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長安城北山底下,有一座将軍墓。二十餘年來墓邊從不生雜草,并且常年有人上香供奉。

最為人稱道的是,這墓旁住了一位男子。

男子其貌不揚,約摸着已是不惑之年,不知在這住了多久。他兩鬓白發生,從來不與人說笑。

若有人來祭拜将軍,他就在一旁候着,等人要走了,說一句“多謝來看望。”無人來的時候,他就自己與自己博弈,還時不時與将軍墓說話。

“霜空,你又輸了。”男子眉目含笑,收起棋子,走到墓碑前蹲下,“不許耍賴,昨天夢裏說好的,如果你輸了,你就會醒來看我。”

男子直盯着将軍墓,等着回應,可這四野無人,除了幾只蟬鳴,別得聲響卻是再也沒有了。

男子又開口,語氣頗有無奈,“少将軍……你要躲我到何時?”

“呆子,你怎麽又在跟它說話?”

一聲清脆女音突兀響起,男子身形一頓,接着不慌不忙地站起,再轉身看來者。

“你來了。”男子只掃了那女子一眼,便颔首讓到一旁。

女子先是朝将軍墓拜了一禮,而後蹦跳着坐上石椅,她這陣子常來将軍墓,已能與那守墓的人說上幾句話。

女子問:“呆子,墓裏的将軍到底與你是什麽關系?”

男子張了張嘴,欲語還休,最終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眼神卻飄忽起來。

到底是什麽關系?

他也說不清楚。

若說他是将軍的侍衛,他卻沒盡到保護将軍之責。說他是副将,他此時又是如此狼狽。若是兄弟,又怎會歡愛,若是愛人,将軍又怎忍心不告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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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不出個所以然。

女子已習慣男子不回答她,無聊地擺弄棋盤棋子,忽然驚呼,嘆道:“這棋盤竟是皇家親賜。诶?這還刻了……辛歲友?這是誰啊?”

男子聞言臉色驟變,眼裏竟是驚駭之意,沉默許久,女子已放棄追問,打算找點別的樂子時,男子卻是開了口,“不是我。”

“嘛,你個呆子,我也知道不是你。”女子咂咂嘴,支着腦袋瞧那男子,話鋒卻一轉,“那你知不知道辛歲友身上有什麽故事,上次關于衡子羲大将軍的我都還沒聽夠呢。”

男子神色放緩了些,“辛歲友和衡子羲倒是有關聯。”

辛歲友兒時就被武學者看中,自此開始習武,初窺門道時被帶到了将軍府,将軍府上還有一個少将軍,少将軍名喚衡子羲。

辛歲友初次見少将軍時,還是個毛頭小子,黑瘦黑瘦的,衡子羲也不嫌,一把攬過辛歲友,說:“從今往後,咱們呀,就是兄弟了。”

兄弟二字對他而言,何等親密,又是何等珍貴。

将軍府裏與辛歲友年齡相仿的武生不少,都是衡子羲的陪練,日後便是衡子羲的暗衛,他們都是立了誓要護衡子羲一生平安。可不知怎麽,老将軍最為疼愛辛歲友,十多個武生中,只有辛歲友一個有資格做衡子羲的陪讀。

衡子羲對辛歲友也不差,會在元宵節帶着辛歲友偷溜出去看花燈,會在仲秋節時把将軍給他的月餅分給辛歲友,冬夜裏下人給他備暖手壺,他總讓下人也給辛歲友一個。

那時是辛歲友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再之後,老将軍就戰死沙場了。

老将軍逝世消息傳來那天,滿城百姓自願發喪,十裏長街一片哭聲,衡家大院卻是死寂,因為老将軍的屍首都未從戰場帶回來,也因為從此以後衡子羲無父無母,要成為衡府的老爺了。

那時衡子羲還未及冠。

辛歲友比衡子羲還要難過,他不忍心看衡子羲掉眼淚,可卻又無能為力。

于是之後當衡子羲苦讀時,辛歲友竟是比衡子羲更努力,他太想替衡子羲分擔了。

偶有一天夜裏,衡子羲問辛歲友緣故。

辛歲友不敢道出實情,只說想功成名就。

衡子羲看着書辛歲友,笑得迷人,道:“跟着少将軍我,保你功成名就。”

辛歲友沒把話放在心上,只記得那個笑容,卻沒想衡子羲記了諾言許多年。

衡子羲特別愛笑,他的笑冬日裏能化雪,夏日裏能喚風,卻沒有一次笑得比那夜更動人。辛歲友後來才明白,因為那日的衡子羲眼中,有信念。

辛歲友與衡子羲二人的年少時期,除了平日裏練武的幾位同伴外,就只剩彼此了。當深夜十分,當大雨傾盆,他們就只有彼此。

辛歲友的屋舍離衡子羲的遠,有時讀得太晚,衡子羲便不讓辛歲友回屋,二人擠在同一張床上的日子,累加起來大概有七八年。

跟一個人同床共枕七八年,想不生感情都難。

都是男子又如何呢?感情的到來,可不管那麽多。

每當衡子羲出征,最擔心的必是辛歲友,不單單是因為少年立下的毒誓,還因為舍不得見衡子羲受傷。他們都耳鬓厮磨,都互相占有了數年,教辛歲友怎舍得?

可衡子羲卻是狠得下心,在最後一次攻打匈奴時,衡子羲為了這天下百年安康大計,放棄了辛歲友,竟是連一句告別也無。

衡子羲給了辛歲友功成名就,卻不給辛歲友一個未來。

“故事至此結束。”

那男子嘆了口氣,別過頭,起身去倒茶。

女子尚沉浸在故事中,閃着淚花追問:“那然後呢?”

“然後?”男子頓了頓,再開口,聲音裏盡是蒼涼之感,“辛歲友不要那功成名就,自己許了個與衡子羲的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想了下還是發吧

一字沒改

現在再改已經沒有當時的感覺了 所以還是保持原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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