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尹翩翩在教導小鲛人的時候,聽見後方傳來一道“啧啧”的諷刺聲。
“尹道友如今連徒弟都有了,也是讓我刮目相看哪。”
尹翩翩不用回頭,便知道這欠揍的語氣來自流芳閣的龔大少主。
她可不想在徒弟面前丢了氣勢,冷笑一聲轉過身道:“是啊,像龔道友這樣子承父業的自然不會懂,我可是花了十一年才通過宗門的長老考核,有了收徒的資歷。”
她語氣一轉,微微笑道,“而龔道友不必耗費一絲心神,就有大把的年輕弟子湧入流芳閣,唯你馬首是瞻了。”
這是在諷刺他不學無術,全靠家裏?龔清鳳目微眯,覺得陽光下的她頗有些刺眼。虧他來之前老爹還反複叮囑要好好對待這位昔日“密友”,然而他卻是一次次被她激怒,連勉強和好的心思都沒了。
算了,讨厭的女人,無論過了多久還是讨厭。
龔清渾然不知,自己的視線已全然被她占據,所以就連之前到處走動聽到的都是有關她的消息。他有些煩躁,又覺得是陽光太烈,便大步走到了湖邊的涼亭裏,斜着眼瞥視他們。
尹翩翩對他的視線渾不在意,繼續轉過頭教導小鲛人。
“試試将靈氣凝于巨闕穴……”
小鲛人神色頓了頓,暗中收回目光,專心于眼前事。
他有些讨厭那個人,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氣息,卻又說不出來是在哪裏聞見過。
龔清好整以暇地旁觀了一會兒,雙手抱臂,倚在涼亭的檐柱上,見草地上打坐的小鲛人額頭上全是汗珠,忍不住開口:“你這師尊怎地如此嚴厲?徒弟還小,慢慢來嘛。”
“是你教還是我教?”尹翩翩對他有着天然的不滿,卻也意識到現在的要求對小鲛人來說太難了。看來他缺失妖丹的事有些嚴重,若不能先解決此事,旁的都收效不大。
于是她柔和了目光,對小鲛人道:“今日便到這裏吧。”
她這是第一次做人師尊,還有些不熟練,以後得多多注意了。懷着一種愧疚的心理,尹翩翩從乾坤戒中取出幾瓶靈藥,遞給小鲛人讓他帶回去。
小鲛人的目光掃過她指間的乾坤戒,又變得陰沉了幾分。
尹翩翩目送小徒弟回去,站在陽光下倒不覺得熱,反而暖洋洋的。她喜歡這樣的晴天,只是如果身旁沒有這個讨厭的人就好了。
龔清不知何時又湊了過來,一副皮癢的樣子,“你這徒兒,我看好像是鲛人族啊。”
“所以呢?”尹翩翩沒好氣地說。
“真是可惜啊,世間恐怕再也看不到如此血統純正的鲛人了,”龔清惋惜地搖了搖頭,似是回憶起什麽事,“也不知那個蠢貨幹的壞事,一夜之間屠戮了鲛人族的整片海域。留着小魚養大魚不懂麽?”
尹翩翩心一動,斜睨了他一眼,“你知道這事?”
“當然啊,”龔清得了她的垂詢,難免顯出一絲得意,“我爹是流芳閣閣主,生意四通八達,這但凡途徑渤海的船只,都得經他老人家的首肯。”
尹翩翩默默記下了關鍵詞,渤海、船只、屠戮全族,然後把這些告訴了識海中的系統,讓他再有針對性地查一下,看看小鲛人的身世。
而另一邊,慢吞吞走出去的小潮生也聽到了這些話,眸中閃過一絲陰鸷。
他想起來了。
那股熟悉的味道,就是他往日在海面船只上經常聞到的,金錢的味道。
刻入骨髓,無法忘卻。
是夜,月明星稀,疏影橫斜。
尹翩翩在寝殿裏來回踱着步,心想三日後的壽宴上,面對這麽多舊日情人該怎麽辦。她可不想他們為她打起來,只要安撫不周,便可能落人口實。
如果哪一天,修真界都戳着她的脊梁骨罵她“妖女”,那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尹翩翩心情有些煩亂,卻忽而聽到一陣悠揚清澈的琴聲從遠處傳來。
深更半夜的,誰在撫琴?
尹翩翩沒去多想,只覺得這琴音餘韻悠悠,猶如涓涓細流逐漸彙成滔滔大海,一彈一按,皆引人入勝。她聽得漸漸有些沉醉,煩悶的心情也排解了許多。
可以說,這琴音真是來得恰到好處。
然而快到高潮處,琴音卻戛然而止——
尹翩翩登時睜開雙眼,又是驚訝又是心急,一時身體先于大腦,追出了門外。
她實在好奇,那人突然不彈了,不會是遇到什麽事了吧?
到了她這個修為,早已可以不出門就知天下事。尹翩翩站在屋外冷靜了下,展開神識,往剛才琴聲的方向摸索而去。整個飛龍峰都在她的包裹之下,很快便找到了那彈琴之人——居然就在山腳下的涼亭裏。
也是,飛龍峰緊鄰着青竹峰,那裏正是安頓各位來客的地方,有人晚上在那裏彈琴也很正常。
然而不正常的是,尹翩翩居然看到了龔清。
方才在涼亭裏撫琴的人,是龔清???
尹翩翩只覺得自己的美好濾鏡碎了一地。
然而涼亭裏還有其他的動靜,小小的,隐在暗影裏,并不引人注意。尹翩翩狐疑地細看,發現竟是小徒弟潮生。
他去找龔清做什麽?
涉及到小徒弟,尹翩翩便無法坐視不理了。她施展法術,很快來到了山腳下,在一處偏僻的地方打量起他們。
她想看看小潮生到底要幹什麽。
涼亭裏黑乎乎的,一縷月光勉強勾勒出小鲛人的側臉,只見他神情陰郁,深碧色的雙眸中出現了一個絲帶狀的印記。他的嘴唇緩緩翕動着,似乎正低低說着什麽話。
而随着他說話,絲帶狀的印記也慢慢擴大,浮現在他臉上,猶如光帶一般飄舞着……
這場景似曾相識,不就是上次他對她施展催眠術的那次嗎!
尹翩翩悚然一驚,繼續凝神細聽。
小潮生的語氣很低沉,先是念了一段她聽不懂的咒語,随後便逐漸正常起來。
原本在撫琴的龔清中了招,慢慢停下手中的動作,呆滞地擡眼望向他。
小鲛人勾了勾嘴角,罕見地顯出一絲倨傲。他腰杆筆直,繞着龔清走了半圈,學着大人的模樣負手道:“說,是誰下令屠戮鲛人族的?”
龔清眼神迷離,“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那個女人……”小鲛人不爽地補充道,“尹翩翩。”
龔清沉默了片刻,緩緩答:“以我對她的了解,應該不會。”
小鲛人的眼神瞬間狠厲,“還不說實話?!”
龔清:“……”
他沉默了,不肯說話了。
尹翩翩在遠處聽得一清二楚,對小鲛人的翻臉卻是沒什麽準備。白天他還柔柔弱弱地拉着她的袖子呢,怎麽到了晚上就變成“那個女人尹翩翩”了。
難不成他一直沒把她當師尊?竟然還懷疑她是鲛人族覆滅的始作俑者……
尹翩翩一時有些心堵,但想到這龔大少主的反應,又覺得他還挺仗義的,沒有說出坑她的話。不過他剛剛說什麽“以他對她的了解”,那可真是自信過頭了啊。
他怎麽可能了解她?哼。
“你不說,我就把你摁進湖裏,活活溺死。”小鲛人的聲音低啞陰沉,充滿了冰冷的威脅。看上去雖然瘦小,在這一刻卻顯得十分威嚴。
龔清罕見地瑟縮起來,“別……別……我最怕水了。”
尹翩翩心想,真是服了龔清,這麽大個人,還是個分神期的修士,居然怕水?
龔清老老實實交待:“我爹也只給我提過一嘴。有關渤海船運的事,一向都是我二哥來管的。”
小鲛人繼續審問:“你二哥在哪兒?”
龔清微微蹙眉,迷離的神色出現了一絲裂隙,似乎很快就要清醒過來了。鲛人皇族的催眠術霸道蠻橫,但可惜小潮生的修為實在太低了,發揮不出全部的作用。
他也知道這一點,卻還是不甘心,睜大瞳孔,試圖讓更多的印記顯露出來。原本平靜的臉色微微變得有些猙獰,仿佛深海巨獸張開了他的大口。
“說!”
龔清身子一晃,卻是承受不住,軟軟地趴到琴上了。
小潮生瞪着他,半晌,終究是停下了催眠術。
他一個人站在陰影裏,不甘地想了一會兒,神色陰晴不定,最終顯露出一絲失落的無力。
他已經盡力了。
父王,母後,姐姐……他終究只能做到這一步,對不住了。
小潮生離開後,尹翩翩本來想跟着他回山上的,然而扭頭看了一眼龔清,見他可憐兮兮地趴在那裏,還壓着自己的寶貝琴,便心生不忍。
她是真心不忍看到一把名琴被這樣壓壞,所以才走了過去。
夜風輕拂過她的裙角和發絲,尹翩翩無聲地擡起龔清的手,想把他上半身拉到一邊。然而夜風不聽話,呼啦呼啦地吹着,把她的長發都撩到了龔清脖頸上。
龔清覺得有些癢,睡意朦胧地睜開眼,發現一個白色的人影在自己眼前晃動。
他登時清醒了,“蹭”地蹦了起來。
“你要對我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胡思亂想的一個小劇場】
未來的某一天,龔大公子回到流芳閣,痛哭流涕地找到他爹——
流芳閣主:“乖崽,是誰欺負你了?難道又是那個……”
龔清悶悶點頭,“就是她!”
“你倆從小鬧到大,怎麽還沒鬧夠?聽爹的話,收收心啊……”
“爹,你搞錯了,我要娶她。”
流芳閣主:?
龔清重複:“爹,我要娶她!”
這以後要是成了,豈不家裏天天雞飛狗跳?流芳閣主當即暈了過去。