上想到今夜姜莺上門時背的那只包袱。包袱就在床頭,王舒珩解開找裏衣, 不可避免的望見幾件女子的亵衣。素白的顏色, 上頭用金線繡着一朵蘭花。
王舒珩別開眼, 好像衣裳燙手一樣, 匆匆把包袱收拾好。轉而從钿花蝶紋格上取下一柄長劍, 把包袱懸挂于劍刃遠遠地遞至淨室。
這會姜莺已經等的有些急了,一看自己的小包袱被送進來也沒注意,趕緊找出一身裏衣穿好, 這才覺得身上暖了些。
她揉着烏發出來, 沐浴過後整個人清淩淩的,肌膚宛若冰雪,身上還散發出一股幽幽的香, 聲音糯糯道:“謝謝夫君。”
王舒珩并沒有看她,但感覺那股幽幽的香離得近了, 才自覺退後幾步,沒什麽表情囑咐說:“以後沐浴前記得清點東西。”
姜莺臉一紅,也有點不好意思。旋即想到夫君方才應在看書,想必是被她擾了不大高興。
“嗯, 下次不會了。”她乖乖答完,在房中轉一圈問:“夫君,我抹頭發的桂花油呢?”
又是一個他不懂的東西,好在說謊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王舒珩信口拈來:“你我才剛到臨安不久,許多東西沒來得及置辦,需要什麽明日同孫嬷嬷說,叫她一并買來。”
原來如此,姜莺晾幹頭發便要睡了。她躺好,透過紗帳望見夫君熄了燈,轉眼一個虛虛的影子晃至門口,王舒珩說:“早點睡,不必等我。”
“夫君也不要熬得太晚,早些回來安寝。”
這一夜,姜莺沒再做稀奇古怪的夢。她向來好眠,往常睡到天亮還得在床上賴着,但許是受傷後大部分時間在床上度過身體生厭,翌日天灰朦朦亮便醒了。
醒來時借着微微晨光,望見夫君背對着她正在更衣。男人肩寬窄腰,身軀凜凜,聽見身後床被摩梭的聲音,側頭問她:“睡的可好?”
她沒想到夫君竟如此勤勉,起的早睡的晚,和他一比自己可沒有毅力。姜莺掀開帳子下床,趿着鞋行至王舒珩身後,“我伺候夫君更衣。”
雖想不起從前的事,但她也曾讀過女誡,隐約知道如何體貼夫君。
王舒珩垂眸,淡淡說了句:“不用,你從不做這些。”
“真的?”她不信,上手試圖為夫君系腰帶,然手生,腰間盤扣試了幾次都系不上。姜莺有點挫敗:“我以前就是這樣嗎?書上曾說為妻者要知夫冷暖,想夫所想,我竟連為夫君更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
王舒珩自是不願被她插手這些事,教育說:“書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千對夫妻就有一千種相處方式,你從小就不擅長這些事,以前我們不也好好的,無須委屈自己。”
見夫君當真不在意自己笨拙,姜莺心安的同時又有點甜,挽着王舒珩胳膊輕輕靠上去:“夫君不嫌棄我就好。”
王舒珩收拾好在門外等姜莺一塊去聽花堂用早膳,因為既無首飾也無脂粉,姜莺只找了一套海棠細絲褶緞裙換上,烏發用絲帶簡簡單單束好。
這副素淨的模樣,雖然嬌卻少了幾分貴,王舒珩不禁想起以前見姜莺,這姑娘必從頭到腳收拾得絢麗奪目,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既把人騙來,便不會委屈了她,他道:“下午有繡娘來給你裁衣,喜歡的首飾只管買下,不必顧及錢財。”
姜莺自是答好,在花錢打扮自己這方面,她從不手軟。
早膳是南瓜粥和水晶包,孫嬷嬷回府便從福泉手中接過打理王府庶務的重任,一日三餐,日常開銷都歸她管。不是她一把年紀不怕累,而是孫嬷嬷節儉多年,實在見不得人揮霍銀子。
尤其是昨日來的那位小“王妃”,她看人一看一個準,一眼就知道姜莺是個能花錢的。
今兒一早,聽田七雄說那姑娘是隔壁姜府的,孫嬷嬷就更瞧不上姜莺了,當年姜芷逃婚之辱她可還記着呢。
濫花銀子可不成,王府的錢得留着給殿下以後娶妻。
用完早膳王舒珩要外出,他知道孫嬷嬷的性子,特意囑咐不要在銀錢上苛待姜莺。孫嬷嬷嘴上說好心裏卻憋着氣,接下來一整天都黑着臉。
下午繡坊和香粉鋪子的人相繼到來,姜莺挑了十匹喜歡的緞面,指定幾樣時興款式讓秀坊裁衣。當然,首飾脂粉她也沒委屈自己,各挑一二十件還嫌少。
孫嬷嬷臉色已然黑成醬油,想着殿下的吩咐心不甘情不願地掏錢,心說這次買下的東西估計能用三四年。
買下一堆首飾脂粉,姜莺迫不及待地回卧房試妝。她對着銅鏡略施粉黛,心裏想的都是晚上夫君回來,必要叫他看見自己美美的樣子。
孫嬷嬷正在打掃卧房,轉頭望見銅鏡中的女子,只覺得這女子美則美矣,就是太能花錢了,跟只吸人血的小狐貍精一樣,早晚有一天能把王府霍霍幹淨。
尤其這人還是姜府的!說不準就和那逃婚的姜芷一樣,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到頭來吃虧的還是殿下。孫嬷嬷冷哼一聲,背後瞟了姜莺一記白眼。
孫嬷嬷不知道的是,她這副陰陽怪氣的嘴臉完全映在銅鏡中。姜莺梳妝的動作微微頓了下,作為一個記憶全失只記得夫君的人,姜莺初到王府比較謹慎,對誰都客客氣氣的。
白天挑首飾時她就注意到了,這位孫嬷嬷頻頻側目嘬舌,現在瞧見對方翻白眼更是肯定了孫嬷嬷不喜歡自己的想法。可是為什麽呢,姜莺想不通。
算了,初來乍到,她還是服個軟吧。昨日晚膳時她便發現夫君對這位嬷嬷十分敬重,以後日子還長,若兩人不和為難的還是夫君。
“嬷嬷覺得我今日選的這些東西如何?”
孫嬷嬷回道:“老奴眼拙,自小家貧不佩戴首飾,胭脂水粉更是一竅不通。王妃覺得好,那自然就好。”
滿桌首飾琳琅,姜莺想主動緩和兩人關系,道:“那嬷嬷過來瞧瞧可有喜歡的,我送你一樣。”
孫嬷嬷不吃這一套,但身為下人還是恭恭敬敬回了姜莺:“老奴不敢。老奴年老色衰,又不常外出用不着這些東西,王妃收好就是。”
語氣雖恭敬,卻透着一股冷意。姜莺吃了一回癟就不願再熱臉貼冷屁股了,把自己收拾打扮好,準備去外院迎接夫君。
傍晚紅霞漫天,王舒珩才從外頭回來。進門轉過彎,只見石刻花紋壁影處立着一個纖細的身影,正低頭踢着腳下小石子。
她是在等他?王舒珩有點不自在,正猶豫着要不要換條路走福泉已經咳了聲。姜莺擡眸,喚他:“夫君。”
點绛朱唇,語笑若嫣然,嬌嬌悄悄的模樣,好像一朵風中綻放的小花。
王舒珩只得走過去,兩人一道去聽花堂,路上他問:“如何?今日可有挑到滿意的衣裳首飾。”
說起今日戰利品,姜莺滔滔不絕:“我挑了五匹花素绫做衣裙,又看卧房裏夫君的衣物都偏厚偏沉,馬上入暑就穿不住了,所以挑了五匹雪緞給夫君做外衫。顏色和款式都是精挑細選的,夫君明日需配合繡娘量身。”
還給他挑了?王舒珩都多少年沒被人張羅過衣裳了,這些事以往都是福泉在做,被一個女子接過不免突兀,但又不好拂了她的美意,只好問:“首飾呢?”
“首飾不怎麽好看,樣式俗氣也不是什麽好料子,只挑了十七樣。”
知道她眼光高,畢竟姜莺可是連東珠都随便送的人。王舒珩随即想起庫房有一塊禦賜的琉璃,形态天然尚未雕琢,正好适合做首飾,便讓福泉取來給姜莺。
用晚膳時,姜莺問起自己的身世,失憶的人對過去格外上心,恨不得尋着旁人提供的線索記起些什麽。
“夫君說我是孤女自小養在王府,那我家裏就沒別的什麽人了嗎?”
王舒珩也沒打算瞞他泉州的事,便道:“有的,你還有個姨父姨母在泉州,據說那家子為人不錯,對你很是喜歡。”
生怕她繼續刨根究底,王舒珩馬上轉移了話題:“一個人在家會不會無聊?可想出去轉轉?”
姜莺搖頭,她本就不是愛湊熱鬧的性子,外頭人多天熱,出門就是找罪受。況且忌憚着隔壁就是姜府,她也不敢亂跑,萬一哪天姜家那個曹夫人把她捉回去呢?
知道她不想出門王舒珩就放心了,顧及姜莺的名聲,她在王府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程意那頭已經打點過,他顧及老母定不敢将此事說出去。
用完晚膳兩人一同回玉笙院,望着眼前空落落的院子,王舒珩忽然覺得姜莺身邊還是得有個人伺候。他習慣了一個人,但姜莺不行!如果昨晚那種沐浴忘帶裏衣的情況再出現怎麽辦?
“孫嬷嬷年紀大了,況且脾氣有些倔若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過幾日我去東市瞧瞧,給你買個手腳勤快的丫鬟。”
而此時,姜莺正好也在猶豫要不要同夫君說換個人伺候的事。聞言樂的沒個正形,伸手攬住王舒珩脖頸湊過頭去撒嬌,“夫君真好,與我心有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